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深秋,廣州荔灣湖邊。
合香樓三樓的大廳里,十幾名服務(wù)生和經(jīng)理正在緊張地忙碌。這座酒樓樓高三層,臨湖而踞,頗具嶺南風(fēng)格,是廣東名流富豪最鐘情的食府。酒樓里并沒有想象中那樣金碧輝煌,既沒有掛滿名士書畫,或請流行的歐洲頂級設(shè)計師設(shè)計一個瑰麗的裝潢,見的只是平實的整潔高雅。服務(wù)員及經(jīng)理來迎的時候,帶著整齊清爽的身段,機(jī)靈的眼神,燦爛的笑容。
總經(jīng)理徐寅生再一次來到酒店后廚檢查今晚宴會菜式的準(zhǔn)備情況。他重新翻看了一遍客人定下的菜單:佛跳墻、燒乳豬、炸釀蟹殼……,品嘗了一下總廚正在用老雞、金華火腿、瑤柱、排骨熬制的高湯。走到小貨倉,里面擺放著堆積如山的云南火腿、成擔(dān)的鮑魚和魚翅。他對一直跟在身后的行政助理說:“今晚宴會的酒水準(zhǔn)備情況怎么樣?”助理馬上回答:“考慮到各國的外賓,酒水部準(zhǔn)備了巴卡第、皇冠伏特加,美國威士忌、MARTELL。為了照顧女士的口味,備下了MOETCHANDON酩悅香檳?!?p> 他皺了皺眉,“怎么沒有白酒?這么多軍界的貴客,喝這些酒還不是跟喝水一樣!”助理緊張地擦了擦汗,“貴州茅臺、汾酒您看怎么樣?!彼K于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今晚廣東商會蘇會長為大小姐舉辦十九歲生日宴會,大家一定要打醒十二分的精神!”
東怡絲行的馬老板正在焦急地等著一個重要的電話。他已經(jīng)在屋子里來來回回走了十幾遍。馬太太看他比熱鍋上的螞蟻還呆不住,忍不住說:“我說你急什么,不就是一個晚宴嗎?能去就去,不能去也就罷了!”
馬老板停下來說:“你個婦道人家,懂什么呀!蘇會長是什么人,你難道還不清楚?你以為他離開了三年,這商會他就不能說話算話了?”馬太太還是有些不屑,“可是人家現(xiàn)任牟副會長最有勢力,你沒看見那些英國人、日本人都在幫他?再說了,蘇家設(shè)宴,明眼人都知道他想借這個機(jī)會鞏固自己的地位!”
馬老板聽了她的話有些哭笑不得,“好了,我也不和你爭了,這件事在商會里是有一些微辭。但微辭歸微辭,沒人會不給他這個面子,在商界,誰不是把這個“利”字運(yùn)用得出神入化!”
正說著,電話鈴聲響了,馬老板急忙抓起聽筒。聽著聽著,他緊皺的額頭漸漸舒展開來……
近晚,合香樓方圓五十米街區(qū)已被列為戒嚴(yán)區(qū),由警察局派重兵把守。有從這兒經(jīng)過的人見要繞道走,便向街邊下棋的茶客們打聽,“這里是什么情況?”下棋的人頭也不抬地說:“這你都不知道,廣東商會會長請人吃飯唄!”他有些納悶,“喲,請吃個飯還這么排場?”下棋的人這會兒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這也叫排場?你要是見過三年前蘇家娶三姨太太的場面,今天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華燈初上,合香樓里已是高朋滿座,人影綽綽。馬老板拿著重金托人找到的請貼,帶著馬太太走進(jìn)了合香樓。剛進(jìn)門,他們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今天晚宴的來客非富即貴,軍政兩界、不同黨派的要人盡數(shù)出席。夫妻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暗忖:這個蘇會長,果然是深不可測!
這個晚宴也的確沒有讓任何人失望:結(jié)交權(quán)貴的,賓客里有各國的領(lǐng)事,國內(nèi)叱咤風(fēng)云的政客和富甲一方的銀行家;品嘗美食的,除了有頂極中西名廚烹飪的各種生鮮食物,還有世界各國的美酒;最令人賞心悅目的是各家的太太小姐們,或穿旗袍或穿禮服,風(fēng)姿卓越,爭芳斗艷。
蘇家大小姐穿著一條玫紅色的紗裙,象一朵盛放的玫瑰,在一堆女眷里笑靨如花。她手舉一杯香檳,時而與軍長夫人低聲私語,時而與部長妻子談笑風(fēng)生,無論是對哪個官太太或是貴夫人,她都能做到落落大方,禮數(shù)周全。
晚宴正酣,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穿過客席走到大小姐身邊,附下身在她耳旁低語。大小姐聽了幾句,臉上立刻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她很快鎮(zhèn)定下來,調(diào)整好溫婉的笑容,拿起小手包,禮貌地對周圍的太太小姐們說了聲失陪,一群小姐妹們叮囑道:“婉頤,快點(diǎn)回來,我們還等著吃蛋糕呢!”她笑著應(yīng)允,便隨著男孩走出宴會區(qū)。
下到二樓的樓梯口,婉頤忍不住低聲問:“小粽,怎么會這樣?!?p> “許是七爺有點(diǎn)喝多了,挑上了白家少爺,”小粽回答,“剛開始還只是說交個朋友,后來兩個人就喝開了。”
“好了,咱們不說了,快點(diǎn)去看看。”
小粽領(lǐng)著婉頤走到二樓一個雅間,推開門,里面有兩撥人正劍撥駑張地對峙?;ハ嗟芍劬Φ淖匀皇呛染颇莾晌簧贍?shù)氖窒?,兩位喝酒的少爺——唐七少爺唐容禮和白家少爺白淳煥一人坐鎮(zhèn)方桌的一邊,面對面稱兄道弟,推杯換盞。令人敬佩的是,這兩個人明顯已經(jīng)喝多了,卻各自還是儒雅翩然,神色從容。唐七看到婉頤進(jìn)來,先放下酒杯,對身后的侍衛(wèi)淡淡地說:“這酒越喝越不對味,給我拿幾瓶伏特加,白大少爺跟蘇俄人走得很近,想必對這種酒有點(diǎn)興趣?!?p> 婉頤怔了一下,瞪了唐七一眼,心里狠狠地說:“你要不要做得這么絕!”
唐七用挑釁的眼神在她的臉上掃了兩秒,又泰然自若地挪回到酒杯上。
“七少爺興致之上,白淳煥自當(dāng)奉陪,不過蘇俄人喝伏特加不用杯,”白淳煥的眼睛有些微紅,唐七的滋事雖然讓他感覺有些意外,但似乎劍有所指,要了解清楚他的意圖,最好的辦法就是跟著他走下去?!捌呱贍敻蜗壬险鞅标J想必酒量也不淺,咱們就用瓶?!卑状緹曇粢廊怀练€(wěn)不驚。
“好,痛快!”
唐七的手下端了幾瓶伏特加放在方桌上,冰鎮(zhèn)后的水霧從兩人之間裊裊升起。“**IRNOFF!正宗俄國皇冠伏特加!”白淳煥瞄了一眼標(biāo)簽,俄語發(fā)音十分地道。
“BeidreiDingenlerntmandenMenschenKennen:InderLiebebeimSpielundbeimWein。”唐七的德語甚是流利。白淳煥拍了一下額頭,恍然大悟道:“人們通過三個途徑相識:愛情,游戲和酒?!?p> “請!”唐七伸手拿過一瓶?!罢?!”白淳煥毫不示弱地也拿了一瓶。
“你們……”,這場面婉頤根本說不上話,如果有人在這個時候跳出來勸解,無疑是火上澆油。她略微鎮(zhèn)定了一下,把心一橫,“好吧,既然你們喝得這么痛快,怎么可能沒有我呢?!蓖耦U搶上前去,拿起一瓶伏特加,拔開瓶塞就往嘴里灌……
周圍安靜,所有人都呆望著婉頤。瓶口剛碰到她的嘴唇,“該有的聲音怎么一個也沒有?”她有些著急,看來這兩個人真是太了解她。她無奈地放下酒瓶面容慘淡地看著這兩位少爺,“你們,你們不是應(yīng)該攔住我嗎?”
唐七眼神迷離,做了個請自便的手勢,婉頤抱著這瓶酒喝也不是放也不是。
白淳煥朝她笑了笑說:“今日得以見識七少爺?shù)恼嫘郧?,豈能不痛痛快快喝一場。有道是: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yáng)跋扈為誰雄。象七少爺這樣的人,此生我還能遇上幾個?哈哈哈……”,拔開瓶塞仰頭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