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貞宛這番述說,有花哦一聲,“原來不是人跑了?!?p> 一開始的驚惶失措已沉淀,雖低著頭,貞宛不再發(fā)顫,“師姐與貞宛都是無家可歸的孤兒,除了這座小庵,并無別處可去,怎會跑了呢?”
有花抱怨道,“既然你在這里,聽到有人進來,好歹早點出聲。這么突然把門打開,嚇死我了,還以為是不干不凈的東西?!迸鹿恚B鬼字都不敢說。
道姑頓了頓,輕柔的嗓音又有些緊,“貞宛醒得遲了?!?p> 有花一張?zhí)籼拮?,不僅對吃的東西,還包括對人,“不用侍奉庵主,又不用伺候師姐,倒讓你過上幾日舒服。怎么辦?我們幾個上門來,攪仙姑清修?!?p> 道姑身形發(fā)僵,“沒……沒攪,是貞宛惰懶,待客遲了,請小姐少爺們莫怪?!比舜┲芤话悖珰鈩萜热?,讓她不敢怠慢。
有花“小姐”趁機撂手,“你不覺得打攪就好。我們來掃陵,荒郊野外住不好,聽說這里清靜才來的,借宿幾晚,銀兩不會短你。我們的行李在車上,你跟這小子去拿來。他不是少爺,你不必敬著他?!?p> 道姑連連稱是,同無果到門前取行李去了。
有花心里得意自己不用當苦力,看南月蘭生什么話也不說就往角亭里走,卻也不能在真小姐面前擺超大的架子,緊緊跟上,問道,“你怎么不說話?”
以前肯定會被她這樣氣得不輕,過去四個月不同了,但少不得要反激她幾句,這時沉默讓她很不習慣。
“說得挺好的,何必還要我多費口舌?!毙α诵?,一臉實話的表情。
現(xiàn)在不愛拿喬的南月蘭生,打什么算盤都放在心里。她顯然出自大家族,但是庶出,而且娘強勢,丫頭保鏢強勢,好似人人都比自己強勢的世界,她不會沿用孤傲冷漠或任性去為自己樹立不必要的敵人。
有花撇嘴。
走進亭子端詳那尊觀音像,南月蘭生冷不防一句,“道庵也供觀音?”這是道家鋪天蓋地,佛教小打小鬧的時空,各自信奉界限分明。
“這是賜姻緣的觀音,八成想多吸引些女客?!庇谢ú挥X得怪異。
“也是,觀音最討人喜歡了,又管姻緣又送子,苦海普渡。”南月蘭生又吩咐,“我想上柱香,你幫我到庵堂里去找找吧。對了,還有香爐。”
有花轉身,邊走邊咕噥,“供著觀音卻怎么連香爐都沒有?”
南月蘭生背對著有花,暗自腹誹這丫頭是白長得機靈。坐到石桌前,沒一會兒看貞宛提著兩個很大的包袱吃力走入南面一間廂房。反觀無果單肩掛著癟布囊,完全沒有幫人一把的心思。那張苦相其實不會憐憫陌生人,哪怕對方是比有花還漂亮的女子。
有花拿了香爐和香來,南月蘭生燃一支插上。
道姑怯怯過來,定眸瞪著觀音前徐徐升起的那屢青煙,方道,“小庵簡陋,香堂之外,只有三間屋子可住。一間我和師姐的。一間是師父的,仍供著牌位,還有一間客房。貞宛將客房弄干凈了,不過要委屈這位——”
貞宛瞥一眼無果又垂目,似乎不太確定稱呼,“委屈這位小哥住柴房?!?p> 有花道,“用不上柴房,這小子一向睡廊下磚地。”
貞宛急忙回道,“那怎么可以!”察覺自己語氣沖撞,趕緊柔軟下來,“來者是客,怎能讓人睡地上呢?柴房拾掇得挺干凈的,天氣也還沒涼?!?p> “道姑今年多大?”南月蘭生問起,自然將話題帶開。
“貞宛十七?!钡拦么鹉显绿m生時特別恭敬。
“沒有了捐贈,想來日子清苦,但這院中雅景別致,道姑真是玲瓏心思?!睜钏齐S便聊聊。
道姑露出羞澀笑意,說些客氣話,與南月蘭生一句對一句也聊了大半個時辰,才道要去庵后摘菜準備素齋。
有花看道姑沒影了,才對南月蘭生道,“一個姑子不但識字,還讀那些沒用的書,真不知師父怎么帶得徒弟。不過,你能說出書名來也讓我吃驚呢。”
“是茶博士那里聽到的?!蹦显绿m生穿著一身小姐行頭,卻身無分文,買什么都得由有花付賬,又看家里一本書也沒有,干脆當文盲。重生的她詩詞不通,完全走不了驚世的才女路線。
晃眼就到夜里,一直無法習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南月蘭生將有花差到外屋,照例拿出炭筆和紙做每日一課。她可以不讀書,但絕不可以不動筆。
來到這里最大的安慰就是枯燥乏味的陳舊歷史變成了親身經(jīng)歷的精彩絕倫,各式各樣的屋檐,架起屋頂?shù)亩饭皹嬙欤踔烈黄呱系牡癫菁y,她就能為此沉浸半日整日數(shù)日,避免了自己屈服于撲蝴蝶的可悲興趣。
她是建筑設計的高材生,在數(shù)一數(shù)二的建筑大公司面試進入最后一輪,充滿廣闊前途的希望新晉,目前只給自己定了“考古”的任務,消化大量古代建筑知識。她尚不知自己能走多遠,在這里是否有機會一展長才,因為她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還淺。
剛畫完梨冷庵的小院草圖,正想往細節(jié)深描,南月蘭生就聽到一陣喧鬧。打開窗,看到東面一處火光搖撼了黑夜,吆喝聲聲連,歡笑暢快得很。單聽這么大的動靜,感覺好似上百人在外,梨花冷的意境全無。
有花揉眼走進來,粗枝大葉看不到南月蘭生收了一張紙入袖,“吵死了——咦——還沒睡?”疑問倒是有,這人坐那么端正,干嘛呢?
南月蘭生起身推有花調轉往外,一個紙團準確投進燈籠里又變了煙灰,“出去瞧瞧?!?p> 她來這兒之后,變得極度愛看熱鬧。沒有電視,沒有網(wǎng)絡,打工都成不可能的地方,有風得趕緊跟著煽火。
有花看不見南月蘭生的小動作,只覺她的舉止有些說不出來得親昵,不自在地掙脫掉,“好歹是千金姑娘,怎么也不該第一個露面。你待在屋里,我去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