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薄日映映生輝,兩旁粉墻青瓦上堆滿了厚厚的積雪,瑩瑩猶若棉絮蓋在上頭,偶爾“撲撲簌簌”地掉落,卻是因為兩支禾雀兒在上頭尋覓吃食,剝落了雪粒子。
身為薄侯二夫人,劉桂枝顯得很低調(diào),只一個隨行的髯須大漢,又作車夫又作保鏢,另外便只個侍女翠姑伺候左右罷了。今日其裝扮也稍顯樸素了些,只一件鵝黃的暗花細(xì)紋襖子罩在一身月牙白的裙衫外面,前額帶了鑲?cè)酌厓旱哪~,有三指來寬,勒住一頭秀麗的青絲,綰作懶云髻搭在腦后,除了幾只碧釵也無甚其他裝飾。
胸前掛了一串檀香木的佛珠,這佛珠看起來黑亮光潤,應(yīng)該是經(jīng)常被人拿在手中撥弄,想來是劉桂枝為了自己女兒的病,一直誠心向佛,祈求平安吧。
待貴客下得攆來,花夷一捋衣擺,帶著唐虞和花家姐弟上前一步,語氣溫和,略帶恭順地道:“恭迎夫人和郡主還有諸葛小公子,三位到來真是讓花家班蓬蓽生輝。鄙人花夷,不才正是這花家班之主,能親自接待貴客,實乃三生有幸。趕路幸苦,這廂先請進院用杯熱茶?!?p> 在翠姑的攙扶下,薄二夫人先下得攆來,含笑看著面前鞠身福禮的花夷:“花班主,論藝,您是長輩,這廂桂枝兒還要給您請個安才是?!闭f罷示意翠姑過去扶了花夷起身,捏起裙角微微屈膝,算是還禮。
花夷白面微動,目光有神,似是憶起當(dāng)年,話音有些感慨:“當(dāng)初的桂枝兒甫一亮相就名震秦淮,得了個小金雀的美譽。那時鄙人曾多番相邀,您卻婉言而拒。說實話,那時是真的心懷愛才之心,想要讓夫人入京??苫仡^一想,又覺得好笑。若夫人您真答應(yīng)入我們花家班,倒是沒有今日的這番機緣了啊?!?p> 一來二往寥寥兩句話,說的劉桂枝也猶有動情,水眸閃閃,粉唇微張:“所以妾身今日前往,一來是為女兒尋了良醫(yī)治病,二來,便是要和花班主好生敘舊一番,以報當(dāng)年知遇之恩?!?p> 惶恐地埋頭福禮,花夷話音微顫:“莫說知遇之恩,實在是鳳坊當(dāng)家的有眼光,才答應(yīng)讓您唱主角兒。卻并非鄙人之恩,夫人這樣說,真是折殺老夫了?!?p> 劉桂枝輕擺額首,笑意嫣然:“班主不知詳情,自然不知您的一言乃是對于桂枝天大的恩情。若不是那一夜在鳳頭船上登場唱了主角兒,桂枝也遇不到薄侯,自然也沒有了今日的薄二夫人。所以,此恩情您當(dāng)?shù)??!?p> 看著兩人言談間似乎頗有淵源,唐虞上前一步:“無論是十年之前和十年之后,夫人和班主都是緣中造化之人,這便是緣分?!?p> “這位是......”薄二夫人見唐虞面容俊逸,身子高挺,氣質(zhì)猶若翩然佳許的貴門公子,似有若無間還有些熟悉的感覺,不由眼中透出一抹欣賞。
花夷欠了欠身子,忙道:“這位便是本班的大師傅唐虞,等會兒由他替郡主診治?!?p> “娘,我們什么時候進去呀?!甭牭教孀约呵撇〉娜嗽谕饷?,攆子上端坐的薄鳶郡主也沉不住氣了,簾子間探出個腦袋,晶亮明媚的大眼睛撲閃著。
諸葛不遜也隨即從攆上下來,在一旁整理衣衫,一副神色端正的小大人樣兒,見了花家姐弟,這才微微一笑。
子妤回了禮,便過去幫著翠姑扶了薄鳶郡主下攆。
花夷也恍然道:“貴客盈門,卻還未相邀進屋,讓大家站著吹風(fēng)說話,倒是鄙人不懂禮數(shù)了。走走走,咱們進去捧著茶盞熱乎了再敘舊?!?p> “也好,等會兒小女就全賴唐公子仔細(xì)診治了?!北《蛉诵闹刑嵙瞬簧伲驗檫@唐虞看起來的確有兩分本事,值得讓人信賴。
唐虞頷首應(yīng)了,臉上表情坦然無憂,似乎對于即將為郡主診治看得并不太重,波瀾不驚的模樣倒是個擔(dān)得起大風(fēng)浪的人,端得沉穩(wěn)得體,更加讓劉桂枝安心了。
迎客入了戲班前院,招待隨行的車夫繞了去側(cè)院歇息,一行人終于進了無棠院。
......
院外的大樹下堆了兩團高高的雪,卻被人捏作了兩個小人兒,紅蘿卜做的的鼻頭,桂樹葉兒做的嘴唇,身上還搭了不同顏色的布衫,一眼就能分清紅衣那個是女孩兒,藍(lán)衣那個是男孩兒。
這是子妤抽空帶著子紓堆的雪人兒,說是兩團白白的雪堆看起來總覺得浪費了,想著今兒個有貴客臨門,這樣捏成小人兒看起來也算個裝飾,又喜慶又討好。
花夷原先覺著不妥,看著有些滑稽不嚴(yán)肅。但唐虞說本來三個貴客中就有兩個是小孩兒,這樣的雪人兒正好能討了他們的喜歡,就留下了。
果然,當(dāng)薄鳶郡主和諸葛不遜進得無棠院時,第一眼就被這機靈可愛的雪人兒給吸引住了,走過去上看看下摸摸。
“這是花家姐弟閑時的拙作,讓郡主和小公子見笑了?!被ㄒ囊姞蠲Ω诉^去,好像生怕雪水化作臟水沾了貴客的手,忙掏出一張靛藍(lán)的絲帕出來,想要替薄鳶郡主擦手。
“你這張帕子倒好?!北▲S郡主卻一把奪了過去,將四角打了個小結(jié),正方形的帕子立馬變作的一頂小圓帽,她順勢走到諸葛不遜面前的藍(lán)衣雪人兒那兒,一把為其戴上。做完這些,薄鳶取下自個兒頭上戴的一支紅梅絨花朵兒插在紅衣雪人兒的腦袋上,歪著頭左右看了看,這才滿意的點頭:“不錯,這個便是我,那個便是......”
都以為她要說“那個便是諸葛不遜”,卻沒想薄鳶郡主脆生生地“咯咯”一笑:“那個是子紓,怎么樣,像吧!”說完捂嘴偷笑,水汪汪的眼睛笑得像月牙兒一般彎彎的。
諸葛不遜臉上表情扯了扯,似是有些不服氣,但回頭看子紓果然帶著一頂藍(lán)色的棉帽,滿月似的臉龐也真是和這雪人兒有幾分相像,頓時也不別扭了,點頭道:“果然是有兩分像的?!?p> “鳶兒,先過來讓唐師父瞧瞧。”薄二夫人將女兒往前一送。
“多謝夫人放心將郡主交由在下診治。”唐虞頷首,朝薄二夫人欠身一笑,這才轉(zhuǎn)而看向薄鳶郡主。
這小姑娘已有十歲,身形瞧著卻只有七八歲的女孩子一般,唐虞瞧著她臉色瑩白,兩頰處卻隱隱透出紅暈,分明是累極而喘的人才會有的面色,心下也明白了幾分:“這樣吧,夫人和班主在此敘舊,在下帶了諸葛小公子還有花家姐弟一并下去,再為郡主仔細(xì)診治。”
“也罷。”薄二夫人明白自己女兒的情況,一時半會兒唐虞也瞧不清楚病癥所在,便輕輕拍了拍薄鳶郡主的腦袋,柔聲道:“鳶兒,你和遜兒還有花家姐弟一并過去吧,有他們陪著你,不用緊張啊。翠姑,你記得看住郡主,別讓她玩瘋了不知道輕重。”
“奴婢知道?!贝涔命c頭稱是。
“郡主,走吧,唐師父可厲害了,別擔(dān)心。”子紓主動上前拉拉薄鳶的衣袖,眼中有著明顯的哄勸意味。
點點頭,聳聳晶瑩的小鼻頭,薄鳶郡主尖尖的臉龐上透出些興奮,朝著母親撒嬌:“等唐師父給診完脈,鳶兒想要吃子紓哥哥親手做的窯雞呢。還有,我和花家姐弟還有諸葛不遜一起玩,翠姑是大人,她就別去了,好嗎?”
寵溺地捧著女兒的臉,薄二夫人半蹲下來和她齊高:“今兒個你在此想怎么玩兒就怎么玩兒,只是不許出汗,不許吹了冷風(fēng)。”說著轉(zhuǎn)向一旁安靜端立的花子妤:“子妤,等會兒就只有勞煩你照看著鳶兒。”
乖巧的應(yīng)了聲“哎”,子妤過去輕輕挽住薄鳶郡主,子紓也拉了諸葛不遜,四個小孩子跟著唐虞便退了出來,齊齊直接去了南院?;ㄒ囊舱埩吮《蛉诉M入無棠院中,一一領(lǐng)了金盞兒等人過來相見。
原本薄二夫人也是戲伶出身,看著這些個年輕戲娘就像看到了自己當(dāng)年,頓覺有幾分親切,大家圍坐吃茶,氣氛倒也融融,賓主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