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惠文君八年，春
每十二年我都會去一次楚地，只為紀念東皇太一，楚地是他回不去的故鄉(xiāng)。
車馬沿著汨羅江一路西行，山川形勝、市井繁華，楚國強盛可見一斑。
我聽聞楚王熊商身體日漸不好，太子熊槐開始接觸朝政，坊間對這位太子多有議論，褒貶不一。
幸好當年吳起改革，楚國才撐起今日的國力。
可變法者大多作法自斃，商鞅變法，最終死于秦法，吳起變法，最終死于舊士族。
我也是如此，桎梏了自己，害了鳳凰。
“先生，為何愁容滿面？”
姬狐撇了撇我面前的發(fā)絲，她滿目憂容，紅唇微張似乎有沒說完的話。
我搖了搖頭，話到嘴邊終是沒說出口。
看著浩蕩江水，到底誰才是海上樓月鏡中花。
東皇太一的祠堂建在江畔十里處，祠堂外人煙稀少，戰(zhàn)爭頻繁，來此祭祀的人越來越少。
我跳下馬車，伸出手扶著她，生怕她磕到碰到，像是掌心的冰雪，稍有不慎便會融化。
“夫人，我們到了。”我說。
她滿目歡喜地看著四周，茫茫江水、依依祠堂，很快她的眉間落下一縷神傷。
天地悠悠，上次和東皇說話是在什么時候？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總之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或許她感到孤獨，于是悄悄走到我身旁，她的纖纖細手從衣袖中伸出，輕輕握住我的手腕。
“你一直在祭奠他嗎？”她問道。
她凝視著我，空氣里吹過一縷涼意，春日的江畔依舊凄涼。
祠堂中紀念的人早已遠去，即便知道曲終人散，我也不肯就此放下。
紀念的不僅僅是故友，更是我的往事。
“是啊，每十二年來一次?！?p> 我合住她的右手，剎那間，她臉上浮起一片緋紅，像萬里桃花，像春日的紅。
她低眉側盼間卻沒有掙脫，只是與我一左一右走入祠堂。
焚香的爐覆了一層厚厚的灰，我輕輕擦去香爐上的灰塵。
爐上的紋路這才顯現(xiàn)出來，香爐里只剩下香燭殘灰。
“我來吧。”
姬狐取來三根香燭，她看一眼祠堂里的塑像，明眸間露著落寞，唇間添了一份苦澀。
這是她第一次陪我來楚地，以后我們還會來很多次。
一縷熏煙飄出，殿內(nèi)多了幾分香火氣，清幽的世間，何處才是我們的歸宿。
東皇已經(jīng)踏上歸途，人間紛擾早已成為夢中花。
祠堂不大，只有一個庭院、一個主殿。
原本庭院里擺著三盆花草，后來不知怎的，只剩下三個空盆。
最后一次見到花草，已經(jīng)是六十年前了。
“帝君，車駕備好了?！?p> 朱雀走進殿內(nèi)，他拱手行禮，語態(tài)恭敬。
這些年，朱雀一直在東萊幫我打理瑣事，一直盡心盡責。
“要逛逛楚地嗎？”我挽住姬狐的手。
她輕抿著雙唇，金眸中有難以言說的神傷，只是搖著頭，并未回答我。
不逛也罷，斯人已逝，此地空留過往。
其實姬狐和楚地有一些故事，她生于東海，年少時在楚地棲息過，那時候百鳥朝鳳，也是一番風光。
歸家時，我們在震澤停了下來，此處也稱具區(qū)，具區(qū)之澤，白雁聚群，夜必擇棲。
千百年后，人們稱這個湖為“太湖”。
河岸百花盛開，千樹迎風招展，好一番人間芳菲。
她被十里花海吸引住了，湖面如鏡，映照蒼穹，偶有魚兒躍出水面，掀起一圈圈漣漪。
“先生，牽住我的手?！?p> 她的長發(fā)隨風飄起，回眸一笑如皎月，裙裳翩然如春風，又似萬千蝴蝶飛于花海，驚鴻間已奔至水畔。
“慢一點，夫人你慢一點，別傷到腳了。”
我追在她身后，感嘆著少女輕姿。
她卻不以為意，笑聲朗然。
奔至水畔，她提起裙邊，溫玉般的腳緩緩點在水面，指尖劃出一圈圈漣漪，回首抬眉笑靨如花。
“漣漪，是漣漪呀。”她揪著我的衣袖開心地說道。
“你現(xiàn)在還能在水面行走嗎？”我問道。
“不能了?！?p> 她搖搖頭，轉身試了試，只見湖水淹沒腳踝，波浪打濕了她的裙邊。
那雙明月般的眸子閃過失落，她撲進我的懷里，鼻尖輕蹭著我的胸口。
“沒事，我?guī)阕摺！?p> 說罷，我抱著姬狐翩然飛至湖面，如疾風般略過水面。
身后揚起長長的波紋，風不斷拂過臉頰。
她貼的更緊了，我能明顯感受到她指尖的力量。
天空傳來一陣驚鳴，抬頭望去，朱雀盤旋蒼穹，其身覆火焰，宛若昔日鳳凰。
他生怕我與妻子出什么事，特地飛過來護衛(wèi)左右。
“先生，你把我送去岸上吧，我害怕?！?p> 姬狐緊緊抱住我，像一束嬌翠欲滴的花。
一路飛行，我們落在花海中央，她嘟著嘴，凝眉抬眼全是慍色。
她冷哼一聲轉身跑入花海，我站在原地看向湖面，再次意識到妻子已是凡人。
雖是鳳凰之魂，卻沒了鳳凰神力。
正在我感嘆時，姬狐拿著一束花跑了回來，她輕盈地步伐散著仙氣。
一襲彩緞羅裙，映著她眉眼間的燦爛，長發(fā)飄然，妝紅如嫣。
“先生?！?p> 她撞進我的懷中，手里的花束應聲落地。
怎樣才能變得滿足？
做自己喜歡的事，愛自己喜歡的人。
“怎么了？”我撫摸著她的發(fā)。
“我們以后可以常來這里嗎？”
她抬起頭，盈動著期待的光。
“可以。”我答道。
“嗯?！?p> 我們并沒有直接返回青丘，而是轉道去了大梁。
因為玄鳥送來一封猗蔚手書，說他在大梁購置一批陳酒，邀我去一醉方休，我又怎能放過這個機會。
要不是朱雀酒量太差，我也不想和猗蔚喝酒，畢竟猗蔚的酒量也不行，他和朱雀半斤八兩。
我看了一眼玄鳥，似乎至今未見過玄鳥飲酒。
“帝君，您多慮了?！毙B化身為妙齡少女，她連忙搖頭，“臣酒量也不行?！?p> “莫非玄鳥試過？”姬狐打趣道。
朱雀轉過身看向玄鳥，一時間，玄鳥面色通紅，恰似初吻時的少女，緊張而又充滿悸動。
“娘娘說笑了，我......”玄鳥正解釋著，卻被朱雀的聲音打斷了。
“帝君和娘娘有所不知，杜康釀酒的時候，玄鳥就偷喝過，然后一醉不醒，醒來后生下商人祖先契。”朱雀說道。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詩經(jīng)玄鳥篇》
“契？好名字?！蔽腋袊@道。
一時間，車內(nèi)充滿歡聲笑語，朱雀和玄鳥鬧了一路。
這本書要不要改成第三人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