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古代言情

歡天喜帝

歡喜十

歡天喜帝 行煙煙 8515 2009-06-05 11:12:49

  薄紗帳起,于殿內(nèi)微揚,里間羞人*閉不住。

  賀喜掐著她的腰,額角汗水落下,褐眸闔了一下,才陡然松開她,自去一側(cè)云母屏風(fēng)上取過袍子披上,頭也不回地出了紗帳外。

  女子倚著墻,望著他的背柔聲喚道:“陛下……”

  賀喜不語,亦沒回頭,仿若根本沒有聽見她的聲音,袍子只隨意披在身上,系也未系,里面裸實的身子堂然露于外面。

  他看了眼外面早就備好熱水衣物的宮女們,啞著聲音道:“進去罷。”

  宮女們掀了那紗帳魚貫而入,只留一人在外侍候賀喜。

  他走過去,面色略寒,口中道:“方才外面何事來稟?”

  小宮女仔細地順了順帕子,另一邊拿了干凈衣物來服侍他穿上,這才道:“宋大人來了,聽人說陛下在內(nèi)寢,因怕擾了陛下興致,就一直在殿外候著?!?p>  賀喜嘴角不留痕跡地勾了一下,待身上齊整了,轉(zhuǎn)眼看了看殿角燦燦發(fā)光的寶飾,吩咐道:“回頭將這些分下去,記著別像上回落了哪個院忘記賞了,倒讓朕耳根不得清靜。”

  小宮女應(yīng)了下來,“奴婢這就去同王公公說?!?p>  賀喜揚眉,“傳宋沐之進來?!?p>  見小宮女低頭出了殿外,他才踱過去,伸手拾起箱子里的幾條鈿花珍珠鏈子,看了一會兒,眸光微凜,又扔了回去。

  宋沐之進殿時,正逢小內(nèi)監(jiān)背著那女子出去,凌亂云發(fā)擦肩而過,異香撲面,讓他不由地朝一側(cè)避了一避,再抬頭時,就撞上賀喜略帶玩味的目光,臉上不由一臊,“陛下?!?p>  賀喜望著他,笑道:“宋卿今年已是四十有七了,府上正妻側(cè)室亦是不少,怎的還未見慣此事?”

  宋沐之臉色愈發(fā)窘迫,“臣……”嘴動了半天,卻說不出話。

  他自二十二歲那年中進士至今,入仕已有二十五年,位在左相,身列參政之首,是當(dāng)年先帝留給賀喜的心腹之一,十年來佐理朝政,深得賀喜信賴,雖是深知賀喜的性子,也明白賀喜于男女之事上隨性至極,可真的撞見賀喜與女子歡好之景,又實難做到坦然視之。

  賀喜甩袖負手,挑眉道:“你來此處尋朕,可是因中宛使臣來朝之事?”

  宋沐之點點頭,眉頭略皺,“臣等都覺得,中宛此次派人而來,其中實是大有文章?!?p>  賀喜眼睛瞥向墻角,嘴角略揚,“確是做足了文章,連異域美人都給朕送來了。不光給朕送美人,還給朕的后宮送來這么多金銀珠寶首飾,當(dāng)真是考慮得夠周全?!痹倏此毋逯凵窈龆麆C,“朕心中有數(shù),想必你們心中更是明白,既是專程求見,你也莫要再旁敲側(cè)擊了,有話只管言明?!?p>  宋沐之垂眼,“陛下明察。先前宴上那使臣雖未直言,但臣等料想,中宛定是沖著鄴齊與邰涗于邊境諸州互通市易一事而來。南北中三國中,北戩尚遠,岵國近年來同鄴齊總有摩擦,所以只得讓中宛派使臣來。想必是怕鄴齊與邰涗真的締盟聯(lián)手……”

  賀喜低笑一聲,“你說的這些朕全想過。今日大宴上,那使臣試探幾言中人人都知其意為何。鄴齊與邰涗交惡這么多年,忽言互市,他們不信也在常理。只不過……中宛此來,朕料想其還有旁事要與鄴齊相商?!?p>  宋沐之遲疑了一會兒,“那陛下的意思是……”

  賀喜轉(zhuǎn)過身去,低聲道:“錢財全收,美人照享,來者一概不擋不拒?!?p>  宋沐之一愣,“鄴齊既與邰涗言好,若是再與另外三國有所交結(jié),恐怕……”

  賀喜回頭看他,目光深深淺淺,“你怎知三國沒有暗中派使臣同去邰涗那邊?”

  宋沐之啞然。

  賀喜又道:“你又怎知,邰涗不會背著鄴齊與三國交好?”

  宋沐之低了頭,想到賀喜與那女人互相猜疑多年,不由嘆了口氣,“陛下既然如是說了,臣便無它言。只不過,照此下去,何時才是個頭?”

  賀喜看著他,半天沒有言語,忽然低聲笑了一下,“方大亂時,才可見真章?!?p>  宋沐之默然。

  方大亂時,才可見真章……

  腦中正思索時,聽見賀喜又問他道:“朕聽說太后前一日著你覲見?”

  宋沐之低了頭,“是。”

  賀喜臉色一黑,問他道:“何事?”

  宋沐之不由苦笑道:“太后說,劉相公的孫女年已及笄,傳聞品貌才學(xué)均是上等,想讓臣等勸勸陛下……”

  賀喜的臉?biāo)矔r掛了層霜,冷冷道:“回去稟太后,她若是執(zhí)意為朕立后,朕便廢了此后。朕說到做到?!?p>  宋沐之面作難色,“陛下莫要為難臣了,陛下何不親自去同太后說?”

  賀喜忽地上前兩步,頭稍低了低,眸子盯著宋沐之,一字一句道:“宋卿也是先帝朝的老人了,此時說這話,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宋沐之身上冷汗驟起,低了頭不敢看他,半晌才道:“宮禁中事,陛下不言,臣等何由知之……”

  賀喜眸子微瞇,“卿是賢臣?!北吃谏砗蟮氖诌诉皼]事的話便退下罷。”

  宋沐之提心吊膽地出了殿外,才拾袖擦了擦額上的汗,大大地喘了口氣。

  臉上又浮起一絲苦笑,當(dāng)年的事情,他怎會真的不知道。

  先帝是世間難得的情種,可卻偏偏生在帝王家。

  宮中人人都知,先帝一生只愛一人,那人便是華妃。

  當(dāng)年的華妃,美艷照人,雍容華貴,是何等的容貌,又是何等的風(fēng)致;入宮初時,先帝一見傾心,隨即獨排眾議冊其為妃,居四妃之首,從此椒房獨寵,連皇后都說不得二話。

  越二年,華妃生子,位行第九,先帝大喜,不與其它皇子同排字輩,單賜一“喜”字為名,為表先帝喜得愛子之情。

  便是九皇子賀喜。

  九皇子自小聰慧過人,及長更顯胸襟才華,令先帝喜不勝喜。

  十三歲時被封秦王出閣,十四歲時便被冊立為儲君,朝中大臣竟無人反對。

  九皇子十四歲那年,隨先帝出宮春獵十日,從此再沒能見生母一面。

  華妃被當(dāng)時的太后賜死于禁中,白綾絞頸,沉尸宮井。

  華氏一門朝中獨大,太后懼怕外戚專權(quán),聽皇后之言,遂出此策。卻不料先帝回宮后聞之大慟,一病不起,至死猶念華妃風(fēng)姿。

  九皇子自那之后,便變了個人。

  奇冷不已,惟有目光尚能煨人。

  先帝一年后因病殯天,九皇子奉詔登基,大赦天下,改元崇和。

  新帝即位,廢嬪妃制,后宮人人皆同,誓不立后冊妃。

  先帝朝的皇后,便是現(xiàn)如今的太后,自那時起至今十年矣,皇上沒去請過一次安,沒同太后主動說過一句話。

  朝中宮內(nèi),人人皆知,人人皆不敢言。

  宋沐之思及此,心中變得沉甸甸的,垂了眼,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抬腳向前行去。

  除卻女人一事,賀喜堪稱明君。

  ※※※

  烏云越聚越多,壓得天幕一片黑,厚厚云層中有縫,金光突現(xiàn),亮得刺人,隨即轉(zhuǎn)沒,天地間只剩黑,只有風(fēng)。

  她在跑。

  拼命地跑。

  不知自己要跑去哪里,只覺心中無尚惶恐,眼中凝淚,眼前景色越來越模糊。

  風(fēng)自耳邊呼嘯而過,吹得她渾身哆嗦。

  冷,極冷。

  明明在宮中,可卻一個人也不見。

  暴雨將傾,可她怎么也找不到一個可以容身避雨之地。

  腳下石子一絆,她朝前跌去,摔在硬硬的地上,淚再也忍不住,驀地滾落,越涌越多。

  抱著膝蓋,綣起身子,跪坐在地上,頭埋下去,肆無忌憚地大哭起來。

  頭頂一道閃電忽然而過,隨即便是震耳雷鳴。

  豆大的雨點霹靂啪啦從天而降,打在她肩膀上、背上,衣裙瞬間全濕。

  她的嘴唇凍得發(fā)紫,再也無力站起。

  ……她好累。

  遠處慢慢走來一個人,身形朦朧,面目不清,動作在雨中仍然透著優(yōu)雅,撐一柄素色油紙傘,朝她而來。

  她看著那人,眼眶變得熱熱的,火辣辣的疼。

  那人將傘撐起,替她遮雨,俯身下來,抬手親親摸了摸她的頭。

  母后……

  她咬著嘴唇,上前抱住那人的腰,手死死地攥著那人的裙側(cè)。

  那人暖暖的手掌撫過她的臉,拭去她的淚,動作溫柔極了,如同久遠的記憶中那樣,令人心傷。

  她哭得更厲害,心好像被什么東西扎破了一般,疼的難以禁持。

  眼前的路很黑很黑,荊棘滿布,可她卻要一個人往前走,沒有人陪,沒有人扶持,在這鬼魅似的黑暗中,只有她一人。

  是一種想要逃卻終究永不能避的心驚,痛或慌亂已不足以形容心底的感覺,心死亦不過如此。

  那人一下一下地撫mo著她的頭發(fā),臉龐,輕輕拍著她的背,仿佛在撫慰她。

  她哭累了,倚著那人,母后,你走了這么多年,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

  那人輕聲開口,語氣如云邊之花,輕柔香婉,歡兒。

  她的心驟然碎裂,被這甜美如真般的聲音擊潰,記憶排山倒海而來,撞得她渾身在抖。

  那人輕輕抽回手,語氣仍然溫柔,天下不可亂,江山不可傾……歡兒,苦了你了……

  她眼瞳微縮,看著那人就要這么離去,伸手卻握了個空,掙扎著起身,踉踉蹌蹌向前跑去,可那人的影子卻緩緩彌滅。

  好似一陣清風(fēng),徒來不留影,如夢。

  她心揪萬分,胸腔欲裂,在雨中哭著叫喊……卻再無人相應(yīng)。

  腳下泥濘不堪,身周冷風(fēng)割膚,雷電交加,大雨傾盆而至。

  她冷,她累,她倦,她想逃想躲,卻無處可躲。

  …………

  淚打錦被,鬢邊亦濕。

  暖熱的唇貼上她的臉,一點點吻去她的淚,動作輕柔,似是怕碰壞了她。

  耳邊響起男子的低嘆聲,“陛下……”

  朦朧中轉(zhuǎn)醒,醒過來的一剎那,竟知自己仍在落淚。

  淚。

  英歡心底略顫,她居然哭了!有許久未曾流過淚了,怎的今夜在夢里竟會痛哭至此地步……

  寧墨伸臂,欲攬她入懷,卻被她推了開來。

  英歡胸口悶悶,夢中痛處此時猶在心上,心境轉(zhuǎn)回十年前的那一夜,那一夜她慟哭至?xí)?,從此再未流過淚。

  只是今夜……

  寧墨的手從被下探進來,“陛下可是做噩夢了?”

  厚實的掌心送來的熱氣,漸漸驅(qū)散了她心間寒意。

  可仍是不愿讓他看見她這般失態(tài)的模樣。

  英歡轉(zhuǎn)過頭,濕漉漉的眼角輕擦枕邊,啞著聲音道:“什么時辰了?”

  寧墨握緊了她的手,“丑時將過?!?p>  英歡掙扎著起身,揉了揉額角,“等得心焦。一夜都沒人來報?”

  寧墨跟著起來,拿了袍子拉給她披上,勸慰道:“陛下急也沒用,平德一路遇旱非陛下之過,實乃天意。林大人已然帶人奉旨前去賑災(zāi),北面消息就算傳回來,最快也要明日了。眼下還早,陛下還是多歇息一下……”

  英歡垂目,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平德一路地處邰涗之北,自去年入秋以來連月受旱,波及其余二路,民生堪憂。

  底下報呈上來的折子上道,平德一路,民噬草嘬土,草根樹皮,搜食殆盡,流民載道。

  初聞旱情時朝堂皆驚,邰涗國內(nèi)十七年未曾遇旱,奈何這一次旱情如此兇猛,讓京內(nèi)眾臣措手不及。

  英歡心中明白,折子上所言之情定是折了三分,平德一路實情若何,只怕還要更糟。

  當(dāng)下令兩省三府議決,著戶部派人勘災(zāi)賑濟,除平德一路徭役一年,賦稅三年全免。

  勘災(zāi)之人回京覲見時,身子是穩(wěn)不住的抖。

  樹皮食盡,餓殍盈野,死者枕藉。

  短短十二個字,卻似是窮及其力才向她道出,低低的聲音,卻讓她心中大震。

  她是真的頭一回急了起來,著人開國庫賑災(zāi),又擔(dān)心平德地方官員從中克扣,便命戶部侍郎林其然親赴災(zāi)區(qū)督察此事。

  幾日來不曾合眼,日日夜夜都在掛念北面災(zāi)情,心中不是不怕的。

  即位十余年,國無大亂已是上天庇佑,也知治國必?zé)o坦途,總有一天會遇上災(zāi)亂。

  只是,沒料到會來得這么急猛兇煞,讓她來不及招架。

  怕這旱災(zāi)不平終會成亂,怕流民不撫終會成寇。

  她不怕同四國相爭相抗,惟懼禍起邰涗國內(nèi)。

  南北中三國虎視眈眈,鄴齊的野心更不必說,若是此時邰涗內(nèi)亂,那這天下……

  英歡眼皮驀地一跳,喉頭干了起來,心中急火上竄,頭痛欲裂。

  近日來坊間已有流言,道邰涗女帝臨朝當(dāng)政乃逆天之行,平德大旱正是天懲。

  又有流言,道皇上即位十年不成婚立儲,先帝之靈不滿,才降此災(zāi)。

  流言紛紛而起,如洪水般擋也擋不住,肆漫天下。

  英歡連日來心中只念災(zāi)情,只是夜深人靜時想起這些市井小言,心中甚苦。

  十年來,她的累她的苦她的種種委屈,世人何由知之。

  以為十年來盡得民心,誰知民心亦比紙薄。

  只因她是女子。

  父皇將這江山重擔(dān)砸在她肩上,她想躲無處躲,想逃不可逃。

  夢中那憋悶委屈慌張害怕的感覺又從心底冒了出來,她以為十年已過,當(dāng)年那種感覺早已不可能再有,誰知她還是錯了。

  猶自倚著床頭怔愣,任心底翻天覆地,面上神色也變也未變。

  寧墨眉頭皺了皺,手撫上她的肩側(cè),“陛下無須自擾,旱情雖然嚴重,但一定不會出大亂子的?!?p>  英歡抬眼,看了他一會兒,纖眉略動,卻沒開口。

  殿外忽然有光亮起,燈籠影兒急晃而來,宮人跑動的腳步聲遠遠傳來,越來越響,至殿門方止。

  如此不顧宮中禮數(shù),定是有急事……

  她心口一緊,忙下了地,往外走去。

  殿門已被叩響,宮人的聲音十萬火急,“陛、陛下,樞府急報……”

  英歡陡然一驚,足下停住。

  樞府急報?樞府此時來報何事!

  ※※※

  英歡蹙眉,緊了緊外袍便快步至了外殿。

  樞密副使許彥已由內(nèi)侍領(lǐng)入,見了她便拜,“陛下!”

  英歡著他平身,定睛去看,見他襟前汗?jié)褚黄?,面上神色也透著慌張?p>  許彥正要開口,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寧墨,不由頓了頓,才道:“寧太醫(yī)。”

  寧墨自知要回避,看了英歡一眼,便退了下去。

  英歡心思沉沉,看著許彥,“是何急事?”

  許彥咬牙,“平德一路,流民反了。”

  四下靜謐,余音蕩殿。

  英歡臉色未變,眼中顏色卻是黯了,站在那里半天未言。

  許彥心中沒底,正要開口再稟,卻見英歡忽地揚袖一展,屏退了殿上的內(nèi)侍宮女們。

  她眉骨蒼清,臉色漸白,隔了半晌才問道:“林其然人在何處?”

  許彥面上暗沉,“林大人走時平德一路已然亂了,只是京內(nèi)未知。一入嘉陵關(guān),林大人一行便被流寇抓了?!?p>  英歡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眼角沾了血絲,“眼下平德一路是何情形?具實稟報,絲毫不得隱瞞。”

  “是?!痹S彥頭略微一低,手握成拳,“暴民初時只有兩萬人,先是占了青州,殺了青州知州,奪了城內(nèi)官倉。后一路南下,至劍陽時已至十五萬人,暴民輸無可輸,不過一死,群情激憤,竟比守城廂軍還要勇猛,攻破劍陽后,又連下六城,至嘉陵關(guān)乃止。”

  嘉陵關(guān)……

  英歡臉色慘白,嘉陵關(guān)一失,暴民便可占地為王,平德以北堪然便成一小國,若想平亂則會難上加難。

  許彥又道:“緇埠以西諸州尚存,但平德境內(nèi)多山地,十幾萬的流寇自北向南來襲,所剩廂軍根本無力平剿,只能靠朝庭派禁軍前去援助……陛下,滄州派人兼夜飛馳赴京,所報只是五日前的情形,眼下恐怕還要更糟?!?p>  英歡唇成一線,似血凝膚,蒼白的面龐襯得那色澤更加令人心驚,“還有么?”

  許彥襟口汗?jié)n干了又濕,“陛下……”他使勁咬了咬牙,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北戩于三日前調(diào)兵前往云谷關(guān),據(jù)報有十萬之眾?!?p>  夜里的風(fēng)打在殿外窗棱上,一下一下地觸著人心。

  英歡身子僵硬萬分,手指半天動不得一寸,整個人就似結(jié)了冰一般,立于殿上。

  國內(nèi)流寇暴亂難平,外敵趁勢重兵壓境,一亂之后連一亂,她早就明了,邰涗若是亂了,其余諸國絕不會放過如此良機。

  北戩此時出兵,只怕中宛南岵二國之后亦會如此。

  至于鄴齊……

  她只覺心底漲痛,欲語不得說,就聽許彥話中甚急:“兵事緊急,容不得耽誤,還望陛下早做決斷。”

  英歡袖下指甲陷入掌心,闔眸開口:“著右衛(wèi)將軍林鋒楠掛帥北上,抽調(diào)京畿諸路禁軍十萬,統(tǒng)奉清及湖寧兩路禁軍八萬,赴平德一路平亂。詔樞府眾臣今夜商議細末,明日一早著翰林學(xué)士擬詔,昭告天下萬民。”

  她的聲音甚啞,幾句話不緊不慢,卻字字有力。

  許彥點頭,神色略緩,“是,臣這就回樞府與諸臣相商?!?p>  英歡望著他,臉色寂寥,淡淡地問道:“流民……為何而亂?林其然奉旨賑災(zāi),朝庭何曾虧待過他們……”

  許彥臉色自白轉(zhuǎn)紅,又由紅及黑,半天才低聲道:“暴民稱陛下乃邰涗之禍,女帝當(dāng)政才致天降奇災(zāi),他們要替天行道……”

  話音未落,他便已跪了下來,頭低著,又道:“陛下既問,臣斷然不敢欺君,自是以實相報,但望陛下切莫因此等荒謬之言而自惱。陛下治國殫精竭慮,為民之心朝中老臣人人皆知……”

  英歡頹然側(cè)目,手輕輕一擺,“夜已深,及時回樞府去罷,莫要誤了正事兒。”

  許彥又跪了片刻,才默然起身,慢慢退出了殿。

  宮燈暗影垂晃,大殿空空,龍紋金璧亦是黯了三分。

  風(fēng)聲簌簌,如刃凌空,劃得她耳根生疼。

  英歡心口一窒,喉間腥甜,忍不住咳了起來,拾袖掩唇,半天才緩過來。

  云青袖邊,觸目驚心一片紅,血色映目。

  …………

  大歷十一年夏五月,大旱,平德路民饑,上以戶部侍郎林其然為宣撫使,赴平德賑災(zāi)。

  初八,平德青州有民聚徒為寇,殺青州康城縣令,掠官倉其糧以分饑民,后以女帝逆天,號眾揭竿南下,遂拔劍陽等六鎮(zhèn),至嘉陵關(guān)乃止。

  上以右衛(wèi)將軍林鋒楠為北道行營都部署,領(lǐng)京畿、奉清及湖寧三路禁軍共十八萬,北上討寇。

  六月初十,林鋒楠部初抵嘉陵關(guān),遇寇襲,一戰(zhàn)折損二萬余人,遂不敢進,于關(guān)外筑城營,以謀后策。

  十三日,北戩瑞王項彧率十萬鐵騎抵云谷關(guān),扎營待守。

  十八日,中宛歸德大將軍黃世開領(lǐng)八萬精兵赴邊境重鎮(zhèn)淀梁,與北戩騎軍隔山相呼。

  二十五日,南岵世子邵遠率皇室親軍十二萬,連夜兼行至西境潯桑,屯兵安寨。

  …………

  一亂之下,群雄皆圖。

  南北中三國三十萬大軍齊齊壓境,邰涗十八萬禁軍牽制在北,中南兵力只及不到二十萬,朝中人心皆憂。

  林鋒楠北上遇阻,邰涗東境又遭三國重兵相壓,英歡十日內(nèi)詔書飛下,又命左前衛(wèi)大將軍于宏、車騎將軍龔明德各領(lǐng)八萬禁軍,分赴中南兩境前線抵御外敵。

  七月七日,京中接職方司東面房來報,鄴齊皇帝賀喜以赴新建延宮消夏狩獵為名,領(lǐng)五萬鄴齊騎兵赴開寧府,屯兵不動,不知其意。

  天下風(fēng)云際變,五國局勢陡傾,邰涗內(nèi)外之亂齊生,戰(zhàn)事將起,國中人心惶惶。

  ·

  七夕之夜,邰涗京中仍是熱鬧了一晚。

  朝庭雖是在用兵,可城中略富點的人家均結(jié)了彩樓,女兒家的在院子里映著月光穿針,街市上紅紗碧籠,奇巧玩意兒多不勝數(shù)。

  ……是該熱鬧的罷。

  景歡殿內(nèi),英歡獨倚案側(cè),殿中窗門緊閉,竹篾紙在燭光下暗影孱動,宮門外街上賣磨喝樂的聲音杳杳傳來,倒顯得她這兒孤冷凄清至極。

  眼前案上,是白日里剛收到的折子,職方司東面房報呈上來的。

  那人……已至開寧延宮了。

  英歡嘴角稍彎,頭仰起,深深吸了口氣,笑中盡是諷意。

  四國群雄,誰又能舍得下邰涗這塊肥肉,誰又能棄得了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何況是他。

  這么些年,他的野心她盡知,大好良機他又怎會放手任之而過。

  她臉上的笑容漫得更開,心卻一點點地僵了下去。

  若只是赴延宮消夏狩獵,為何要帶五萬鄴齊精銳之師?

  她手中,除卻分赴南北中三路的三十六萬禁軍,就只剩三萬駐留京師附近了。

  其余諸路州府尚有廂軍,可廂軍又哪里能夠抵御外敵。

  于宏與龔明德二人統(tǒng)共只有十六萬人,卻要與南北中三國三十萬大軍相抗,叫人如何不擔(dān)憂,叫人如何放得下心來。

  ……現(xiàn)如今又加上他。

  莫說他這五萬騎兵,就算是只二三萬,她眼下也根本無力相抗。

  狄風(fēng)先前數(shù)次請戰(zhàn),未得她允,一直留在京中待命。

  說到底,她就是擔(dān)心那人……所以想留狄風(fēng)至最后。

  結(jié)果這擔(dān)心就成了真。

  ……

  英歡眼角余光瞥見案上一物,慢慢地直起身子,抬手拿了過來。

  小巧鈿盒,恰能填滿她的掌心。

  打開來,里面銀瓶猶亮,上面刻的四個字盡現(xiàn)于眼前。

  燦然奪目,惑人心神。

  歡若平生,呵,歡若平生。

  但……

  那一日那一夜,終究還是敵不過家國利益。

  她與他,終究還是落得個刀戈相向的局面。

  在她最難最痛楚的時候,又給她重重一刀的人,恰恰是他。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