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戰(zhàn)斗機上分辨敵我的標志,全部變成了觸目驚心的血紅色,看著數(shù)以千計的戰(zhàn)斗機,一起對準自己調轉了機頭,聽著雷達上那急促到極點的警告,感受著周圍全部都是敵人,那種洶涌而至的孤獨與無助,齊牧揚輕輕揚起了自己的臉。
在這種兩個賽區(qū)幾萬名游戲者即將爆發(fā)大戰(zhàn)的時刻,那位隱娜中將指揮官,最終還是選擇了東皇徒步,選擇了東皇徒步手下還有將近一半戰(zhàn)斗力的頂尖職業(yè)高手,和他親自指揮的那艘中量級航空母艦。
而他齊牧揚,已經(jīng)被拋棄了。
看著齊牧揚松開了他一直緊握的戰(zhàn)斗機操縱桿,甚至摘掉了飛行頭盔,坐在后面的華庚開口了,“怎么,想放棄了?”
“不放棄,還能怎么樣?”
齊牧揚伸手輕點著窗外,“華庚老大你看清楚了,現(xiàn)在我們身邊可是有幾千架‘敵機’,更有幾十萬門大炮??墒俏覀儸F(xiàn)在還有什么?我們的機載火炮被人打壞了,所有的飛彈,都用光了,就連防護罩都沒了。我所有能用的方法都用了,所有能使的武器都使了,現(xiàn)在,我們就是一個沒有任何反擊能力的活動槍靶罷了,無論是誰,只要能擊落我們,就能先在這場比賽中賺上一分。這種穩(wěn)賺不賠的好事,換誰不愿意去做?”
“最重要的是,”齊牧揚輕笑道:“我們雖然被淘汰了,但是臨死還拉著東皇一半成員上路,一比五十,這樣的戰(zhàn)績,絕對是夠本有賺了!我想,東皇徒步大概已經(jīng)快被氣得爆血管了。”
在這個時候,齊牧揚滿臉的笑容,但是在摘下頭盔后,坐在他身后的華庚,卻透過玻璃窗的反射,清楚的看到,在齊牧揚那雙猶如天空般蔚藍的雙瞳中,輕輕跳動的,不就是兩抹他不愿意讓自己看到,卻實實在在,已經(jīng)不能自抑,正在不斷聚集的淚花?
齊牧揚最高學歷,才小學五年級畢業(yè),他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母親也因為抑郁成疾早亡,在這種情況下他根本沒有機會接受高等教育。在自動化機器接替了幾乎所有體力勞動崗位的今天,一個才小學五年級畢業(yè)的人,根本不可能找到工作,齊牧揚接受也罷,反抗也罷,總之現(xiàn)實是,他根本沒有能力改變現(xiàn)狀。
所以,齊牧揚只能每隔三個月,就老老實實走進政府救濟處,和乞丐、流浪漢、無賴們擠在一起,先洗上一個澡,吃上一頓最廉價的政府救濟餐,然后像個囚犯面對審問似的,坐在一張椅子上,把自己的來歷,自己的處境一五一十的說清楚,最后在工作人員不屑的目光中,用他越來越體無完膚的自尊,換取到幾個可憐到極點的消費點。
齊牧揚之所以這么熱衷于玩戰(zhàn)機競技游戲,不就是因為他想找到了一個類似于世外桃源的地方,可以在一個公平的起跑線上用自己的努力和付出,換取到別人的尊重與認可,尋找到哪怕只是虛擬的,虛假的……生存價值與意義嗎?
當改變人生的機遇,如此突然,如此意外,又是如此真實的出現(xiàn)在齊牧揚面前的時候,東皇徒步只是用了幾個命令,幾個被他重金包養(yǎng)處處搖旗吶喊的手下,就把齊牧揚所有的希望徹底毀滅了。
而隱娜中將為了大局,所做出的決定,更讓齊牧揚無可回避的看到了一個事實……游戲平臺,其實就是現(xiàn)實生活的縮影,至于世外桃源,那只是陶淵明老先生,用筆墨勾畫出來的成人童話罷了。
“如果今天比賽真以這種形勢結局,齊牧揚的這一生就真的完了?!?p> 這種清楚的認知,讓華庚不由自主的捏緊了自己的拳頭,可是在這個時候,華庚嘴里吐出來的話,卻是平靜得猶如一汪潭水,沒有絲毫起伏與波動,卻透著絲絲涼意,“我記得初級作戰(zhàn)指導手冊上有記載,在我們這架雙人宇宙戰(zhàn)機里面,還有一個用鈦合金制造,可以有效抵御高速沖撞和爆炸高溫的單人救生艙?”
“嗯?!?p> “你能不能利用戰(zhàn)斗機高速飛行的慣性,把單人救生艙直接甩進太空母艦機群口?!”
齊牧揚打量了一眼東皇徒步指揮的中量級太空母艦,幾十架戰(zhàn)斗機還沒有飛出戰(zhàn)艦就連鎖爆炸,將整條戰(zhàn)斗機彈射通道炸得支離破碎,現(xiàn)在還有戰(zhàn)斗機殘骸裝甲鋼板時不時從里飄飛出來。在藍色的火花閃動中,幾十個維修機器人正在彈射通道里拿著焊槍不停奔走忙碌,試圖修復部分機能,將彈射機口重新封閉起來。
“五成機率。老大你不會是異想天開,把救生艙當成武器,直接砸進人家的飛船里吧?沒有用的,這玩藝看起來就像是一枚特大號導彈,但是它沒有彈頭,更不可能產(chǎn)生大爆炸,僅憑自重和慣性,能砸爛一兩個維修機器人,就已經(jīng)算是人品爆發(fā)了!”
“你別忘了,這是一架雙人宇宙戰(zhàn)機,事先我們早有分工,你負責駕駛,我負責攻擊?,F(xiàn)在你能做的都做了,也該輪到我了?!?p> 迎著齊牧揚目瞪口呆的注視,華庚緩緩舉起了雙拳,望著自己這對經(jīng)過千錘百煉,可以直接砸斷十二塊青磚的最可信賴武器,感受著自己內心深處,那股正在不斷翻涌,將酸酸楚楚的味道,將一個男人不甘不服不屈的火焰,一點點催發(fā),一點點綻放的狂潮,華庚咬緊了嘴唇,沉聲道:“只要你能把我活著拋進去,我就算是砸,也會把那艘戰(zhàn)艦鑿沉!”
齊牧揚在笑,華庚老大講了這樣一個好笑的笑話,他這個當小弟的,當然要配合一下。就是在齊牧揚的笑聲中,華庚昂然而起,大踏走到小型武器存儲柜前,從里面抓起出一把飛行員自衛(wèi)手槍,和一把鐳射光刀,略略檢查后,就把它們掛到了自己的身上。就在齊牧揚目瞪口呆的注視中,華庚竟然真的打開單人救生艙,爬了進去。
“喂,老大,你不是當真的吧?!”
直到這個時候,齊牧揚才明白,原來華庚真的打算這么做!
“你搞清楚,我們玩的這款游戲,可是通過神經(jīng)回路,把虛擬電子平臺和我們的腦神經(jīng)直接連接在一起,如果我真的不顧一切,把你連人帶救生艙高速度拋射出去,就算能成功把飛行艙投進飛行通道,在著陸的瞬間,你也必須要承受二十倍音速沖擊與震蕩,你的身體根本無法承受這種負荷,必須要立刻下線!如果你不顧系統(tǒng)警告強行堅持,最終的結局,很可能就是大腦在瞬間死亡!你聽明白了沒有,你會死的?。。 ?p> “玩戰(zhàn)斗機你牛逼,我承認在這個領域和你比,絕對是拍馬難及?!?p> 華庚霍然抬頭,盯著齊牧揚的眼睛,他這個老大,說出來的話從來沒有這么狂:“但是你別忘了,我可是近距離格斗游戲領域的泰山北斗!不要用你連老太婆都打不倒的虛弱身體,來衡量我華庚!”
“我們已經(jīng)失去了比賽資格,我們已經(jīng)成了眾矢之的,可是率先挑起這場紛爭的東皇徒步,還大模大樣的坐在那里沒有挺尸,甚至還可能憑借他剩下的那批狗腿子順利晉級,我就是想告訴你……”
說到這里,華庚厚實而有力的大手,重重落到了齊牧揚的肩膀上,就在這樣一個虛擬的空間中,華庚的大手仍然是那樣的熾熱而有力,他似乎想要用這種方法,把自己的堅強,自己的斗志,自己的堅韌,一點點,一滴滴的傳輸?shù)矫媲斑@個兄弟的身體里?!拔揖褪窍敫嬖V你,我們這種小人物,通過不懈努力,一樣能改變自己的命運!無論是在游戲中,還是現(xiàn)實中,如果這個世界真的缺乏奇跡,那么,我想用你和我的手,聯(lián)手去創(chuàng)造出一個傳奇人生?。?!”
“砰!”
就是在齊牧揚身體狠狠一顫中,華庚整個人已經(jīng)鉆進了那個從外型上看起來,像極了一枚特大號飛彈的單人救生艙。
齊牧揚真的呆住了。
二十倍音速的慣性,想要在這樣可怕的沖撞中堅持下來,需要面對何等劇烈的沖擊與震蕩?
把身體放在這樣一個狹長的容器中,不斷翻滾沖撞,華庚又要集中多少意志力,才能戰(zhàn)勝那種生物面對死亡時,從每一個細胞里釋放出來的恐懼與求生本能,不去選擇直接下線?
“老大,何必呢?老大,謝謝!老大,何必呢?老大,謝謝!老大……有你,真好!”
齊牧揚就這樣不停的喃喃自語著,眼淚已經(jīng)盈滿了他整個眼眶,并在里面旋轉不休,當齊牧揚舉起自己的左手,試圖擦掉眼角滲出的淚水時,他驚訝的發(fā)現(xiàn),不知道在什么時候,他已經(jīng)重新坐到了駕駛席上,而他的雙手,更重新緊緊握住了戰(zhàn)斗機操縱桿。
“太空搶灘登陸戰(zhàn)?這還真是一個怪異的名詞啊!”
齊牧揚側起了頭,他像天空一樣蔚藍,更猶如一汪清水純潔仿佛從來沒有受到世俗污染的雙眼中,熾熱的眼淚還在翻滾沸騰,一個大大的、驕傲的笑容,就已經(jīng)從齊牧揚的臉上狠狠揚起。
齊牧揚在這個時候當真是又哭又笑騎馬上吊,他揮手狠狠甩掉眼角的淚水,對著話筒叫道:“老大,如果你能堅持到最后,能活著從單人救生艙里爬出來,不管你能干掉多少敵人,能做到什么程度,我們兩兄弟都用在這個游戲中,永遠留下自己的名字,因為我們正在開創(chuàng),開創(chuàng)太空戰(zhàn)術類競技游戲中,從來沒有人嘗試,更沒有人能成功的最瘋狂人肉沙包戰(zhàn)術!”
“少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廢話!”
頭盔的內置耳機里,傳來了華庚老大的低語,“我就是想讓你們看看,近距離格斗戰(zhàn),這個后娘養(yǎng)的網(wǎng)絡對戰(zhàn)游戲中,走出來的最頂尖高手,能做到什么,能干些什么!你小子給我聽著,如果你敢拋擲失誤,把我連人帶救生艙,直接甩到戰(zhàn)艦的復合裝甲板上,我被踢下線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當眾打腫你的屁股!”
齊牧揚笑了,“這么說,我就算是為了自己的屁股,也要發(fā)揮出超常水平了?”
“廢話!”
齊牧揚和華庚突然一起閉緊了自己的嘴巴,因為到了這個時候,這兩個因為父輩的關系,從小就走到一起,雖然沒有血緣的關系,卻早已經(jīng)彼此擁有了一種比親兄弟更親近牽扯的男人,心里只剩下最后的一聲狂吼:“戰(zhàn)吧!”
就是在這樣的放聲狂吼中,被打得破破爛爛的宇宙戰(zhàn)機,拼盡勉強積蓄出來的所有能量,頂著東皇徒步指揮的那艘中量級太空戰(zhàn)艦幾百門指向他的大炮,用飛蛾撲火般的姿態(tài)狠狠撲過去。
幾百門不同口徑的火炮一起掃射,在瞬間就對齊牧揚駕駛的宇宙戰(zhàn)機打出幾十萬發(fā)具備絕對毀滅殺傷力的炮彈,面對如此密集的彈雨,齊牧揚根本無法閃避,他更沒有閃避。就在炮彈落到宇宙戰(zhàn)機上,四周在瞬間變得一片通紅,在被系統(tǒng)判定當場陣亡強行踢下線前的瞬間,齊牧揚狠狠一拍救生艙發(fā)射鍵。
眼看著自身沒有任何動力的單人救生艙,帶著星星點燈般的閃爍,拉著一條隱隱約約的晶瑩流光,在太空中拋出一道如此美麗的弧線,斜斜投向東皇徒步坐鎮(zhèn)的中量級太空母艦,齊牧揚昂起了頭,猛然發(fā)出了一聲聲嘶力竭的狂吼:“大哥,你一定要撐住,別萎了讓別人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