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九年的冬天顯得格外寒冷，然而新的年代即將開始，春天就在前面······

　　這是塞北高原上的一個最普普通通的村莊。據(jù)老人們說在很早以前這里水草豐盛，環(huán)境優(yōu)美，于是有一個叫蘭烏泰的人便到這里來定居。一年后又有另外幾家人家來到了這里，他們?nèi)粘龆鳎章涠?，過著半農(nóng)半牧的生活。由于到這里定居的人越來越多，后來大家便習慣于把這個村子稱呼為烏泰村。幾百年過去了，人們一代又一代地繁衍生息，這期間有多少故事和傳說，早已化作過眼煙云。但這深厚的大地和蒼茫的坡梁還留在這里，他們的子孫后代們還留在這里……

　　現(xiàn)在烏泰村已是一個有三百多戶人家，一千多口人的村莊了，村子前后共四排，東西有三條街道，南北一條大路，成“圭”字型。村西有一道南北走向的土梁，村東有一條小河名叫烏泥河，它從東北蜿蜒而來，然后又向東南流了去。村南比較平坦，站在村口就能一眼望見前面的村莊。村北緊挨一座古城遺址。出了村向西走，翻過那道土梁后就會看見有一條公路，這是解放初期國家修建的。但在很早以前這里就有一條旱路了。上了公路向南走二十華里的路程，就是縣委和縣政府所在地華縣。

　　烏泰村村委會在村子的最南排的馬路西，院子里共有三間房子，一間休息的地方，一間是辦公室，還有一間被用作開會用。辦公室里剛剛被布置過，里面貼有中國地圖和世界地圖，墻上還掛有各種圖表和登記薄，給人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屋子里在靠窗戶旁并排放著兩張辦公桌，一張是村支書何虎生的，另一張是村主任齊海成的，會計有錢的辦公桌在屋子的另一端。旁邊立著一個檔案柜，還有一張單人床。這一天早上，虎生走進辦公室里后，剛剛坐下來，常青就從門外走了進來。常青有五十出頭，中等個兒，寬肩膀，滿臉的絡(luò)腮胡子，一看就知道是一個不服輸?shù)牟鐑?。這時他走到虎生的面前，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問道：

　　“何支書，今年的地是動，還是不動？”

　　虎生是前不久接替周富擔任烏泰村支部書記（兼村長）的，今天是他上任的第一天。這時他抬起頭看了眼常青，笑了笑說：

　　“常青叔，你說這地能不動么。動，今年的地肯定得動！”

　　常青聽了虎生的這些話后，臉上這才有了點笑容，他說：

　　“這就對了，這幾年咱村的地就是分配的不合理么。順眼的人多種地不花錢，不順眼的人就靠邊站，這叫啥做法！”常青一提起這些土地他的心里就有氣。

　　這幾年烏泰村的土地確實一直非?；靵y。前任村長周富不經(jīng)村委會批準就私自把別人退出來的耕地指配給一些人耕種。對于這些“黑地”不但村民們不清楚，就連村里的其他干部們也不太清楚，為此村民們的意見都很大。這時常青的臉上又很快布滿了烏云，他接著說：

　　“虎生，你說大伙兒叫你出來當村長為的是啥，不就是為了叫你出來主持公道的么？你說這幾年周富他在村里盡干了點甚。除了這地不說還有那一大堆廢物工程，他辦的哪件事是為了群眾的利益，哪一件不是為了他們個人！”

　　這時坐在旁邊的海成難過地說：“常青，你說的對。村里出了這么多問題，我齊海成是有責任的?！薄澳阌猩敦熑?？”常青說：

　　“誰不知道咱們村是周富一手遮天，人家有王鄉(xiāng)長撐腰，你別人還不是白說。”

　　這時虎生又對常青說：

　　“常青叔，關(guān)于重分地的事我和海成已經(jīng)商量過了。我們認為不但地得重分，對于村里過去的那些不合理的事情也都要加以糾正。不然村里的工作就沒法兒開展?！?p>　　“虎生，大叔就是等你這句話。”常青顯得很激動他說：“你們說群眾為啥要提出罷免周富，不就是因為他不替群眾辦事嗎。大叔不是不相信你們，是周富害得我們太苦了。”常青接著說：

　　“說實話群眾不是不同情干部們。誰都知道現(xiàn)在的工作不好干，上頭有上頭的難處，下面有下面的難處?？墒侵芨贿@個人就是太過分了，干啥事都是為了他自己，根本不把群眾當人看?！?p>　　常青走了后，又有幾個人來到辦公室，他們提出的問題也都是周富手里沒有解決的老問題?；⑸麄儗τ谀切┠艽饛偷膯栴}都一一作了答復，對于那些一時還答復不了的問題，他們就答應向上級請示后再答復他們。大家聽了后都很滿意，于是都高高興興地離開了村委會……

　　幾天過去之后，村委會里還是人來人往，虎生和海成就一直留在辦公室里向群眾作解答。在虎生看來，烏泰村之所以會出現(xiàn)這樣的局面，這首先是因為周富的胡作非為造成的。但是這些事情的發(fā)生也并不是一件孤立的事情，他不但與社會上的某些不健康的思想和行為有關(guān)，更是與某些上級領(lǐng)導的包庇和縱容有關(guān)。在有些人看來，過去的一切都過時了，就連艱苦奮斗，大公無私這樣的好思想，好作風也都被他們當作一種愚蠢的行為而加以嘲弄。但現(xiàn)在烏泰村最要緊是如何才能盡快地改變村里目前的這種局面，讓村民們的情緒都盡快地安定下來。他想現(xiàn)在要想打破這種局面，村里必須得有一些人出來和村干部們一塊兒干。這些人能夠關(guān)心村里的發(fā)展和村民們的命運，而且有志改變村里的面貌；這些人是大公無私的，他們有正義感有責任心。只有形成一個拳頭，靠團隊的力量去出擊，這樣事情才好辦些。

　　這一天中午，虎生和海成又沒有回家去吃飯。他們一個人泡了一包方便面，一邊吃一邊在議論著村里的事情。這時虎生便把他這些天來一直反復思考過的事情又想了一遍后說：

　　“海成哥，咱們出一張告示吧。

　　“告示？”

　　“對，告示。”虎生說：

　　“咱們必須得叫那些有品德有威信的人出來參與村里的工作，然后由這些人組成一個議事小組。這個小組能集中群眾不同的意見。目的就是讓他們幫助村委會出主意想辦法。特別是要讓他們從村委會的工作中挑出毛病來。我看只有讓大家都行動起來，才能把村里的事情辦好。”

　　“行，行?！焙３陕犃诉@些后不由得有點激動，一種從未有過的感情在激勵著他。

　　海成今年五十五歲，他在村里當干部也有八九年的時間了，這一回他本來不想再干了，覺得村里沒有搞好，不但周富有責任，而且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是群眾卻不這么看，在這種情況下，他只好繼續(xù)擔任這個職務(wù)。他想既然群眾讓他干就再干幾年，等村里有了合適的人選后自己再下臺也不遲。再說現(xiàn)在村支書是虎生的，有他的支持，自己的這個村主任也就好當?shù)亩嗔?。特別是通過這幾天的接觸，海成對虎生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他覺得虎生有能力有氣魄，由虎生擔任村支書，村里的事情也一定能夠辦好。村民們也就有了希望。想到這里海成激動地說：

　　“虎生，你就大膽地干吧，我海成雖然腦子笨，可我的心是熱的。這幾年，我是巴不得咱們村能有一個好干部出來把村里搞好，咳，勢單力薄，到頭來還是沒有把工作做好?！?p>　　“海成哥，你別這么說，誰還不知道村里的情況?！被⑸f。

　　虎生和海成一邊談著自己的想法一邊從抽屜里取出紙和筆。他把自己的這些想法草擬在一張紙上，擬好了后便將底稿遞給海成。海成接過后，一連看了幾遍，然后又在上面加了自己的意見。他們倆人湊在一起，經(jīng)過幾次反復修改，告示終于寫成了。第二天虎生和海成又一大早來到村委會，虎生拿著新買來的毛筆、紙和墨汁，將告示寫在一張大紅紙上。上午九點半，他們兩人又一塊兒出去，將告示貼在了村口的墻壁上。告示曰：

　　村民們好！

　　為了早日改變村里的面貌，讓大家都能盡快地過上幸福、富裕和安康的日子，我們希望大家都能積極地行動起來，參與和督促村里的工作。為此村委會決定成立一個議事小組，希望大家都能積極報名參加?，F(xiàn)將告示公布如下：

　　一、村議事小組是為了研究村里的事情而成立的。小組設(shè)組長一人，成員四人。村議事小組的主要工作是集中群眾的不同意見，幫助村干部們出主意想辦法。特別是要專門給村干部們挑毛病、提意見。誠心實意地把村里的事情辦好。

　　二、村議事小組的全體成員，均由村民們自己報名。然后再由村民從報名的人中選舉或推薦產(chǎn)生。每個有選舉權(quán)的村民都可報名參加。

　　三、村議事小組本著自己的事情自己辦的原則。沒有報酬，也沒有任何經(jīng)濟待遇。我們相信，只要大家心往一處想，勁兒往一處使，發(fā)揚無私奉獻的精神。村里的事情就一定能夠辦好。

　　謝謝大家的支持

　　烏泰村村委會

　　×年×月×日

　　二

　　烏泰村的人說，村里有三大聚集點。一是村東的烏泥河畔，這里無論男女老少就連牛群、羊群也都在這里集中。二是樹根的小賣部，到這里的人多是一些年青人，他們愛花錢，愛紅火。再就是貼告示的這個地方。在過去這里什么事情沒有發(fā)生過，賣唱的人來唱過，外面的一些下流事在這里傳播過，什么打架斗毆，賭博鬧事等等，什么烏七八糟的事都有過。尤其是賣唱人的那一段又一段黃色唱段，更是叫一些人到了忘乎所以的地步。然而，他們卻很長時間都沒有看見過這樣的事了。告示，這可是個新鮮事，這仿佛是忽然間從外面來了一個什么怪物，讓他們感到意外和無法接受。

　　“快看告示了，看告示了??！”

　　“哈哈，咱們村有告示了。武松打虎就是因為撕了告示，看今天是不是也有一個武松出來，啊——哈哈哈?！?p>　　一時間人們都從小巷里走出來然后都聚集到了這里來。有的人說巴掌大個村村，放個屁都能聞見，還告啥示。也有的人說什么奉獻精神，現(xiàn)在的人當干部還不是都為了撈，等等。但也有一些人表示支持，他們說你們都別胡攪蠻纏的了，人家大小也是一級機關(guān)么，還能胡來。你們誰有這個信心就去報個名，這也不丟人么。

　　然而，告示是貼出去了，但卻沒有一個人肯站出來靠近他們。從早到晚整整一天的時間過去了，也不見有一個人來找他們，哪怕是跟他們打一聲招呼也沒。又是兩天的時間過去了，村里還是沒有一個人來報名。這一天海成又一大早來到辦公室，他在屋里等了一會兒后便走出辦公室，在當院的一塊兒石頭上坐下來，點了一支煙呆呆地抽了起來。他想自己倒無所謂，但虎生畢竟是剛剛上任，這也是他工作的開頭，要是再沒有人來報名這會不會影響他的情緒呢。正在這時忽然從門外走進一個人來，他的名字叫許祥。

　　這時，海成急忙站起來說：

　　“許祥你是來報名的吧。”“我來也是湊個數(shù)，其實我也幫不了你們什么忙?！?p>　　“許祥，你這叫啥話。說實話你要是不來，我就得上門去請你了”，海成拉著許祥的手邊說邊往辦公室里走了去。

　　許祥今年四十九歲，他在村里可以稱得上是一個重量級人物。平時人們有啥為難事總愿意去跟他商量，誰家有紅事白事都要請他出面操辦。土地到戶的頭幾年，有些人在街上罵農(nóng)業(yè)社，罵**，罵過去的村干部。這時許祥便站出來說：“你們罵人也不一定能證明你們都好，你不做正經(jīng)事人家啥時候都有人來管你?！边@些人聽了后都灰溜溜的走了。其實這都是一些偷雞摸狗的人，有的人后來還叫公安局拘留過呢。

　　許祥認為過去烏泰村的人一直把村里的事情當成是周富一個人的事情了，好像搞好搞壞跟他們沒關(guān)系，這是烏泰村沒有搞好的一個原因。他說：“村里頭的事情就得靠村里的人把它辦好，你連自個兒吃住生活的地勢都治理不好，就別想再去干別的事情。他認為那些有技術(shù)、有文化、有本事的人應該留在村里頭。他說城市里的高樓大廈不是為咱們農(nóng)民蓋的，農(nóng)村的人任何時候都得靠祖祖輩輩留下的這份基業(yè)去過日子。只有把這份基業(yè)操持好，有發(fā)展，這才是農(nóng)民們自己的出路……

　　海成和許祥談完話之后感到異常興奮。這天晚上他躺在炕上久久地不能入睡，他想：這幾年也正如許祥說的那樣，別說是群眾，就連自己也是這么認為的?？傆X得土地承包了村干部的工作就是上傳下達，登記幾個數(shù)字，匯報一些情況。一年中最重要的工作無非就是計劃生育和交糧納稅。到了后來糧也不要了，只剩下稅費什么三提五統(tǒng)，這攤配那攤配，統(tǒng)統(tǒng)都跟錢說話，除了錢還是錢。村里所有的工作都圍繞著一個“錢”字，別的都不管了，別的都不重要。

　　第二天，海成又一早就來到了辦公室，他剛剛坐下，歡春便從外面走了進來。歡春走到海成的跟前笑著說：

　　“大叔，我也來報個名?！睔g春去年考住了區(qū)外的一所大學，但因家庭困難加上他母親常年有病，他便不得不留在村里。對此大家都為他感到惋惜。據(jù)說，他高中的老師還親自登門動員他去報到，說學費可以由他幫助解決。但歡春還是堅持自己的意見，那位老師也不得不嘆聲而去……。

　　這時，海成看著歡春心理難過極了。他想，這幾年自己這個村主任也真是白當了，連一件好事也沒為群眾辦成。歡春若是在別的村也許就不會有這種情況了。想到這里海成不由地長長地嘆了口氣說：

　　“歡春，我看你還是應該去復習，你都錯過了一次機會，今年要是再不去考，以后再想考也恐怕沒了這個機會了。今年你肯定也能考住，到時候大家給你想點辦法，問題也就解決了。至于你娘，我看有村里照顧也出不了什么事?！焙３赏Ａ送Ｓ终f：

　　“今年咱們村的班子變了，對于你的這些問題我看村里是能夠幫助你解決的，至于村里的事情，那畢竟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對于你來說去念書那才是正路。”

　　“大叔，你就答應了我吧?！睔g春說：“我早就想好了，別的我都達不到?，F(xiàn)在只要我母親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生活我就知足了。我留在村里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這都是命運的安排，誰也沒辦法。”

　　“哪有那么多的命運，不就是眼前有點困難么?！焙３烧f：

　　“歡春你聽大叔的話，今年再去復習一年，若能考住，那就比你呆在村里強得多了。如果考不住那也沒怨了，到時候再考慮留在村里的事?！?p>　　“大叔，我已經(jīng)想好了，我沒有別的路可走，只有留在村里頭這一條?！?p>　　海成見歡春這么堅決，也覺得不好再勸下去。他停了停說：

　　“歡春你還是該回去考慮考慮，今天虎生也不在（他去聯(lián)系化肥去了）。晚上我去和他商量商量，咱們再做決定，行吧?！?p>　　到了晚上海成便和虎生去商量這件事，虎生完全同意海成的意見。他說明天咱們再去跟歡春談一談，再做做他母親的工作，一定動員不成那也沒辦法。海成說事情也只能這么去辦了，他說我看歡春已經(jīng)抱定了這個主意，恐怕勸也是白勸。

　　自從許祥和歡春來報名之后，人們的認識也開始有了轉(zhuǎn)變，他們不再為這件事去說三道四。原本拿不定主意的人現(xiàn)在也拿定了主意。短短幾天的時間就有十幾個人來報了名，這令海成感到意外。這一天村議事小組終于產(chǎn)生了，他們是：許祥、郭輝、狗旦、常青和二嫂。許祥任組長，常青任副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