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至,夏過秋來,這日子就猶如田地里的麥子那般,割掉了就只能等下一茬了。
秦步瑤站在定縣的城頭眺望遠(yuǎn)方,自從竇炳離開的那日起,她就每天都在這里默默注視著遠(yuǎn)方的歸路,祈禱某天能遇見熟悉的面孔。
然而半年時間過去了,城頭上的軍士都換上了新的兵刃,可舊人卻遲遲不歸。
“哎~早知道我也陪著他去?!?p> 于紅看著自家小姐這擔(dān)憂的面色,伸手入懷,拿出一方面巾遞了過去。
“小姐擦擦頭上的汗吧?!?p> 接過面巾,秦步瑤絲毫沒有大家閨秀的那般靦腆,在額頭蘸拭幾下,便放入了袖口。
知道竇府來人,才淡然的轉(zhuǎn)身離去,走的時候還幽幽的道了一句:“又是一天啊。”
竇府,在少了竇炳的日子后,就少了一些熱鬧,大家現(xiàn)在都有點想念那個胡作非為的少爺,雖然他做事有點糊涂任性,但是對自家人還是很好的,只是眼下大家的臉上都掛著一層寒霜。
大桌前,秦步瑤坐在主位上,兩邊各有衣服碗筷,樊虎端起一副,都沒有等秦步瑤發(fā)話,便開始動手。
看著右邊空空的座椅,秦步瑤對著竇歡問道:“王莽呢?心情好點了沒有?”
竇歡搖著腦袋,昏昏沉沉的回道:“秦小姐,王少爺不想出門,小的一會給他送去。”
秦步瑤點頭,默默的端起自己眼前的那一副挑了幾下,混了個半飽,就入房而去。
幾日后,也不知道從哪里得來的消息,竇歡跌跌撞撞的找到了秦步瑤,臉上掛著久違的笑意,苦笑著說道:“秦小姐,我家少爺近日就要回來了。”
站在城頭的秦步瑤一個恍惚間,似乎抓到了一點什么,眼里多了幾分霧氣,點了點頭。
“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準(zhǔn)備吧?!?p> 望著竇歡歡天喜地的離開,秦步瑤輕拭了一下眼角,雙肩微微顫抖,自言自語道:“回來了,回來了就好?!?p> 再過幾日,望穿秋水的秦步瑤帶著樊虎和竇歡站在城頭上,看著遠(yuǎn)方搖搖晃晃而來的一大群人,似乞丐,又如流民,沒一個是正樣的。
起初還以為是逃難過來的人,但竇歡卻要一個個的出城查探。
好半天時間,哭哭啼啼的跑到城頭下對著城頭上的幾人叫道:“是少爺,少爺回來了?!?p> 竇家的主心骨回來了,這是多少人期盼的事情,也是多少人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當(dāng)秦步瑤看到衣衫破爛,一身血污的竇炳以后,眼眶不爭氣的紅了,嘴角顫抖半天沒說出話來。
還是樊虎替秦步瑤開口:“少爺回來了啊,末將早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一切,現(xiàn)在就換洗吧?!?p> 烏漆嘛黑的竇炳,張著一口大白牙,笑呵呵的回道:“急什么,都回來了不差這一點?!?p> 目光在人群之中掃視,看看這些熟悉的面孔,但多次的來回都沒看到王莽的身影,心里頓時起了疑慮。
“莽子呢,老子回來他怎么不出來,是不是嫌老子養(yǎng)不起他,自己跑了?!?p> 眾人沉默,只有樊虎沉著臉讓竇炳先回家再說。
一定是出事了,這種狀況竇炳很清楚,只有出了大事,大家才會是這幅表情。
冷著臉對著身后的百余人喊道:“都給老子打起精神來,該報的仇,我們要用敵人的鮮血來洗刷?!?p> 僅僅一個呼喚,身后的百余人,瞬間就丟掉了懶散破落的模樣,一陣陣血殺的死亡氣息撲面而來。
張翼也不知道從什么地方鉆了出來,一手扶著竇炳的肩膀問道:“竇老大,有什么活干,兄弟都好幾天沒干活了,手里有點癢癢的?!?p> “是莽子,估計出了什么事?!?p> 一聽王莽出事,張翼臉色由喜轉(zhuǎn)怒,一身的煞氣沖擊著樊虎等人。
“竇老大,我們快回去,看看莽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由樊虎帶路,張翼一馬當(dāng)先,帶領(lǐng)竇炳走向竇府的大門。
街道上,無數(shù)的眼睛都看著這群兇神惡煞的乞丐,沒有人注意到里面有竇炳,都怕給傳染到什么一樣,躲避都來不及呢。
而秦步瑤和樊虎并肩走著,對視了一眼,低聲問道:“樊統(tǒng)領(lǐng),你知道竇炳這段時間都是干了什么嗎?怎么變化這么大?!?p> 樊虎也是不解,這群乞丐要不是他還認(rèn)識幾個,不然都會以為是從哪個鬼窟出來的妖魔。
“在下也不清楚,這可能以后只能問少爺了,他不說,我也回答不上來?!?p> 朱紅的大門上,竇府二字的牌匾不知被誰狠狠劈了一刀,目前就歪歪斜斜的吊在上面。
“誰做的?”
沒有回答竇炳的話,竇炳怒了再次加大了分貝問道:“誰做的?”
竇歡看了看秦步瑤,就見對方走了過去,吐了一口悶氣回道:“馬家。”
馬家,又是馬家,竇炳怎么都想不到馬家竟然如此膽大包天的敢來劈竇府。
忍著怒火問道:“我當(dāng)初走不是叫你們照顧好這里嗎?怎么馬家的人有這個膽子,還敢上門?!?p> 秦步瑤也不想回憶當(dāng)初的憋屈,只能簡略的說道:“馬家來了一個宗師,要我們半年時間內(nèi)交出你,不然就滅了庸州竇氏?!?p> 說到這里,一切就說的通了,但還有一些問題竇炳想問清楚。
“那你們怎么不攔截,不是有千余守軍和五百騎嗎?”
秦步瑤有點委屈,樊虎躋身上前解釋道:“少爺,馬家宗師只要不走,我們絕對能留下對方,但對方要走,我們也攔不住,為此王莽....”
話到一半就停了下來,還是準(zhǔn)備讓竇炳自己進去看吧。
竇炳知道王莽肯定受到這事的牽累,大步就邁入了竇府。
庭院里,大堂門前,一人坐著輪椅,半截空蕩蕩的褲腿在秋風(fēng)中飄蕩。
輪椅上的正是王莽,一雙疲累的雙眼里,閃爍著淚花,似哭似笑的喊道:“竇老大,莽子想死你了?!?p> 竇炳再也不顧什么,幾步就跨過了幾十步的庭院,單膝跪地伏在輪椅旁邊,一滴水花落在王莽皺褶的手掌中。
身體微微顫抖,無能的對著老天咆哮:“莽子,兄弟欠你的,這輩子就還你,你的仇我給你來報。”
王莽也只是抬起手,輕輕拍著竇炳的肩膀說道:“這才是我的老大,兄弟等的就是你這句話?!?p> 而眼淚卻不自覺的低落了下來。
“吸?!?p> 竇炳猛吸了一口鼻腔,輕手推著這個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進屋,此時沒人能代替他的位置。
大廳中,也不分高低尊卑,王莽就這般坐在竇炳的身邊,看著下邊的人說道:“開飯。”
一頓歡喜中帶著悲哀的家飯,就這樣被一群面帶愁容的人咽下。
夜里,竇府都安歇了,只有竇炳還陪在王莽身邊,但身旁卻多出了一人,竇炳仔細(xì)的看了又看,這才記起是誰。
不就是酒樓彈唱的那女子嗎?沒想到兩人好事要近了。
輕推了一下王莽打趣的問道:“莽子,真有你的,這樣都能搞到手?!?p> 王莽自然知道竇炳說的是什么,搖了搖頭回道:“不是我故意的,而是云兒主動來照顧我這個殘廢的。”
從王莽的話中,竇炳得知這女子叫翠云,長期陪著阿爺賣唱,在聽聞王莽受傷以后,便主動來到了竇府,同時也得到了秦步瑤和樊虎的認(rèn)可。
“好了,現(xiàn)在你不用再為了自己的身份擔(dān)憂了,王家也不希望你這樣回王家。”
對于竇炳的話,王莽現(xiàn)在看開了,親昵的看了一眼翠云,滿足的點頭:“是啊,當(dāng)我在絕望的那一刻,才發(fā)現(xiàn)還有沒有完成的事,幸好老天垂簾,給了我這個機會?!?p> 竇炳也不想在這夜里打擾兩人的休息,默默的關(guān)上房門,獨自回房而去。
翌日一早,竇炳梳洗了一番,又回到了往日那副吊兒郎當(dāng)?shù)哪?,吃過早飯一頭就鉆進了王莽的房間。
屋里只有竇炳和王莽,翠云三人。
王莽知道竇炳的來意,招呼翠云從書柜的深處拿出一冊賬本,交到竇炳手上。
“竇老大,這是你走之前交代的,我都一五一十的做好了,工坊還有二百多把成品,只是這東西太麻煩了,到現(xiàn)在產(chǎn)量就這么多?!?p> 竇炳抱著這沉重的賬本,心里五味陳雜,一把握住了王莽說道:“莽子,你既然已經(jīng)試驗過了,怎么不用這個對付馬家的宗師呢?”
王莽笑了笑,回道:“這些可是對付馬家的秘密武器,要是我提前暴露,那還怎么對付呢,而且我現(xiàn)在有了翠云,何必在乎那些。”
看著膩歪的兩人,竇炳也不知道是該嘲諷還是同情了,只是推著王莽就往工坊位置走。
一路上,定縣再度喧鬧起來,因為竇炳回來了,前些日子馬家的宗師可是親自打上門的,連門匾都被劈歪了,現(xiàn)在回來不就是送死嗎?
一時間各種猜測都有,甚至還有不少人在偷偷的給馬家報信呢。
竇歡跟在身后,還有張翼這個二愣子,一驚一乍的嚇唬著路上的行人,看樣子在外邊的這些日子可是把他給憋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