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燈如晝,熏香猶春。
這落園的花廳雖然不大,卻一俱是檀木雕作的各色桌凳,配合著鎏金銅獸香爐中燃的檀香片,一進屋就給人一種古樸雅致之感,甚為悠然放松,心境寬逸。
上首端坐的正是班主花夷,一襲靛藍衫子顯得有些單薄,更襯其面白猶如敷粉。下首左側便是大師姐金盞兒,唇角微微翹起顯出一絲笑意,卻也掩不住眼底一抹淡漠的神情。
四師姐塞雁兒與金盞兒共坐一桌,神色嬌憐,與金盞兒是一種完全不同的美態(tài),雙雙一比,讓人難辨高下,只覺養(yǎng)眼。
花夷下首右側端坐的兩個男子,其中一個子妤已經(jīng)見過,正是那名頭響亮不輸四大戲伶的如錦公子,此時他星眸微睜,一副清淡的姿態(tài)捏著杯盞,即便是在班主的面前也顯得有兩分不拘。不過花夷看在眼里卻是笑意溫和,根本沒有過問什么,似乎對其有兩分顧忌。
如錦公子旁邊的男子,花子妤倒是不認識了。約莫十六七歲的年紀,面色微紅,似是飲過一盞薄酒后露出了些許的醉態(tài),劍眉微微挑向兩鬢,黑眸染起一絲霧氣,薄唇緊閉著卻是在思考著什么,右手拽著一個盡空的白玉杯盞,兩滴酒液順而趟在了桌面猶不自知。
花子妤正立在塞雁兒身后悄悄打量著眾人,冷不防花廳前門發(fā)出一聲響,又是一人進來了,一抬眼,卻是熟人。
一襲青葛布衫的唐虞朝著上首的花夷一拜,便自顧渡步而上,坐在了首座的次席。金盞兒四人看到唐虞,也是頷首示意,對其頗為尊敬的樣子。而唐虞也是淺笑著掃過四人,算是打過招呼,只是當眼神停在花子妤身上時,見她煥然一新,猶如春芽初嫩,微微一愣,隨即才釋然。
“咳咳”
見唐虞落座,上首的花夷才輕咳了兩聲,打破花廳內有些沉悶的氣氛。左右看了看自己的愛徒們,露出一抹凝重的神色,緩緩起唇,用那頗顯尖細的聲音道:“朝元不在,你們四人自然是花家班的依仗所在,此次右相發(fā)出名帖邀請,接還是不接,如何接?為師一人也難做主。就讓唐虞先把這次相邀內容詳細說與你們一聽,大家再商議吧。”
花子妤轉而一想,這如錦公子身邊的人既然并非朝元,那必定是步蟾莫屬了。沒想來這小生中的翹楚,竟毫無一絲文雅風度,反而利落瀟灑猶如江湖俠客一般。
正自顧打量,花子妤冷不防被阿滿輕輕撞了撞手臂:“你還愣著做什么,快去給唐師傅斟茶呀。”
想起自己跟來是伺候這些人的,花子妤忙收起神思,來到門邊將燒得滾燙的銅壺用布帕過好把手處提了起來,走到唐虞面前小心翼翼地斟了一杯熱茶。
操起杯盞,唐虞輕抿了一口,也不理會花子妤,只朝花夷點頭,這才朗聲道:“十月初二乃是右相曾孫諸葛不遜的十歲生辰。除了花家班,陳家班和佘家班都接到了邀請。右相乃是皇上的外舅,算作皇室旁親,一等戲伶自然可以前往助演?!?p> “哼,就算陳家班和佘家班加在一起的一等戲伶也沒有咱們多,別說咱們四個,就是隨便讓其他師兄妹去也能壓住他們,師傅您又何須如此苦惱呢?”
說話的是塞雁兒,一雙美目睜得大大的,紅唇微撅,嬌嗔模樣堪堪讓人對她提不起任何怒氣來?;ㄒ囊仓坏每嘈χ鴶[擺手:“雁兒乖徒,遇事多用腦思考,切莫單看表面。你且聽唐虞細細道來,莫要插話?!?p> 花子妤也是聽的入神,心想這右相的十歲曾孫過壽怎地如此托大,讓花夷鄭重其事不說,還叫來這唐虞參與討論??辞樾?,唐虞在花家班的地位也是不低,面對一等戲伶絲毫沒有謙卑之感,反而隱隱透著一股傲色?;ㄒ囊彩菍λ勒逃屑训臉幼樱裆g很是欣賞。
想到此,子妤又忍不住看了唐虞一眼,卻發(fā)現(xiàn)他聽了塞雁兒的話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唐虞自然是不屑于塞雁兒一般計較的,不疾不徐地又道:“雖說諸葛不遜只是個十歲稚童,卻精通音律,被譽為當朝奇才。戲曲戲曲,戲和曲自然是不分家的。右相大人雖然并未掌管宮制戲班的事務,但其妹卻寵冠后宮,未必不能左右咱們這些宮制戲班的命運。是好是壞,只消那十歲的諸葛不遜一句話,咱們京城的三大戲班就要重新排名了!”
倒是金盞兒一直都神色凝重,聽了唐虞的話不禁點頭贊同,起唇道:“如此,咱們就得投那十歲稚童所好,并不能以常理來對待此次堂會?!?p> 紅潮稍退,步蟾一雙醉眸也恢復了清然,只見他緩緩坐起身子,冷冷瞥了一眼對面的金盞兒和上首的唐虞,開口道:“說實話,那諸葛不遜的喜好如何咱們三大戲班都不得而知。但他確實只是十歲稚童,此點不容置疑?!闭f完,他竟抬眼瞧了瞧垂首立在塞雁兒身后的花子妤,又道:“咱們之中,只有塞雁兒的這個小婢看起來不過十歲年紀,不如讓她說說,十歲的小娃到底喜歡什么,咱們才好投其所好?!?p> 端立著的花子妤沒想來那步蟾竟將難題拋給了自己,頓時一愣,抬眼望了望上首的花夷,又忍不住望了望唐虞,睜著眼,不知該如何是好。
花夷也是有些意外,不過一想也覺得步蟾所言極是,朝花子妤笑道:“子妤,你別怕,且告訴咱們,你和你弟弟平素里喜歡些什么唱段?”
腦子飛快地轉著,子妤心中已經(jīng)有了結論,整了整面色,心想不能在這些人面前輸了份兒,大大方方地上前一步,朝著花夷一拜,謙恭地答話道:“稟班主,弟子和弟弟子紓都是十歲整年。按理,子紓所喜歡的更接近那諸葛小公子一些?!?p> “你且細細說來!”花夷眼中閃過一絲贊賞,對花子妤的感官又好了幾分。
揚起笑意,花子妤用著清亮的聲音答道:“那諸葛公子喜好音律卻是出人意表,不過十歲乃是天性好玩的年紀,放之天下孩童皆準的道理相信在其身上也不會偏差。弟子的胞弟最喜舞刀弄劍,文戲他總覺拖沓慵懶,聞之欲睡。武戲倒是看的津津有味,巴不得夢中都在耍弄長槍。依弟子之見,無論文戲武戲,一定要有趣,節(jié)奏稍快的那種。另外,何不讓止卿與子紓與在座的諸位師兄同臺表演,一來可以讓諸葛公子有貼近感,二來,那陳家班和佘家班必不會輕易用低等戲伶演出,可以與他們有異,也算是別出心裁。”
花夷聞之頓悟,傾身問向旁邊的唐虞:“依你之見,那止卿和子紓可擔此重任乎?”
對花子妤的一番見解話有些意外,唐虞微一思慮,當即道:“弟子認為,子妤這主意倒是別出心裁。止卿自不必說,身段樣貌唱功都是新弟子中的翹楚,而那個花子紓,一身武藝倒也有些風范。若能讓他們兩個參與演出,說不定真能博得那諸葛不遜的一笑!”
得了唐虞的贊同,花夷終于心下一松:“如此,明日就讓那止卿和子紓來一趟,咱們看過之后就挑個戲排排。”
步蟾卻挑了挑眉,掃了一眼花子妤:“若是武戲,朝元卻不在,由誰來擔綱出演卻是個難題?!?p> “無妨”唐虞胸有成竹地啜了一口熱茶,“如若花子紓能擔大任,朝元就根本不用出面了?!?p> “是么?”一挑眉,步蟾干脆從席上起身來,朝著花夷一拜:“如此,就用不上弟子什么事兒了,先行告辭?!?p> 如錦見此狀況,也緩緩起身福禮:“師傅,弟子行當青衣,恐怕也幫不上什么忙了,隨步蟾師兄告辭一步?!闭f完,兩人一前一后竟揚長而去,絲毫不顧花夷的面子。
塞雁兒卻是看不過眼,狠狠瞪了兩人的背影,朝著花夷抱怨地一喊:“師傅!他們好生無禮!”
“罷了,若是武戲,他們確實沒法幫上什么忙?!睋]揮手,花夷面露無奈之色,倒也不怎么在意步蟾和如錦的無禮:“文戲,這兒有你和金盞兒,也沒他們什么事兒?!?p> 眼瞅著步蟾和如錦拂袖而去,花子妤這才了然??磥磉@花家班里花夷并非人人都能管住,至少這兩人恃才傲物,花夷卻也是不敢輕易得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