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屋子里只有倚華帶著薄怒的聲音:“潘朗云,你最好給我解釋解釋,你花了我那么多銀子買回來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是要做什么?”
朗云苦著一張臉:“女史,這怎么是莫名其妙的東西呢?您眼看就快要生了,當(dāng)然得備下點常用的藥材,留著坐月子的時候補氣用啊?!?p> 倚華已經(jīng)“大腹便便”,可氣勢絲毫不減:“常用的藥材?回春堂的上好人參是常用的藥材?這盒子里是什么?遼北的雪蛤?你買東西的時候看沒看價錢啊,你還以為是在宮里的時候啊,還有這些,鹿骨,阿膠,姑奶奶我謝謝你,我只是要生個孩子,我不是受了重傷在床上等著人拿著靈丹妙藥來救的大俠!”
朗云囁嚅著:“可女史這是第一胎,要是因為東西沒準(zhǔn)備好,出了什么事怎么辦?”說著說著眼圈莫名其妙地就紅了。
倚華定定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語氣放軟:“好吧,不過我并不認為因為你這種杞人憂天的擔(dān)心,我就得付出五百兩銀子的代價?!?p> 朗云往后縮了縮,努力想扳回一城:“可是銀子可以再賺,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p> 倚華氣得不行,銀子向哪里賺?指望誰賺?就冷子澈,他不賠銀子就燒高香了。還有,潘朗云你行不行啊。張口出事閉口三長兩短,你等著,你等著我好好生完孩子的,我一定讓你還我銀子!我的身家,我的嫁妝啊啊啊!
倚華有萬語千言想說,偏偏這些話對著誠心委屈的朗云又說不出口。只好打發(fā)她去拿零嘴給自己吃。
朗云一走,倚華就四處用眼睛尋找自己的私房首飾,準(zhǔn)備過后把它們換個地方藏起來。
說她不識好人心也罷,說她摳門鐵公雞也罷,反正她不想看見她的翡翠鐲子,白玉釵環(huán),到最后都變成了她一輩子也未必能喝上一口的珍貴湯藥!
等了一會兒,朗云沒進來,香菡躡手躡腳地拿著零嘴進來了。
面對倚華疑惑的眼光,她訥訥解釋道:“朗云姐昨天去請的穩(wěn)婆,本來今天就該到的。不知道怎么了,遲遲不來,朗云姐去看了,就叫奴婢來伺候夫人吃東西?!?p> 倚華哂然:“朗云也太謹慎了,還有兩天才到日子呢,那用得著巴巴把人叫過來備著?”
香菡老老實實地上前,把山楂遞過去,倚華伸手接了,突然感覺腹中一陣疼痛,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氣,整個人不由自主地蜷了起來。掌心都向小腹覆了過去,蜜餞全部撒到了地上。
香菡看她突然全無聲息,表情十分痛苦,一時間被唬了一跳,腦袋里出了一個念頭:“不……不會夫人現(xiàn)在就要生了吧?”
倚華痛得說不出話,額頭上滲出了冷汗,香菡越發(fā)確定,趕緊上前扶住她,一疊聲喊道:“來人啊,來人啊,夫人要生了!夫人要生了!”
正在外面的碧羅和緋煙立刻就沖了進來,碧羅本是沒經(jīng)過事的,看見倚華蒼白的臉色竟是先慌了:“這……朗云姐去請穩(wěn)婆還沒回來怎么辦?”
緋煙還算是有幾分靜氣,咬了咬嘴唇:“事情這么急,現(xiàn)找她管事來不及了。香菡,你趕緊把夫人扶上床躺好。朗云姐告訴過我穩(wěn)婆家在哪兒,我這就去找她,碧羅,你快去找老夫人來看著,我出門叫張叔去找大人回來?!比酉逻@些話就如同一陣風(fēng)刮出了房門。
碧羅拔起腳就往上房跑:“老夫人,老夫人……。”
香菡強壓下心頭的慌張,側(cè)著肩膀讓倚華半個身子都靠在她身上,半抱著她往床上挪動。好不容易挪到了床沿,她松了一口氣,動作輕柔地讓倚華好好躺上了床,還注意到給了她個舒服的姿勢。
倚華陣痛的厲害,手不停亂抓,正好抓到了香菡的袖子,死死地不放手。
安人急急忙忙趕過來了,趕緊地詢問:“怎么樣?怎么樣?可是快要生了?穩(wěn)婆來了沒有?”
香菡解釋:“朗云姐已經(jīng)去請穩(wěn)婆了,緋煙去找她了,想必一會兒就來了?!?p> 安人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這是怎么搞的?澄兒昨兒還說,為了不出事,他叫人買了藥,還把穩(wěn)婆提前請好了,今天就到,這都什么時候了,澄兒做的這就什么事!”
痛感下去了點,倚華努力著保持著神智清明,微微睜開眼,對安人虛弱地笑了笑,輕聲說了一句:“娘,我沒事。”
安人滿懷心疼地看著她。
又是一陣痛楚,雖然沒之前的來勢洶洶,可也夠讓任倚華頭暈?zāi)垦!K难酃鈴陌踩艘频搅吮凰ブ渥拥南爿漳抢?,還是輕輕柔柔的一句:“他呢?”
香菡腦子一激靈,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了這個“他”就是冷澄,立刻開了腔:“大人馬上就到,馬上就到,夫人一定要堅持住,夫人一定能看見大人的?!?p> 倚華還是笑,只不過笑容朦朦朧朧的:“又騙我不是,他就算回來了,他一個大男人又怎能進女人生孩子的地方?除非我能太太平平捱過這一次,才能真正看見他。我只不過痛的厲害,念著他好歹能舒服點。”
香菡只覺得鼻子一酸,險些流下淚來。
正是這氣氛凝重的時候,紛沓的腳步響徹了冷家的庭院。
朗云氣急敗壞的聲音:“夫人到底現(xiàn)在什么樣了??。俊?p> 接生婆諂媚的聲音:“云姑娘放心,老婆子既然來了,就肯定不能讓夫人出什么事。您去問問,我在這一片……?!?p> 張叔氣喘吁吁的聲音:“大人,大人,你走慢點,老奴跟不上了,呼呼……?!?p> 冷澄滿懷焦灼的聲音:“倚華,倚華……?!?p> 他沒有質(zhì)問,沒有陳述,沒有任何多余的字,只是一聲聲地喚了他妻子的名,語氣里有焦慮,有恐懼,還有遮不住的情意。
倚華聽到接生婆來了也只是靜靜的,沒什么表情??梢宦牭嚼涑蔚穆曇?,就鉤起了嘴角,微微側(cè)過頭,對著窗外莞爾一笑。她臉色蒼白如紙,還浸透了汗水,可是這一笑卻猶如雨后虹霓,光華萬丈,連帶著眉梢眼角都是染盡了歡欣。
香菡怔怔地看著她的笑容,聽著冷澄一聲聲接連不斷的呼喚,一時間心中像有塊地方偷偷地柔軟了下來。
頃刻間已悟,情深刻骨,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