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禍福相依（下）
劉氏那雙丹鳳眼，世瑤大概一輩子都忘不了，永遠(yuǎn)是往上翹著的，帶著無知和淺薄的假笑，而比那雙眼睛更讓人難受的卻是她那嗓音，總是比常人高著那么三分聲線，每每講話，都是拖著長長的尾音兒，讓人聞之欲嘔。再加上走路時從來都是從肩部扭到胯骨，釵擺環(huán)搖，簡直就是慘不忍睹。然而，就是這么一個人，卻讓趙煦愛到了骨子里，世瑤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理解。
曾經(jīng)，世瑤以為這宮里的女人無論美丑，都講究個賢淑端莊，皇帝是沒見過她那樣兒的，所以一時的新鮮也是有的。年頭久了才明白，皇帝是真心的喜愛她。到了現(xiàn)在，世瑤有多了一層了解，原來人家才是患難與共、相濡以沫的情分。
而不管劉氏跟趙煦之間是什么樣的感情，劉氏這個孩子原本是生不下來的，現(xiàn)在，因?yàn)樗@么一攪和反而成了不一定的事情，世瑤心中的懊惱便可想而知了。
福慶公主因?yàn)閯⑹隙?，世瑤若是讓劉氏的孩子安然無恙，那簡直是愧對自己重活這一世。然而她對劉氏恨歸恨，但是對一個沒出世的孩子下手，是她兩輩子也沒做過的腌臜事，自己心里那一關(guān)還著實(shí)是不好過。
“姑娘，姑娘?！?p> 云纖叫了五六聲世瑤才回過神來，淡淡說道，“不要緊?！?p> “姑娘這是怎么了，剛才臉色好難看，要不要請個御醫(yī)來看看？”
“不必。你替我留神著那宮女的動靜?！?p> “是。不過她是福寧宮的人，就算是操心，那也是新貴妃的事兒，跟咱們有什么關(guān)系？”
云纖提起新貴妃，世瑤心里卻穩(wěn)當(dāng)了一些，不過就十來天的事兒，大可以先看看新貴妃的性子再說。
林氏既然是沖著后位來的，皇長子這三個字，恐怕是致命的誘惑。世瑤心想著，或許，并不用臟了自己的手。
“我自有用意，以后會告訴你，留神點(diǎn)給她請脈的御醫(yī)，旁的暫時也不必做?！?p> “是?！痹评w早猜著她就是那個有孕的宮嬪，自然也沒有意外的神色，眼下的情況還真是越來越復(fù)雜，她漸漸地也覺得離開這宮廷才是真正的出路。
劉氏的事情在世瑤的心里膩歪了幾天也就過去了，十月懷胎，一朝臨產(chǎn)，一道一道的鬼門關(guān)她得慢慢地過，世瑤并不著急。她每天平平靜靜的跟著太皇太后早朝，就好像這些事情都跟她沒半點(diǎn)關(guān)系，而皇帝仍然會找機(jī)會問關(guān)于劉氏的事情，只不過，卻不像之前那么急切了。
世瑤大多數(shù)時候不理會皇帝，在崇政殿也絕不多說一句，高氏讓她擬旨她就擬旨，讓她念奏章她就念奏章，對于朝政，高氏不會問她的意見，而她也不過就是帶著耳朵聽聽。每天下午高氏批閱奏章之時，世瑤都不曾跟在身邊伺候，朝中大臣漸漸地開始放心，就連趙煦，似乎也很放心。
“姑娘，遂寧郡王來了?！?p> 這一日休沐，世瑤不用跟著高氏，秦才人又有些熱感傷風(fēng)，連練琴也免了。而暑氣炎熱，她也出不得門，在閣中正是無聊，就聽見宮女傳報(bào)，說是趙佶來了。
“快請進(jìn)來?！?p> 世瑤話來沒落，趙佶已經(jīng)進(jìn)來了，一則他年紀(jì)小，二則從謁陵之后，他就成凈逸閣的?？?，因此宮女倒也不攔著他。
“你怎么這個時辰過來了，先生放你們的假？”
“孟姐姐怎么糊涂了，今日休沐?。 ?p> 是啊，休沐，皇子和先生們都可以休息一天，朝廷上下，就只有一個人沒有這個待遇。
高氏按照往常的時辰去了崇政殿，如果不出意外，還是要像平常一樣的時辰回來，連續(xù)四年，從未間斷過，以至于世瑤曾經(jīng)覺得本朝沒有休沐。
“姐姐在想什么？”
世瑤回過神來，笑道，“沒什么的?！彼D(zhuǎn)頭叫過侍女，“你們把這幾樣點(diǎn)心換了，郡王不愛吃甜膩的東西?！?p> “不用這么麻煩，煎盞茶就行了?！壁w佶在世瑤的對面坐了，隨意的說到。
“剛做了烏梅飲子，正是生津止渴，消熱解暑的，要不郡王嘗嘗？”
“也好?！?p> 世瑤吩咐道，“要那放在井水里涼著的，不要加冰?！?p> 宮女自去張羅，趙佶皺著眉頭道，“這么熱的天，偏偏你這兒有冰也不叫我用?！?p> “怎么你那里沒有冰用嗎？現(xiàn)在誰還敢克扣了你的？”
“也不是特意的，是皇祖母吩咐的，說我身子弱，不叫用冰?！?p> 世瑤了然，“你剛大病了一場，脾胃虛弱，這也太皇太后疼你了，這么點(diǎn)小事兒都想著?！?p> 趙佶祭陵回來，身份不同往常，不僅有太皇太后的關(guān)照，就連皇帝也頗為在意。這樣的結(jié)果，實(shí)實(shí)是出乎了世瑤的預(yù)料，不過，總算是不壞。
“其實(shí)我都已經(jīng)大好了?！壁w佶笑起來的時候，眼睛閃著光，莫說是太皇太后心肝肉似的疼他，就是世瑤看著，也忍不住喜歡。
“就算是好了，也不該這會兒出門，若是中了暑氣，可不是要遭罪！”
“我自然是有話要跟你說才來的?！?p> 趙佶現(xiàn)在每日早晚都要給高氏請安，早上的時候不過是磕個頭就回去，趕上大日子還要去隆祐宮和圣瑞宮，而世瑤跟在高氏身邊伺候，他也說不上話。到了晚上，他有時候陪著高氏說話用膳，有時候也是磕個頭就回去，就算是能到凈逸閣來，時間也不早了，說不上兩句話。他好幾天前就盼著休沐，這樣就可以呆上一個下午。
世瑤失笑道，“你有什么話這樣神神秘秘的？”
“當(dāng)然是要緊的事情，我聽說后天就有貴妃要進(jìn)宮了，你怎么辦?。俊?p> 世瑤低聲道，“貴妃進(jìn)宮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你何苦跟我這樣！”趙佶看她平靜無波的樣子心里倒有些急，“若是跟你沒關(guān)系，你倒是膽子大，敢讓孤叫你姐姐。”
世瑤想著自己八歲的時候也就是跟著乳母做個針線，哪兒那么多的心思。不過，趙佶終歸是個孩子，能跟他說什么呢？世瑤笑道，“你這會兒倒覺得這聲姐姐叫得冤了，在我這兒混吃混喝，騙我的針線荷包時可不是這么說的?！?p> 趙佶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罷了，罷了，既然跟你沒關(guān)系，跟我也沒關(guān)系就是了，愛誰來誰來，咱們玩咱們的?！?p> 世瑤正色道，“怎么會跟你沒關(guān)系，她來了便是你皇嫂?！?p> “她來了也不是皇嫂，我只有一個皇嫂?！壁w佶此刻說的認(rèn)真，可是若干年后，他最恨的就是這句話。
“這可是胡說了，管她是誰，進(jìn)了宮就是你皇嫂，你皇兄若是喜歡，你就更要尊敬她才是?！绷质嫌兄焓蠐窝?，可不是趙佶能得罪的，雖說是叔嫂見面的機(jī)會不多，但是，畢竟同在宮里住著，小孩子一旦口沒遮攔，只怕是給自己招禍！
“你總是這么小心，我會注意也就是了。”
趙佶生個顆七竅玲瓏之心，凡事一點(diǎn)就透，現(xiàn)在也就是年紀(jì)太小，再過兩年，世瑤的心思，可是一點(diǎn)也瞞不過他。
世瑤看見寧馨端著點(diǎn)心進(jìn)來，也就住口不說，隨意問了問趙佶的功課，叫人又給他預(yù)備了筆墨。
趙佶以前不受重視，功課也是得過且過，如今太皇太后不錯眼的盯著，先生們自然是不敢馬虎，如此一來，受罪的反而是趙佶，每天要背書習(xí)字，簡直是苦不堪言。
“今日先生都休沐了，我就不能不寫嗎？”
“今兒不寫，仔細(xì)晚上太皇太后問你！”
“我到不怕問，先生昨天還夸我來著，不如我給你畫幅圖吧！”
趙佶寫了一手好字，世瑤前世就知道，據(jù)說繪畫也頗有天賦，只是世瑤沒見過。不過，陳貴儀在這些方面頗負(fù)盛名，想來趙佶也是錯不了。
“我可不敢讓你畫，指不定把我畫成個丑八怪了?！?p> “不會的，孟姐姐是這世上最美的人。”
趙佶說的極誠懇，世瑤卻又些不好意思了，“嘴上抹了蜜，恐怕有惦記我什么東西吧！”
閑暇的時光總是容易過的，轉(zhuǎn)眼就到了貴妃入宮的日子。時間雖然倉促，但是皇室娶親，想要什么能沒有，更何況有人著意奉承，自然是熱鬧非凡了。
世瑤聽著這樂聲，仿佛回到了許多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