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婉秋身子一滯,隨即又繼續(xù)往前走,嘴里說道,“……知道了?!?p> 一把關(guān)上門,穆婉秋緊倚著門緩緩地閉上了眼。
身無分文,明天的店錢怎么結(jié)?
難道就這樣被攆出去,然后再向從前,露宿街頭?
靜默了良久,穆婉秋突然轉(zhuǎn)身插上門,幾步來到床前,打開包裹,里面是幾套嶄新的衣服,她伸手輕輕地?fù)崃松先ァ?p> 這些衣服看上去雖不華麗,做工和料子卻是上好的,她買時每件至少花了二三十兩銀子,撫摸了良久,穆婉秋慢慢地抓起一件,猶豫了會兒,又果斷地拿出兩件,單獨(dú)打了個小包。
余光追隨著她挎著包袱出去的背影,三奎搖搖頭,低了頭繼續(xù)掃院子,這種情況他見多了!
以為朔陽就是天堂,遍地是黃金,就都一窩蜂地往這兒闖,結(jié)果像穆婉秋這樣,碰了壁也不肯回頭,偷偷地一趟一趟地往當(dāng)鋪跑,隨身的包袱越來越小,卻硬撐著留在這里的人每天都有。
仿佛看到了穆婉秋當(dāng)盡了所有值錢的東西,花光了最后一文錢,衣衫襤褸地被掃地出門的情形,三奎使勁地掃著地面,嘴里嘟囔道,“……光看這兒的工錢高,銀子好賺,可人家那都是祖?zhèn)鞯氖炙?,你一個外鄉(xiāng)人,哪那么容易擠進(jìn)來!”
惦著輕飄飄的八兩銀子,穆婉秋嘴角掠過一抹自嘲,“我那些衣服可是花了近百兩銀子的,一水都還沒穿呢……”
沒言語,當(dāng)鋪小伙計低了頭收衣服,余光瞧著穆婉秋出了門,他仰起頭,嘴一瞥,“……嫌低你就別當(dāng),拿回去自己穿??!”
……
拿著白天從香市上撿的半截細(xì)辛根,穆婉秋參照著書上的圖片邊核照邊記憶,最后,她輕輕掐斷一條細(xì)根須,用手指捻開,放到鼻下,一股濃烈的香氣直撲面門,穆婉秋深吸了一口,“原來這種味道就叫辛香味……”
拍掉指尖的碎末,穆婉秋閉著眼睛仔細(xì)地回憶了會兒,復(fù)又把空空的手指放在鼻下,細(xì)細(xì)地聞,認(rèn)真地品味……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傳來。
猛睜開眼,穆婉秋坐直身子,匆忙將細(xì)辛根塞到身邊的包袱里,這才沖門口喊道,“進(jìn)來……”
是三奎拎著個黃澄澄的大銅提壺走進(jìn)來,“……白姑娘今兒沒出去找活?”
“……一早去香市轉(zhuǎn)了一圈”目光沒離開書,穆婉秋嘴里說道。
“……光看那玩意也能當(dāng)飯吃?”一邊給茶壺續(xù)水,三奎嘴里嘟囔道。
沒言語,穆婉秋低了頭繼續(xù)看書。
她不是不想找活賺錢,是她實在找不到活!
快到門口,三奎又站住了,一手拎著大銅提壺,一手扶著門,回過頭來,“……白姑娘想不想去香坊做雜工?”
“……香坊!”
穆婉秋驚喜地抬起頭,目光閃閃地看著三奎,候地又黯了下來。
香坊是專門調(diào)治成香的地方,她連香料行都進(jìn)不去,更別說香坊了!
以為她不屑,三奎搖搖頭,“白姑娘你天天這么靠著也不是個事兒,總有坐吃山空的時候?!蹦抗饴湓谒诌呉炎兊冒T癟的包袱上,他咧了咧,“……依小的看,您不如就去試試,也沒多臟,哪怕只掙碗飯吃,也總比每天這么干坐著強(qiáng)。”
“我不是不想去,是人家不要我……”放下書,穆婉秋嘆了口氣,“我去香料行找過香工活,人家一見我這身量就搖頭……”
“……您去找過香工?”三奎不可置信地看著穆婉秋,在他眼里,像穆婉秋這種會念書又端莊文雅的人,都是些死要面子硬撐熊的,不到山窮水盡的那一天,她們是不會降低身段謀生活的。
“……都是謀生活,調(diào)香師也不比香工高貴多少啊!”穆婉秋淡然地說道。
“您……您……”三奎撂下大銅提壺,反身進(jìn)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您真的去找過香工活?”看了她半天,搖搖頭嘆息一聲,“……你這小身板,還真做不了那香工!”
“那……”
那你還勸!
話到嘴邊,穆婉秋又咽了回去,三奎總是一番好意。
“姑娘您是不知道……”仿佛知道她要說什么,三奎解釋道,“香料行的規(guī)矩,調(diào)香師只管香料炮制的關(guān)鍵幾步,在專門的密室里做,其他的從香料的采摘到挑揀、清洗、切段等全都是香工干,甚至包括裝卸……”他上下打量著穆婉秋,“那些成包得香料,每包都七八十甚至上百斤……就您這小體格,一包壓上去就趴了!”
“噢,原來是這樣……”穆婉秋了然地點點頭。
“這還不說……”三奎眉飛色舞地比劃著,“那作坊里的味道才刺鼻子呢,進(jìn)去一次,包您三天吃不下飯……”
“……怎么會?”穆婉秋驀然抬起頭。
都是香料,里面應(yīng)該是鋪天蓋地的香氣啊,怎么會難聞?
“這您就不懂了吧……”行家般炫耀了半天,三奎話題一轉(zhuǎn),“其實小的也沒見過,也不懂明明是制香料的地方,怎么會有那么難聞的氣味?這都是聽香工門說的,您別看現(xiàn)成的香熏在衣服上、涂在臉上香噴噴的,沒成品前什么味都有,聽說有還臭烘烘的呢……”
想起在柱子家割的那個騷哄哄的麝香囊,穆婉秋恍然間明白過來,就點點頭,“我也聽說過,有的香料只取一點點,才能發(fā)出幽香,多了反倒臭了,就像哪茉莉花香,淡淡的,才有一股清鮮的味道,太濃了,聞著就是一股雞屎味兒,可是……”她話題突然一轉(zhuǎn),“香坊的雜工就輕松嗎?”
難道香坊里就沒有刺鼻的氣味?
“……也不是?!比鼡u搖頭,“那些大香坊里每天都是塵土飛揚(yáng)的,光那香面子就嗆死人,聽說在那里干活,嘴上都得帶著塊布,干長了,人都短壽!”見穆婉秋瞪著他,就嘿嘿笑了兩聲,“我說的是大業(yè)的香坊,咱這兒的小作坊跟人那兒根本沒法比……”又正色道,“我剛說的這家香坊東家姓林,人挺厚道的,想招個幫著擠條、曬香、打水、掃院兒等打雜的……”
“……擠條、曬香?”穆婉秋沒聽懂。
“這都是制線香的工序,小的也不懂,沒法兒跟您解釋,您去一看就明白了,林記香坊是制觀音香的,專供寺廟,家里就養(yǎng)了一個調(diào)香師,一年也出不了多少香,你去了,肯定累不著……”
“……真的?”直視著三奎,穆婉秋有些不相信。
朔陽城里的閑人比活計多,這么輕松的活計怎么能輪上她?
經(jīng)歷過一世,穆婉秋絕不相信她會有那么好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