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桓在沿途民眾的歡呼聲中,進入成都府衙,打眼見到的,卻是一排排跪在地上的百姓。在他們身前不久,卻有數(shù)下正趴伏在地,臀部滿是血跡,顯然是正在被施以仗刑。
他雖來自后世,卻也知道此時不是廢除肉刑的時候,雖然看的一征,卻也并未說話。
知府曾時迎上前來,向他又行大禮,趙桓勉慰他幾句,便向他問道:“這些人犯了什么罪,打成如此模樣?!?p> 那曾時面色白皙,渾身修飾的極是整潔,亦是滿臉干練之色。
聽到皇帝問話,忙答道:“這些人,有的交不起賦稅,有的謾罵朝廷,侮辱士紳。再有,便是販賣私鹽。”
趙桓心中沉重,眼前的這副畫面,可不是他在一些黑白電影上看到過的?
所不同的,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所謂的官僚地主階級的總代表了。
有心要罵這曾時幾句,他卻也并未做錯。而贊同他此舉,卻也有些不大對頭。
只得道:“百姓也有苦楚,放了他們吧?!?p> 卻不料曾時將臉一板,答道:“陛下,臣守牧一方,自然要遵循朝廷法度,陛下雖有慈心,卻也不可敗壞朝廷法度?!?p> 這樣的頂撞,在宋朝官員看來,居然并不算特別的過份。不但曾時臉色如常,就是趙開等旁觀的官員,也是面不改色。
趙桓微微一滯,把心里的惱怒強壓下去,只微笑道:“卿言有理,既然如此,朕自內(nèi)庫中發(fā)出錢來,替他們交納了賦稅,如何?”
曾時拱手道:“陛下慈心,臣還有什么好說的?只是刁風(fēng)不可長,若是普天下的百姓都如此,陛下又能發(fā)出多少內(nèi)樁錢?”
趙桓只得點頭稱是,命人將那些欠著賦稅交不起的百姓送出,又命人補上他們的欠稅,這才做罷。
看著那些百姓含淚去了,趙桓卻也是心情沉重。
宋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皇家與官員的利益息息相通,全國百分之九十的土地集中在百分之二三的官紳地主手里,而他們,卻是不肯多繳賦稅,為國解難,卻仍然將沉重的負擔(dān)壓在百姓身上。
北宋末南宋初,農(nóng)民起義此起彼伏,若不是民族戰(zhàn)爭轉(zhuǎn)移了天下人的眼光,事態(tài)如何發(fā)展,殊難逆料。
大部的百姓被放出,卻仍有部分百姓跪伏于地,沒有被放出。
趙桓看他們幾眼,卻見都是滿臉的桀驁不馴之色,一個個身形壯碩,雖然被強迫著按倒在地,卻都是高抬起頭,不肯服帖。
只是他們可能也想不到,皇帝居然會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在努力做出滿不在乎的神情時,卻也帶有幾絲不安。
當(dāng)世之時,哪怕是殺官造反,百姓卻也很少有將矛頭直接對準(zhǔn)皇帝的。
趙桓因問道:“他們都是販賣私鹽的罪犯了?”
曾時答道:“正是。這些人膽大包天,十幾個人嘯聚一處,販賣私鹽,臣派兵將他們盡數(shù)擒了,這伙人卻強項的很,并不服罪。依律,當(dāng)處斬刑?!?p> 這伙人卻也當(dāng)真強項,聽得曾時要將他們處死,卻仍然無人肯出聲求饒。為首的,還臉暴青筋,顯然是極為不服。
若不是皇帝在此,想必這些人要破口大罵了。
趙桓心中知道,宋律對士大夫極為寬容,卻也有對小民極為嚴苛的一面。販賣私鹽二十斤以上的,就可以判處死刑。
只是律法無情,幾個皇帝治政卻還寬仁。若是不然,光慶歷年間就有一萬多人販鹽在二十斤以上,都殺了,卻真是血流成河了。
因著此故,象這樣販賣私鹽犯了死刑的,多半是刺配流放,眼前這些漢子,顯然都是將腦袋提在手心的滾刀肉,處死尚且不怕,更別提刺配流放。是以曾時的話,卻是嚇不到他們。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趙桓并沒有被對方惡劣的態(tài)度激烈,而是神態(tài)平和,向著跪在最前的一個壯漢問話。
那壯漢頭發(fā)凌亂,并沒有梳理,臉腮上胡須根根暴起,面若黑炭,趙桓仔細看他,卻也忍不住贊:“好一條漢子?!?p> 那漢子原是打定了主意,殺剮隨意,絕不求饒,也不說話。
只是看著趙桓坐在自己身前,笑咪咪詢問姓名,卻是很難再保有原本的主張。
他咳了兩聲,終于答道:“官家,小民姓王名荊,海州人氏?!?p> “喔?”
趙桓前生卻也是海州人,卻用海州話向他道:“那你怎么到此地販賣起私鹽來了?”
那王荊吃了一驚,差點兒跳將起來,向他道:“官家怎么會說小人的方言?”
趙桓聽得鄉(xiāng)音,心中高興,卻是又轉(zhuǎn)了官話,笑道:“朕在五國時,與張叔夜日夜談天,他在海州多年,有時帶了口音,朕卻是學(xué)了幾句,解悶罷了?!?p> 他原本是一時忍耐不住,那王荊卻是面露喜色,叫道:“原來張大人尚在人世,咳!早知道,就不做這營生,免得給他老人家丟臉?!?p> 張叔夜原該在北去路上死去,卻不知怎地,竟是未死。趙桓知他是北宋名臣,閑時每常和他閑聊,卻也受益很多。
見這些人都面露激動之色,便問道:“你們可是他的舊部?”
王荊原本的暴戾之色漸去,只時竟是露出一絲羞色,吃吃答道:“咱們原本就是強盜,橫行四處,無人能制。后來在宋大哥帶領(lǐng)下,去攻海州,卻被張大人用計擒獲,宋大哥和咱們便都降了。原以為為朝廷效力,還能重新搏個富貴,誰知道沒過幾年,張大人自身難保,安撫使不做了,到朝廷為官,卻被女真人逮了去。咱們這些人,原本就不是官兵,這個當(dāng)口卻還有誰理,打仗也打的膩了,不如還做強盜,圖個痛快的好?!?p> 趙桓原本也不在意,待聽到他所云“宋大哥”一語,卻是心中一動。
忙問道:“你說的宋大哥,是叫宋江罷?”
王荊答道:“正是。原來官家也聽說過他?!?p> 曾時在一旁冷哼一聲,道:“宋江嘯聚三十六名大盜,橫行京畿,梁山泊距離東京不過幾百里路,朝廷深以為患,與方臘并稱,陛下又怎會不知。”
趙桓對這個后世鼎鼎大名,甚至比他還有名的多的梁山好漢首領(lǐng),極感興趣。當(dāng)即不理曾時,又問那王荊道:“那宋江現(xiàn)在何處,還有林沖,花榮,李逵等人,都在哪里?”
他連連搓手,心道:“如果梁山好漢們都在,招來做大將,卻也不錯?!?p> 卻聽王荊愕然道:“宋大哥已經(jīng)故世,什么林沖花榮等人,卻是不曾聽說過?!?p> 趙桓連呼可惜,宋江死活,他極不關(guān)心。此人天生只會做大哥,難不成自己把位子讓他?倒是林沖花榮等人,演義上都是萬夫不當(dāng)之勇,看來小說家言,終不足為信。
當(dāng)下又細問其余頭領(lǐng)下落,這才知道。那宋江原先被張叔夜招降,卻又帶著一些人復(fù)叛,被西軍名將折可存擒獲后處斬。大刀關(guān)勝,建炎二年時抗金而死,不失為一條好漢。
史進,建炎元年據(jù)興州謀反,自稱皇帝,被殺。
其余楊志、張橫等人,多半與宋江無關(guān),或是宋軍下級軍官,或是別部大盜,是后世強加給宋江手下。
他問完之后,雖覺可惜,卻也有置身歷史與現(xiàn)實中的奇妙感覺。
呆了半響之后,方向那王荊道:“既然你也曾從過軍,這些不法的買賣,還是歇了吧。朕看你是條漢子,到?jīng)茉窜娭行Я?,做個軍校,也算是正途出身?!?p> 皇帝親口招納,諸盜皆是感奮,當(dāng)下一一叩頭應(yīng)允,適才還硬著頭皮的強項漢子,卻有幾個人忍不住嚎啕大哭。
那王荊終究強項,謝過了皇帝大恩后,還是手趴地縫,向趙桓道:“官家,聽小民一言,現(xiàn)下賦稅這么重,咱們也知道朝廷要和金人打仗,可是百姓都是實在活不下去啦。小人販鹽,知道也是虧的官府的錢,可是若沒有小人,多少人家吃不起鹽,身上都浮腫了。小人自海州一路往荊襄四川,到處都是饑民,若是不加整治,眼看大亂將起。”
曾時上前喝道:“住嘴,你一個盜賊,知道什么,敢在陛下面前胡言亂語?!?p> 趙桓面色陰沉,緩緩道:“鄉(xiāng)野之人,往往一語中的?!?p> 他站起身來,向著康承訓(xùn)吩咐道:“不必為難他們,派幾個人送他們到?jīng)茉窜娭行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