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方知微一起待了一下午的冷澄淚流滿面地表示,他活了差不多半輩子就沒見過這么無聊的人。他原先以為任倚華那種只要一看到月亮圓了,花兒開了就想吟詩作對的人已經(jīng)是他忍受的極限。他在和她漫長的相處過程中總算培養(yǎng)出了點詩情畫意的能耐,還在一時興起的時候,在迎來送往的酒宴上露了幾手,也獲得過某些不明真相的人的的贊譽。可現(xiàn)在誰能告訴他面前這個對著黃沙和西北風(fēng),也能興致勃勃地作詩,還硬拉著困倦不堪的他要他指點一二的人是怎么被養(yǎng)大的?說了一大堆的方知微仍然興致勃勃:“冷兄不覺得這里很有古戰(zhàn)場的感覺嗎?平沙無垠,敻不見人。河水縈帶,群山糾紛。黯兮慘悴,風(fēng)悲日曛。蓬斷草枯,凜若霜晨。一字一句與此情此景無不貼合,真是我輩懷古憑吊的好地方??!”冷澄有氣無力地說:“嗯,確實是懷古憑吊的“好地方”,只可惜連口能喝的水都沒有……。方兄,你出來散心都不帶吃的喝的嗎?”方知微笑中帶著尷尬:“冷兄,我也不是天天都能出城散心,就沒想那么周全……。不過那個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我們大家談?wù)勎恼?,興致一上來那個食欲自然就少下去了……?!崩涑我宦犝勎恼逻@幾個字,腦袋里頭立馬就嗡嗡地響。他趕緊岔開話題,關(guān)切地問:“如今晉州的父老鄉(xiāng)親可好?”方知微聽到這個問題,態(tài)度也略微放端正了些:“這些年大家都還好,自打莫知州倒了臺,下面的人也稍微收斂了些。晉州百姓本就勤勞,只要能自己過自己的日子,沒有官府橫加干涉打擾,安居樂業(yè)不是什么問題?!崩涑蜗氲綍x州那些屬官的嘴臉,又是一陣頭疼,順口嘲諷道:“他們?收斂?我看是暫時蟄伏以待時機吧?就你這么個“才子”,還能鎮(zhèn)得住他們?”方知微嘴角掛笑,涼涼的話楞是被他說出了些倜儻的味道:“你個愣頭青不還在京城成了炙手可熱的冷侍郎了么?其實,我能降住他們也算是借了你的光呢,作為大人物的嫡系和摯友,我在晉州可是令行禁止,一言九鼎呢?!憋L(fēng)冷冷地吹著,像是世事的翻雨覆雨手,撥動著黃沙成了一盤下不完的棋。冷澄啞然失笑,笑容里全是苦澀:“我倒沒想到我還有這個用處?!狈街贌o聊賴地去把玩樹上僅存的幾片枯葉:“你的名頭還挺好用的,不僅是他們認,晉州的父老鄉(xiāng)親也很認,大家都說你是晉州出來的在京城里的最大的官,也是最好的官兒?!崩涑蔚拖骂^,對著腳下的黃沙發(fā)愣:“最大的?最好的?呵呵。可惜現(xiàn)在都不是了……。官位降了這點倒沒什么好講,好官兒?恐怕打我出了詔獄那一刻起,我就不是什么好官兒了吧?!狈街⒊吨~子邊緣的手漸漸停了下來,冷靜的聲音響起:“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我們這些人當(dāng)年應(yīng)舉,滿心都是要做清官好官,直臣忠臣,要清如水潔如冰,可是到最后有誰能站出來說自己從上到下一塵不染?我借著你的名頭能給晉州做點力所能及的好事,你往上攀爬能為國家選些真正的人才,又有誰能說我們所做的事是大錯特錯?”冷澄深吸一口氣:“你倒是想得開?!狈街⒎畔鲁度~子的手:“不過是對著旁人說得好聽罷了,實際上剛開始心里也沒那么大方。這不因為不清楚下面怎么走,所以才借著散心的名義來城外,想一個人靜靜地想一想,哪兒成想……。”哪兒成想遇上了你,當(dāng)年你脅我助我成就我牧守之職,用那種熱情把我從“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泥淖中拯救出來,今日也該我來點醒你了吧。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v然失去了一切,也要少后悔,因為,前面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啊。坐在國公府里心煩不已的林慕遙表示,他的“搬家成親”之路根本就看不到盡頭。林國公瞇著眼睛捋著胡須:“遐兒,都給你把屋子收拾出來了,你怎么還不肯搬回來住?。俊绷帜竭b不動聲色往外挪挪:“伯父,我當(dāng)兵當(dāng)慣了,生活習(xí)性也變得粗糙了些,時不時還要去拜會軍中兄弟在京城里的親戚家眷,住在這里來來往往怕會吵到伯父和家里人,另外也不大方便?!绷謬櫚櫭?,用不容置疑的口氣:“這是怎么話說的?你是主子,是國公府的大少爺,你想做什么就做,有什么好顧忌的?我派幾個人跟你到你住的地方去,立刻把行李給我搬回來!”林慕遙冷汗涔涔:“伯父,伯父,您聽我說,您給我?guī)滋鞎r間我自己搬成么?我一個大男人平常東西放的亂,必須得自己收拾,否則肯定得被那些下人給弄丟不少?!绷謬肫鹳t妃的話,勉強點頭:“那好吧,整理好了別忘了從府里調(diào)人給你搬。”林慕遙一疊聲地應(yīng)了,又和林國公扯了會兒閑話,然后才出去。他一離了林國公視線,立刻就找了林國公身邊伺候的小廝,給了他們點銀子囑咐道:“我看伯父最近心情不大好,你們也該替主子分分憂,平常那個蛐蛐啊,八哥啊,別忘了喂,更得多在國公爺面前提提。他記得百忙之中玩高興了,你們不也得利嗎?”一個伶俐的小廝投其所好地問:“大少爺真是有心了,不知道大少爺您想玩什么,奴才們也給您淘弄淘弄?”林慕遙搖搖手:“我倒不用什么,只要你們讓國公爺玩開心,讓他少想起來讓我搬回來那檔子事就好。你說我個血氣方剛的大小伙子,非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待著這叫什么事兒?”小廝露出一個了然的笑容:“明白,明白,少爺這樣的俊俏兒郎,在外面不知道多少人——誒呀,小人說錯話了,該打,該打?!绷帜竭b哭笑不得,所幸跟了話頭順著說:“你倒是明白我的心,好,就這樣,這些錢是開個頭,只要國公爺能暫時忘了我這茬兒,我以后還有的賞?!毙P們笑得見牙不見眼,連聲贊大少爺慷慨。林慕遙面上笑著,心卻在滴血:辛辛苦苦掙的軍餉啊,俸祿啊,自己沒怎么用全給別人斗雞走馬了?。〔改闫廴颂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