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冷澄“平易近人”以來,任倚華的日子也過得越來越不輕松。
成日里在內(nèi)宅待著,也不免要面對那些上門請托的人。這事兒若換了剛成親的時候,任倚華絕對喜聞樂見,還能從中撈幾筆。若換了冷澄還堅守冷面形象的時候,這事兒也好解決,直接門一關(guān),讓冷澄嚇唬走他們一了百了??涩F(xiàn)在呢?人不能不見,不見是不給人家面子,不好在官場上混??啥Y卻不能隨便收,陪著笑臉把東西委婉地往外推,你來我往下來,真不知道是誰求誰辦事。
又送走一位,倚華半躺在藤椅上不肯動,朗云在一旁伸著手搶她面前的瓜子磕:“連收點(diǎn)小禮品都不敢,女史當(dāng)年“橫掃六宮”的章程哪兒去了?“
倚華一巴掌拍掉她的手:“少在這站著說話不腰疼,等你嫁了人就明白了,以前在宮里收禮不過是一個人的事兒,在這里要做錯了事,可關(guān)系著一家子呢。”
朗云繼續(xù)去抓瓜子:“你本就是謹(jǐn)慎的人,這么想也不奇怪。不過你也別太過了些,成天只顧幫著大人做這些事,卻忘了本分?!?p> 倚華斜了她一眼:“小丫頭片子還跟我提本分?你倒是說說我怎么就忘了本分?”
朗云語氣里帶著點(diǎn)鬼鬼祟祟的味道,對著安人住的屋子使個眼色:“那邊那位可是對你很不滿呢,你也不知道顧著點(diǎn)眉眼高低?!?p> 倚華撇嘴,壓低了聲音:“她是婆婆。我是媳婦,本來就說不到一起去。橫豎我是跟她兒子過日子,又不是跟她,敬重著照顧著不就行了嗎??!?p> 朗云無奈道:“哎呦我的姑奶奶,你就不想想以前都好好地,為什么突然一下子她就不待見你了?”
倚華一口咬定:“我妨礙她疼孫子了唄。哦,說不定因為我霸著她兒子不放,還妨礙她有更多的孫子?!?p> 朗云捧著下巴:“我覺得不是?!?p> 倚華彈了她額頭一下,嘲笑道:“沒嫁人的小蹄子,想得倒多!我若是聽了你的,才是自尋煩惱呢。好了好了,去給我泡壺茶來,我渴了?!?p> 朗云憤憤轉(zhuǎn)身:“不過當(dāng)了幾年婦人,生了個孩子,滿口丫頭蹄子的像是你閱盡千帆似的。我實話跟你說,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你就這么成天假模假式,自以為是地過下去,小心有一天所有的事都逆了你的意!”
倚華笑得喘不過氣:“認(rèn)識你這么多年,從未見你如此牙尖嘴利過。都說女人動了情,會變笨,沒想到在你身上卻是反過來了。乖,把這鐵嘴鋼牙用在林校尉身上吧,我是不怕這個的?!?p> 朗云跺一下腳,惱羞成怒地走了。
半開的窗戶后邊,冷澄悠悠地嘆了口氣。
他想了想,還是做出散心的模樣走到了院子里。
兩人剛剛和好的那陣兒起,倚華在成功地氣跑朗云之后,都會眼睛亮亮地抓著他的袖子炫耀,說不定還要控訴幾句??山駮r不同往日,任倚華抬起頭來首先是噼里啪啦地匯報:“前天打發(fā)走一云南進(jìn)京求官的和他的上品翡翠,昨天是江南官員的白玉觀音和龍井茶,拗不過他就收了茶葉,勸他把觀音捐給廟里做功能。這是別人的事兒。我們再說說你,上個月外面請客三次,家里請客兩次,我總不能拿茶葉去當(dāng)鋪里換錢吧?這個月少請客啊聽見了沒有!”
冷澄笑得心虛:“以前你不是挺贊同我跟同僚上下處好關(guān)系的嗎?”
任倚華看都不看他,手在空中揮了一下,像是小孩子在抗議:“那是以前,可現(xiàn)在我們家入不敷出了!要開源節(jié)流!”
冷澄摸摸頭調(diào)笑道:“那怎么不收了翡翠和觀音,有了他們不就什么都有了,哪還會為這個操心。按著你以前的性子,只怕這點(diǎn)東西都不在你眼睛里吧?!?p> 倚華剜了他一眼:“以前是以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當(dāng)家主母,冷侍郎的夫人大搖大擺收受賄賂,這名聲可是好聽的?再說跟了你這么久,那些榮華富貴的心思也逐漸地淡下來了?!?p> 冷澄有所觸動,伸出手想拍拍她以示安慰,不料卻被她躲了過去:“這是做什么呢?就算算不上老夫老妻,我也是半老徐娘了。別跟我來這一套?!?p> 冷澄的手停在半空里,記得以前也有這樣的時候,那時候她還沒喜歡上他,還在怨他??墒乾F(xiàn)在他們兩已經(jīng)是地地道道的夫妻,為什么還是免不了被拒絕的命運(yùn)?
柴米油鹽,朝朝暮暮催疲老。等到有種東西深入骨髓,反而在明亮的陽光下無處可尋。驀然回首才發(fā)現(xiàn),是我們自己用自己冰冷的成長和改變,把對方變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御書房里,蕭卓若有所思:“太傅,若是以前著力培養(yǎng)的純臣,現(xiàn)在也學(xué)會了左右逢源,不好再為我所用,該當(dāng)如何?”
太傅凝神靜氣:“看看他現(xiàn)在爬到了什么位置上。若是位高權(quán)重,就傾力打壓。若還不夠那個段數(shù),就再扶植出新人來牽制他。他是臣,皇上是君,就算他多有本事,也翻不出天子的五指山去!“
蕭卓頭痛道:“可現(xiàn)如今能進(jìn)的官場的人,哪個不是八面玲瓏,背靠大山?叫朕上哪兒找那么多跟各方勢力都沒什么牽扯的愣頭青去?”
太傅見得了機(jī)會,立刻就迎上:“老臣愿意替皇上分憂,幫皇上尋找合適的年輕才俊!”
蕭卓語氣中帶了倦意:“那就麻煩太傅了?!?p> 太傅剛轉(zhuǎn)身要走,蕭卓猶豫地叫住了他:“朕……朕聽說太傅并非林家血脈?”
太傅嘆了口氣,坦然承認(rèn):“的確如此,但林家對我和我母親有大恩,所以老臣才冠了林家的姓氏?!?p> 蕭卓鎖眉:“太傅沒想過要認(rèn)祖歸宗?”
太傅淡淡說:“老臣雖是教皇上讀圣賢書,可并不認(rèn)同圣人的宗族之說。幼年家業(yè)凋零,身若浮萍,早就不記得自己親身父親的事了。是林家的人撫養(yǎng)我長大,讓我讀書立身,成家出仕,這分真真切切的恩情豈不比虛無縹緲的血脈來的貴重?!?p> 蕭卓有點(diǎn)訕訕地。
太傅繼續(xù)說:“并不是所有人都像陛下這樣有幸擁有自己真正的親人在身邊,像老臣這樣的人若不能把所謂的”外人“當(dāng)親人,是怎么能支撐到如今的呢?老臣斗膽,勸皇上一句,不要為了虛名實利,錯過了你應(yīng)該珍惜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