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未央。
這一晚,對于不眠者而言,顯得尤為漫長。
伯子栩從北候別院出來,回頭看一眼門上“北墨別院”四個字,眼中覆上一層冰霜。
人在北候手上無疑,但是不能硬碰,便只能智取了。
他一路飛奔,回到尚府自己的房間,剛關上門便見門框上晃過一束光影,他偏頭一轉,將將閃過身后劈來的劍光。劍光一閃即逝,他回頭警惕的看著黑暗的房間,不動聲色的貼著房門往門側移動,他的佩劍就掛在不遠處的墻上。
移到一半時他直覺不對,就地一滾,滾向屋內的立柱旁,而就在他動的同時,原本他正移去的方向亦刺出一道劍光。
伯子栩皺起眉,來人不止一個,而且好像很了解他,又回憶起剛剛對方的身法招式,心思一轉,便索性從立柱的陰影里走出來,到正中間的桌子旁坐下,語氣中透著輕松,
“都一起上吧!”
他話音剛落,空氣微微凝滯,同一時間四道劍光從四個不同的方向射來,眼看就要刺中他,那悠然坐著的人居然拿起桌上的水壺倒了杯水,舉著杯子慢條斯理的說道,
“第五百一十二次……”
四道劍光一凝,生生的止住了。
“不玩了不玩了,我說主子一定能猜出來的!”
黑暗中一個年輕的聲音響起來,接著是嘆息聲和窸窸窣窣的聲音,不一會兒,屋內的燭燈被點燃,房間頓時明亮起來。
四個黑衣蒙面人來到伯子栩面前一拜,“主子。”
就在剛剛,這四位屬下對主子的刺殺挑戰(zhàn),宣告了第五百一十二次失敗……
伯子栩皺起眉,“你們來這干嘛?”
四人相視一看,之前說過話的一人扯下面巾,露出一張干凈清秀的臉,看年紀還不到二十。
他嬉皮笑臉的湊近伯子栩,“這不是想主子了,主子不知道,猴子對您的思念猶如……”
“停!”
伯子栩適時的阻止了猴子的長篇大論,其余三個人也同時松了口氣。自稱猴子的少年撇撇嘴,只好住口。
伯子栩喝了口水,掃了眼這四個人,四人見他喝水,都不約而同的咽了咽口水。
“你們來得正好,跟我走吧!”
“去哪兒?”
“北墨別院救人!”
伯子栩下意識的答道,說完才覺得不對——他的屬下向來令行禁止,怎么會問他去哪兒這種問題,而且,那個聲音似乎很耳熟……
“不會吧……”
他正暗自祈禱不要是他最不希望的那個人,上天卻像是故意與他做對,隨之從內室中走出一個男子,身軀凜凜,相貌堂堂,與伯子栩有幾分相似,但是輪廓更為剛硬,不怒而自威,他走過來坐到伯子栩身邊,一貫的表情嚴肅,
“怎么?就這么不希望見到我?”
伯子栩狠狠的瞪向面前四人,后者早已默默的低下了頭……
“大哥,你怎么來了?”
他堆著笑,心思卻千回百轉,他的行蹤向來不定,一般只有他的暗衛(wèi)通過他留的暗號才能找到他,而能夠讓他的暗衛(wèi)叛變的人,絕對不會是大哥……
“我怎么來了?你明知我也在王都卻不主動找我,反而躲進姨媽家,還好意思問我怎么來了?我自然是接你來了!”
“跟你走可以,但是得等我先去救個人!”
“很重要的人?”
“是!”
“比我和父親還重要?”
“大哥!這不一樣……”
“名字叫卿卿?”
伯子栩一愣,剛想質問大哥,卻突然覺得一陣眩暈,他意識到什么,向伯子栩看去,
“大哥你,水……”
話未說完便軟軟倒下,昏迷前最后一刻,他只看到伯子銳失望的眼神……
同時,尚府內的“攏月小筑”中,燈火通明。
尚若恒看著泫然欲泣的澄瀾,皺緊了眉,
“小玫她出去了多久了?”
“快兩個時辰了……小姐出去之前只說去后院小湖轉轉,我見夜深了去給她送衣服,就沒找到她……”
“小烏,你也感覺不到她?”
小烏搖了搖頭。
尚若恒瞇起眼,渾身散發(fā)著寒意。
“小玫絕不對無緣無故消失,這世上能困住她的人屈指可數……”
他在睡夢中被小烏咬醒,來到這“攏月小筑”問清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后,直覺事情透著詭異。
“公子,求你救救小姐……”
尚若恒點頭,“不用你求,我肯定會救她的,我已經讓小蛇去找了,或許會有眉目……”
話音剛落,便見黑體透紅的小蛇吐著信子從門邊進來,尚若恒蹲下身子,伸出手,小蛇便順著他的手臂盤好。隨著他與小蛇相處時日漸長,他們已算心意相通。
“北墨……”
尚若恒眼中迸出殺氣,“夏祿!”
門外等候的夏祿應聲而進,“公子?!?p> “去準備,我要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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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墨別院”,主人的書房中,趙玫直視著男子。
雖然虛弱,她的目光卻清亮得逼人。
季易有一刻恍惚,突然覺得那雙眼離自己好遠,就像黑夜和白天,永遠永遠,有著明確分割的界限……有一陣感懷在心里泛濫開,卻掀起了更洶涌的波濤,他的笑容漸深,
“我想怎么樣?自然是為你造一座最稀世奢華的籠子,裝下我最寶貴卻不馴的鳥兒……”
趙玫也笑了,虛弱的笑里帶著些許嘲意。
“你對我這樣好,倒有些不像你了……”
季易古潭般幽深的眸中閃過一絲困惑,接著用笑意覆蓋住所有的情緒,不急于問,像是篤信趙玫肯定會說。
趙玫哼笑一聲,淡淡轉開視線,看向墻上的那幅畫,畫上一人立于崖邊,俯視崖下長河,河上朵朵殘花飄零,紅艷得奪目……濃郁而艷麗的色調和筆墨……
“這副畫……是個人吧……”
感覺到身后男子突然凝滯的呼吸,趙玫眸光漸冷……果然被她猜對了……
趙玫的話,在一般人聽來,多半會以為她的意思是:“畫上畫了一個人”,而只有知道真相的人,才會在面對模棱兩可的話時,下意識的往自己知道的一面去想。
“何出此言?”
季易很快就調整過來,語氣正常,但是僅那一瞬的慌亂發(fā)生在那樣深不可測的男人身上,便足以說明一些。
趙玫又轉過頭來看著他,眼睛像那晨間荷葉上的水珠,剔透得不染塵埃,她的語氣卻帶著一絲悲憫,一絲憤怒:
“以人皮為畫布,以血作花,以發(fā)為石……好一幅絕世的‘流水落花圖’!難道這個‘人’,也是你曾經最寶貴的寵物?如果你只是把我關進籠子里,難道我不該感到幸運?”
季易有些失語,他沒想到這幅畫的底細會被在這個房間醒來不過一刻鐘的趙玫看透,卻也勾起他對趙玫更深厚的興趣,
“你這樣,真是讓我舍不得放你走了……”
“難道之前想過放我?”
“沒有……”
“那不結了!”
趙玫甩過一個白眼,又轉過頭去看那幅畫,
“你畫的?”
“是?!?p> “是誰?”
“……”
季易沉默不過三秒,趙玫便緊接著道:
“不說算了……”
季易的笑容染上錯愕,女人他見得多了,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女子:柔韌如蔓草,懂得尺寸進退,不會過剛而折,也不會過軟而曲;可是她低眸淺笑時,臉上那抹清越的傲意,仿佛那崖頂的一株孤梅,傲然而生,能立于危境中談笑風聲。
“是我的二兄?!?p> 身后低沉的聲音響起,趙玫沒有回頭,那聲音接著說道,卻染上幾許滄桑,
“這不過是顯赫之家的權利爭斗中,失敗者的獻祭?!?p> 趙玫瞇起眼,“這樣類似的畫,是否還有四幅?”
沉默了幾秒,低沉的聲音還是回答了她:“是的?!?p> 她轉過頭來,笑得無害,
“那么季侯爺,現在要殺人滅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