“塵兒,我說過,這一次來羽國布下了兩枚殺棋,看似都針對羽帝和瑞王,其實不但針對他們,也為防范成年后的云天音,因為……因為……有件事這天下間只有我一人知道,連楚笑幽都不知情?!?p> 暮非塵神情凝重起來,他略想了想沉聲問:“師傅可對塵兒坦言,唯有您知道的這個秘密,是否與龍君鳳主命格有關(guān)?”
“終究是我教出來的徒弟,呵呵,一猜即中?!壁w鶴挑開窗簾瞧了眼夜空,旋即在小幾上鋪開紙硯,提筆寫道:“塵兒,龍君鳳主應和空中帝后二星,云天音降生前四十九日,后星臨空,與帝星遙遙輝映,陰陽相輔。但她落地那夜,后星光華大盛整整一個時辰,那光華甚至蓋過帝星,隱有相爭之勢,雖然八年來只有那一夜異像,可為師已窺天機,直到方才,后星光芒一改黯淡之態(tài),周圍隱隱套了環(huán)紫暈,證明近幾日云天音身邊或許發(fā)生了影響她一輩子的事,也可能是遇到了生命中某個關(guān)鍵的人……”
暮非塵坐去趙鶴身旁,將整段話反反復復讀了三遍搖頭道:“您今夜告訴我這些……想讓我怎么做?”
趙鶴燒了墨還沒干的紙頁,再鋪一張繼續(xù)寫道:“為破蒼卷你必須要娶她,還要讓她對你死心塌地,但同時也要防她,絕不能大意?!?p> 暮非塵沒有立刻答話,他靜靜望著跳動的燭火,根本不像剛知道一個天大秘密的模樣。
“塵兒,我雖是你師傅,但很早就告訴過你,為師只是你手中一顆特殊些的棋子而已,你明白嗎?”
暮非塵眼簾微抬:“塵兒明白。”師傅言下之意,教他、護他、如父親般為他謀算十一年的師傅都可以是棋子,那么妻子為何不能這般看待,師傅不會錯,也從沒錯過,但這樣活一世會不會太可悲了……他必須娶云天音,娶她卻又不能交心,因為利益牽扯不得不睡在同一張床榻上,同一頂羅帳中,恐怕連夢話都無法放心地說吧……無論對他還是對云天音而言,都很悲哀。天音單純的面孔浮現(xiàn)在他眼前,他不禁質(zhì)疑,那樣一個女孩兒,有朝一日當真會變成枕邊的敵手嗎?
趙鶴捻須一笑:“何必在意,又何必覺得悲哀?!?p> 暮非塵微微一怔,他自認心底所想沒帶出半分在臉上,卻被趙鶴一針見血地指了出來,“師傅覺得這樣的夫妻不悲哀么?!?p> “你的心既然不在她身上,將來又怎會悲哀?!闭Z落,趙鶴意有所指地掃了眼身后,他身后自然只有光禿禿的車壁,他所指的是十二米開外跟著的那輛馬車,車中坐著的人才是暮非塵心之所牽。
“您……您看出來了……”
“你總把璇璣往戰(zhàn)英身邊推,是因為你知道不能給她最好的,甚至不能給她一份完整的情。你素來有擔當,加上為師一再提醒你,他日你的結(jié)發(fā)之妻必須是云天音,也只能是云天音,所以你今次見云天音之前,就已打定主意,娶她就會好好待她,可璇璣在你心中更重,你寧可推給別人,也不想讓她受委屈,只是璇璣還沒真正開竅,不了解你這份隱藏的心意。”
“師傅。”暮非塵打斷趙鶴,“您既然看透塵兒,何必非說這么明白?!?p> 趙鶴失笑:“傻徒兒,璇璣是個心性純粹的孩子,冰雪聰明天資過人,最難得的是從小和你一起長大的情分,坦白說吧,為師是存著那么點兒私心,盼望你將來即使活得再累,起碼有一個人能與你同悲共喜,在她身邊無需隱藏,更無需防備,因此……猜出你心事后,我沒有干涉,正因為師也樂見其成啊?!?p> 暮非塵有些動容,師傅一直在改變他曾經(jīng)的單純,原來……這過程中也存著不忍,“師傅,正因為璇璣純凈而美好,除了要對云天音負責……徒兒也怕將璇璣拖上那高處不勝寒的空中殿閣后,會凍傷了她。”
“兩個人靠在一起,寒冷中也會生出微溫。至于云天音不必掛懷,她長于宮廷,只要你敬她三分,且承諾鳳椅只為她而設,她怎會介意后宮中有多少嬪妃佳人呢,這些她早該看慣才是,若沒有,她反而更會覺得奇怪吧,呵呵?!?p> 暮非塵聽著后面馬兒輕快的蹄聲,似乎他的心也隨之輕快起來,也許……他有資格擁有璇璣……很多東西他依舊不能給她,但起碼他現(xiàn)在得到一個理由,可以給她完整的情。
趙鶴極小幅度地點點頭,一切都在他計劃中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很好,很好。璇璣就當他這個作師傅的給最心愛的徒兒一點點補償,有一位傾心紅顏相伴今生,非塵就不用徹底改變,起碼可以在最深處留下少許柔軟,只會在璇璣面前才展露的柔軟。
“朝鶴,你要好自為之……”趙鶴突然神色大變,他原名朝鶴,入世后才換了趙字,方才虛幻中他好像聽到了師尊的聲音,只有師尊才這樣叫他。他搖搖頭,暗暗對自己說:幻聽而已,只是幻聽而已,這不是我故意插手龍君鳳主的姻緣,而是塵兒他自己對璇璣動了心,我不過從師門帶璇璣入世罷了。
還記得當初窺測天機后,他算了好久才定下這一計,只要非塵不會失心于鳳主,他親手調(diào)教且以命輔佐的非塵,便絕不會敗給有可能變成枕邊對手的云天音!為了幫非塵守住心,他千挑萬選了一個可以信任的人——師兄的關(guān)門小弟子璇璣。但在他帶璇璣下山時,師尊送了他一句話:“朝鶴,你重責在身,切記無論何時只需順勢推動,絕不可逆天改命,否則害人害己?!彼麤]忘,他一直都謹記于心,輔助龍君成事,永絕天下戰(zhàn)火,他正在不遺余力地去做,而且自問從未做錯,今日更沒錯,如果會錯,師尊根本不會允許他將璇璣帶到非塵身邊的。不斷的自我暗示下,他方才一瞬的驚慌漸漸消散。
“師傅,您怎么了?”暮非塵有點緊張,今夜師父臉色變得次數(shù)著實太多了些。
“沒什么,突然想起故人的幾句話而已?!壁w鶴微微一笑:“大約十天后,我們就該抵達落星江了,不過渡了江也不能放松警惕,你和戰(zhàn)英幾個尤其要看顧好孟途,羽帝不會善罷甘休?!?p> “是,塵兒明白,只怕數(shù)年內(nèi)都不得安生了?!?p> 趙鶴不甚在意:“小途陽壽六十七載,為師不擔心他的性命,而是擔心橫生枝節(jié)?!?p> 暮非塵見趙鶴并非說笑,近幾日壓在心間的愧疚減輕了許多,他笑問道:“師傅難不成給我們幾個都批了命?不知我陽壽幾何?!?p> 他本隨意一問,趙鶴卻嚴肅答道:“為師算不出。天下間有五個人的生死、流年我無法知曉?!?p> 暮非塵眨眨眼睛:“讓塵兒猜猜,其中兩個是我和云天音可對?”
趙鶴點頭,“另外三個告訴你也無妨,一個是六歲便該亡故的楚笑幽,一個是她女兒云雪夜,或許和上楚風族的天譴有關(guān),最后一個嘛,呵呵,不是別人,正是為師自己?!?p> “未必不是幸事,否則師傅和我的人生還有什么樂趣可言。”暮非塵笑意滿滿望向趙鶴,趙鶴釋然開懷:“也是,既然紅塵走一遭,就細品品這其中滋味吧!”
他們后面的馬車里,暮印之枕在周戰(zhàn)英腿上睡得正香,似乎也只有他能睡得著,周戰(zhàn)英面含怒色,不知又有什么事讓正義感強烈且沖動的他很不舒服。
璇璣蔫蔫地靠著車窗,眼睛里已沒了往日的神采。沒日沒夜的趕路,仿佛永遠無法停止的顛簸對她來說簡直是種酷刑,來時走走歇歇的節(jié)奏她都在車上吐了三四回,更何況現(xiàn)在吃睡都在車上。但她默默忍著,盡量不喊一句苦,因為她知道他們身后那些如鬼魅的神侍仍緊追不舍。
而孟途縮在角落里一言不發(fā),周身的氣息飄出幾縷陰郁的味道。他的臉色很差,甚至比璇璣還要蒼白幾分,草廬一戰(zhàn)時,那銀衣紫竹讓人不寒而栗的目光侵蝕著他的神經(jīng),后來戰(zhàn)英他們都笑他膽小,其實他們不知道,除了紫竹的目光,一個更讓他恐懼的認知正在心間肆虐蔓延。他低聲自語:“如果沒有非塵,大概……鬼才趙鶴連正眼瞧我們一眼都不愿意吧……”
“小途!你說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