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最后，洪承疇問道：“玄安來自鄉(xiāng)間，米脂延綏一代乃賊寇鬧得最兇的地方。一定備受其害，以玄安之見，為何朝廷一再安撫，可一再撫而后叛？”
唐無病想了想道：“授撫不過因窮途，并非出于本心。大人你看，陜北大旱三年，不從賊就得餓死，橫豎是個死，不如搏一搏。雖然朝廷一再安撫，可是回到地方之后，依然面對焦枯的土地，依然沒有收成，依然沒有活路。除了劫道打食，也沒別的辦法。說起來，一切都是被逼的?！?p> 洪承疇點點頭，“是啊，本官一再上書為陜地之民請賦，皇上總算下旨意免陜地三年賦稅?！?p> 唐無病道：“元年到今年三年本來就沒有收成，本來就收不上，免了又能如何？賑濟的糧食卻一點也看不到。”
洪承疇嘆了口氣，“朝廷也難，東事不靖，每年都要五百萬兩糧餉，拿不出錢賑濟大災?；噬系腔?，已經多次拿出內帑沖輸戶部。所以我們在下的，要體諒皇上和朝廷的難處。”
唐無病連忙點頭應諾。洪承疇呵呵一笑，“秀才做的就不錯，如果天下士子都如玄安這般，何愁皇事不綏。玄安啊，以你之見，流寇之事可以平息之法？”
唐無病連忙道：“小子不敢言軍國大事。”
洪承疇道：“集思廣益，有想法就說，年輕人那么老成干嘛？”
在那輩子，對于西北引起的流寇之禍，已經在唐無病腦海中盤旋多年，也設想過無數的解決辦法。唐無病整理過自己的想法，還寫過相關文章，現在洪承疇問起，正好把自己根據歷史經驗總結的辦法說說，說不定還真能對平定流寇有用呢。
唐無病道：“在下覺得，解決流寇，須剿撫并用，以剿為正，以撫為助?！?p> 他這個想法其實正是歷史上大明朝用的方法，也沒有什么特殊之處。洪承疇并沒有覺得怎樣新奇，隨口道：“嗯，大策略與朝廷所定的相似，具體做法呢？”
唐無病道：“剿策有四，以堵為正，以追為奇，統(tǒng)一事權，聚而殲之。”說完看看洪承疇的臉色。
這四句一出，洪承疇就聽出點道道了，饒有興趣示意唐無病繼續(xù)下去。唐無病繼續(xù)道：“流寇流寇，流害最終，就如滾雪球從這里到那里，不但貽害地方，還裹挾更多的災民加入。所以首先要做的是堵，不能讓流寇流竄為害。可使各地總戎、參卑各扼要沖，專人專責。其次以追為奇，守住要沖后，以幾路精兵機動剿殺，或分進合擊，或鐵砧鐵錘。
其三統(tǒng)一事權最為重要，各地督撫互不統(tǒng)屬，或剿或撫，彼此掣肘，造成事責不專。
最后一點，聚而殲之，流寇最擅長的是跑，打不過就跑，打不過就散。須用計將其齊聚一地，甚至可以故意讓出一城一地令其集中，再以大軍圍之，一舉成擒?！?p> 唐無病邊說，洪承疇邊點頭，特別是后面事權統(tǒng)一、聚而殲之兩條，都是目前朝廷尚未實行之策。洪承疇看著唐無病的眼光變得有些復雜。
唐無病又補充道：“流寇因為有了大量逃軍加入，作戰(zhàn)能力提升，已經敢于攻城略地，這次圍米脂五日，說明他們已不再是散于野的散兵游勇。這點望大人關注。”
洪承疇點點頭又問：“那撫策呢？”
看洪承疇臉色和暖，唐無病受到鼓舞，繼續(xù)道：“撫者有五，撫其首領，聚省城以監(jiān)之；屠其爪牙，斷賊寇之筋骨；賑其饑饉，斷叛亂之根源；遷其附眾，斷賊寇之鄉(xiāng)里；免其錢糧，生為人之向往?！?p> 這五策一說，洪承疇更為震驚，對于他來說，自然知道流寇禍亂根源，對于剿撫并用，也是以剿為重，但他深深知道流寇所倚不過是那些亡命之徒的頭領。像現在就撫之后，首領們依然回鄉(xiāng)和自己的部署呆在一起，不啻放虎歸山。所以那些就撫于他的流寇，洪承疇通常都將首領殺盡，斷絕其首領。如此一來，雖然解決了幾股流寇，但也讓流寇不再向他投降。至于聚首領于省城、遷其附眾倒是聞所未聞。
洪承疇內心雖有波瀾，但面上卻絲毫不動，問道：“玄安，解釋一下為何要聚首領于省城，遷附眾以斷鄉(xiāng)里?！?p> 這兩條加上屠其爪牙，被唐無病引以為豪的三策，而且也是借鑒了我朝奪天下之時的農村工作要領所得。
唐無病道：“首領可以散官與之，令其遷居省城，切斷與部眾關系，如老老實實就讓他們做富家翁，如果敢有異心，定斬不疑；爪牙必須屠之，因為軍旅之中最重要的是下級軍官，沒了他們軍旅就如斷了脊梁；遷其附眾，陜北之流民遷往漢南，漢南支流民遷往川北，寧夏之流民遷往陜北。離鄉(xiāng)背井，可令流民沒有地利根基。有此三策，無頭領則無精神，無爪牙則無筋骨，無鄉(xiāng)里則無血肉，何愁流寇旋撫旋叛？再加上賑災，免錢糧，安撫民心，又何愁流寇不滅？”
洪承疇微笑著點頭，可內心卻思潮翻滾，四剿策，五撫策如果都能實施，的確不愁流寇不除。洪承疇看看唐無病，十分驚奇，這等妙策怎會是一名白丁秀才想得出來的，莫非在他身后還有能人？“玄安啊，這剿撫九策，可是勞先生教導？”
唐無病知道洪承疇不信自己能想出來，開玩笑，這可是集數百年多少代人的智慧對于明末流寇的高度總結的經驗。唐無病叉手謙虛道：“這些都是小子胡思亂想出來的，大人見笑了。”
洪承疇笑容和煦站起來走到唐無病身邊，拍拍他的肩膀，“今年恩科玄安是否參加？”
唐無病道：“要去，方才跟老師商量了，打算這兩日便走。”
洪承疇點點頭，“是啊，時間的確不早，本官打算后日一早動身，玄安不如跟隨大軍一同南返，一路上本官還要向秀才請教剿寇之策啊?！?p> 唐無病受寵若驚，連忙站起來叉手行禮，“小子豈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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