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他們上課,我其實是有些恨的。
每一天,我都活得這樣小心翼翼,卻還是逃脫不了不公平的處境。
身高不夠有車票半價,我不敢長高;我不如別人,生病不敢請假。
我委曲求全,不過就是為了略顯合群。可是,總有無數(shù)像這樣的時刻告訴我,我是個另類。
父母說,你這個情況,學習是唯一的出路。事實好像就是這樣,可是我成績也不好。
我是沒有未來的。經(jīng)過反復的論證,我得出了肯定的答案。
既然這樣,為什么要我出生呢?
母親帶我去村里交好的人家玩,他們說我是用擔架抬回來的,說起怎樣的經(jīng)過,好像要還原得怎樣逼真。
每個人都說得很開心。我臉色并不好看,但好像他們并不覺得有什么。
按我的脾氣,應該會氣急敗壞地吼一句“笑什么笑”,他們可能會笑著不說話,不過這都不是重點。
我不問,只是在心里計較:無論從哪個角度出發(fā),這個來歷都比“從垃圾桶里撿回來的”鬼話可信度要高得多。
父母說他們不在家,爺爺奶奶沒看好,我吃多了藥,睡了三天三夜。本來想著我的命也許就這樣了。沒想到我醒了過來。
我的自卑因此而來,疾病與不被祝福、缺陷與缺乏認同、未來與深深焦慮。
不知道什么時候,教室又恢復了安靜,只有偶爾翻動書頁的聲音。
我出神地盯著黑板上那兩個字看,我被遺忘了,好像要被塵封在這難捱的尷尬里。
“老師,肯定不是她。”是同桌的聲音,有些掙扎的急迫。
同學們在下面看題,老師在講臺旁邊的桌子上重新審閱隔壁班的批改作業(yè)。聞言,老師不以為意地抬頭,不屑地反問:“你給她求情?”
我突然有些感動,卻很快重新涌上羞愧和害怕。
果然,不知道老師怎么冒出來的下一個想法:“不是她,其實就是你吧!”
同桌一噎,解釋:“她那么老實,怎么會是她?”
老師并不接話,反而問他批的誰的作業(yè),又風風火火找出那個人的作業(yè)。
像是對準了靶心的箭,他指著一處批改錯誤給他看,一切了然于胸的感覺。我的同桌又被要求寫了一遍“保密”,然后,老師一錘定音。
我忘記同桌怎么挨的打。被老師放下去,我假裝認真看題。
我想,經(jīng)過這一次,他再也不會替別人出頭了吧?唯一一個保護我的人就這樣被我毀滅了吧?
我還是不敢承認。
這件事過去了,沒人再提起。
后來我常常向別人提起這件事,有人笑著說“我當時就想是你,本來就是你,那時還說不是”。
說謊后的負罪感不是我頻頻提起它的主要原因。我想通過別人的口傳到他那里,讓他知道他替我承受了懲罰,我是感激的;又唯獨不想讓他知道,通過反復地講述留住他曾帶來的那一束光。
這件事從一定本質(zhì)上改變了我。
他像母親那樣改變了我。
我太愛這個世界了,也真的太害怕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