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春來到府里的事似乎只是一只小插曲而已。后來他又去沈氏、宋氏房里為她們量尺寸、做衣裳,說來他已是容府的熟人了,以前就常來府中為各位太太少奶奶做衣裳,而這一次又和容府沾上了一點親戚關(guān)系,怎么說也應(yīng)該更好辦事了。但這一次宋氏似乎特別挑剔,一會說以前那幾身衣裳過了時,一會又說選的布不合心意,好的都讓別人選去了。
方靜好明白這都是透過方春來說給她聽的,宋氏那時就為她先去沈氏屋里選布而憋屈著,這次給方春來臉色看,不就是想給她臉色看嗎?不過,或許是恨方靜好的絕情,或許是怕生事,方春來從宋氏屋里頭出來并未再來見她,而是直接出了府。
宋氏的那些話,方靜好是從桃心那里聽到的,而告訴桃心的人,竟然是宋氏屋里的菊萍。
“菊萍無意中說起的,四少奶奶,現(xiàn)在府里誰不知道方師傅和你的關(guān)系,三少奶奶這不是明擺著和你過不去么?”桃心嘟著嘴道。
“你什么時候也開始搬弄是非了?”方靜好淡淡一笑,她知道桃心是為了她好,可對她來說,宋氏說些什么話只是小事而已,范不著跟她計較。
方靜好托腮坐在窗前,心和窗外紛紛落下的桃花一般有些凌亂,昨夜畫了一晚上的樣衣,一早從胡氏那兒回來,容少白就沒了影子,她猜到他去了哪,明日便要去杭州,柳氏特別吩咐了今天讓他們好好休息一天,準備準備,不用去錦繡織了。她知道容少白是待不住的,果然,桃心告訴她:四少爺出門了。
是去了龍門吧?應(yīng)該是的。她打開柜子,那匹布還在,沒想到容少白居然真的沒動它。她又坐了一會,沈氏和容紫嫣來了。
容紫嫣似是心情不錯,一張小臉紅撲撲的,映著窗外的陽光,看上去嬌小可人,見了方靜好,她走上來道:“四嫂,明天一早便要啟程,我想叫大嫂陪我去街上買些糕點,路上餓了也好充饑,你去不去?”
沈氏笑道:“這丫頭好久沒出門,看她激動的,一大早就來我屋里求著我陪她出去,糕點什么的叫下人準備就好,難道還會餓著我們五小姐不成?”
容紫嫣嘟了嘟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娘不準我一個人出門,本來想叫表姐陪我一道去的,可不知道她怎么了,整個人像是有心事一般,敷衍了我?guī)拙浔阏f昨晚沒睡好,要歇息一會,把我趕出來了?!?p> 葛熙冉怎么了?這個念頭在方靜好腦子里只是一閃而過,她便笑了笑:“好,反正我也是閑著,走吧?!?p> 沈氏看了看屋里頭,側(cè)臉道:“少白呢?”
“出去了?!狈届o好淡淡道。
沈氏抿了抿嘴,最終沒說什么。
龍門。
巷子深似海,一片喧鬧之后,樓上的一間屋子里,卻是安靜的。
果然,容少白懶洋洋的倚在床邊,文嬌龍解開他的扣子,用棉花團沾著藥水輕輕擦拭他的右臂,似乎漫不經(jīng)心的問道:“怎么來了?不用去錦繡織么?”
“來看看你,不好么?”容少白望向她,柔聲道。
文嬌龍莞爾一笑:“嘴真甜。”看向他的傷口,柳眉輕輕蹙起來,“總改不了小孩子性子,受了傷還要洗澡,你就不怕胳膊廢了?”
“胳膊廢了……”容少白撐起身子,下頜靠在文嬌龍的肩上,“你會心疼么?”
文嬌龍輕笑著,揉了揉他的頭發(fā):“我怕你的新娘子心疼?!?p> 容少白怔了怔,忽然想起方靜好冷淡的模樣,不覺哼笑一聲:“她是最好我死了?!?p> “瞎說什么?!蔽膵升埖恍?,“新婚夫妻,總是要好的?!?p> 容少白凝視她,半響幽幽的道:“你心里沒有不舒服么?我回了家,你也不惦記么?”
文嬌龍笑一聲:“傻子,你又不是一去不回了。”
“我若一去不回呢?”容少白盯著她。
文嬌龍愣了一下,才微微一笑:“那我又有什么辦法?少白,我一直說過,不希望耽誤了你,更不希望你為了我跟家里鬧別扭?!?p> 容少白靜默了片刻,抬起頭嘲諷的一笑:“你是不是也想我做個好丈夫好兒子?”
文嬌龍柔柔的看著他,手指輕輕掠過他的臉頰:“你就是你,我認得你第一天開始,你就是這樣,我只希望你好好的?!?p> “只有你最懂我,你明明知道不可能……”容少白凝視著文嬌龍,“我心里的事只有你最清楚,你還要叫我如何做?”
“好了,不說這些了?!蔽膵升埿χD(zhuǎn)過身,遞了一碗茶給容少白,“你明日要去杭州,也要回去準備準備?!?p> “你真的不去?”容少白看著她問道。
文嬌龍笑:“我去總是不大好,萬一你太太不高興怎么辦?”
容少白沉下眉,沒有說話。
“好了!”文嬌龍手指輕輕刮了一下他的鼻子,“逗你的,我就喜歡看你為我生氣的樣子?!?p> 容少白看了她許久,眉間閃過一絲落寞:“嬌龍,我總是看不透你?!?p> 文嬌龍的身子一滯,站起來把他的頭抱在懷里,“我不是一直都在么?你想到了來看看我便好?!?p> 文嬌龍的身體帶著凝香露的氣息,容少白深深的吸了口氣,那是玫瑰香露,她有一陣子是很喜歡那種西洋花的,于是他便選了這一瓶。想起第一次相遇的情景。那時,他帶了一幫朋友去龍門喝酒,她正從高高的樓梯上下來,穿的正是那天的旗袍,純黑的底子,胸口有一朵暗色的玫瑰花,他沒見過這種花,后來才知道,是西洋的花。她就這么緩緩走下來,一如胸口那朵深紅的花,靡麗、神秘。
容少白站起來,走到門口又頓了頓:“她說會去跟娘說,接你進門?!?p> 文嬌龍沒有說話,待容少白走了出去,才緩緩拿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又放下,忽然想起那天見到方靜好的情景,她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女人?是太賢良淑德了?還是別有用心?
方靜好此刻正走在大街上,容紫嫣興奮的像只花蝴蝶一般跑來跑去,那模樣和她初來這個時空差不多。想來,她真的已經(jīng)好久沒出門了。
逛了一圈,容紫嫣買了許多東西,有吃的,穿的,戴的,還有那些好看卻不實用的,她一手拿著冰糖葫蘆,笑著道:“好久沒吃了,以前二哥在的時候,經(jīng)常會帶我來吃呢,二哥喜歡山楂味的,我卻嫌太酸,我喜歡蜜棗的,那時三哥就常笑我們,三哥不喜歡這些東西,說是太膩?!?p> “他也跟你們一起出去?”方靜好怔了怔,雖然容少白對容紫嫣態(tài)度還是不錯的,但她實在想不到容少白還會和他們一起逛街。
容紫嫣點點頭:“四嫂,你別看四哥現(xiàn)在……”她頓了頓,沒說下去,只是道,“以前我、二哥、四哥、還有表姐經(jīng)常一塊兒出來呢。”
方靜好沒有說話,沈氏看了看她道:“四弟妹,四弟以前不是這樣的,也許是二弟的事對他打擊太大,所以變了性子?!?p> “二哥的事?”
一邊的容紫嫣道:“四嫂不知道么?四哥從小到大就最粘二哥,是二哥的小尾巴呢。二哥走后,四哥就不?;丶伊耍欢ㄊ切睦镫y受的。四嫂,你別怪四哥?!?p> 這件事倒出乎方靜好的預(yù)料,她以為容少白和幾個兄弟之間的關(guān)系都不過爾爾,沒想到竟然和去世的二少爺容少瀾是很親的。容少白變成今天這樣,是因為傷心容少瀾的死嗎?
方靜好直覺這里面還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不過這些事對她來說,沒太大的吸引力,她一直是個不喜歡研究別人隱私的人,也不八卦,何況,有些事情知道多了也沒什么好處。
她轉(zhuǎn)過身正要對容紫嫣笑笑,卻見容紫嫣正看著沈氏,她順著容紫嫣的目光看過去,只見沈氏目光落在遠處,像是凝住了。
“大嫂……”
“大嫂!”
連喚了好幾聲,忽然,沈氏像是丟了魂似的撇開他們朝前跑去。
“大嫂!”方靜好和容紫嫣都怔住了,呆呆的站在原地,回過神來才跟了上去。
沈氏飛快的轉(zhuǎn)了幾個街角,一會兒就不見了人影。
“四嫂,大嫂這是怎么了?話不說一句就跑了!”容紫嫣急的快要哭出來。
“我也不知道。”方靜好望著前方。
兩個人木然的站在街中央,方靜好剛想先送容紫嫣回府,便見到沈氏從一條小巷子里出來了。
“大嫂,你去哪了?我和四嫂都快急死了!”容紫嫣迎上去道。
“沒什么,剛才看到一個背影很像我娘家很久不見的一位朋友,沒想到是看錯了人?!鄙蚴系男α艘幌隆?p> 方靜好發(fā)現(xiàn)沈氏的唇白的有些透明,沈氏真的只是遇到了娘家很久未見的朋友嗎?
一路上,沈氏總有些心不在焉,方靜好便提議回去,容紫嫣也擔(dān)心出門久了被葛氏罵,所以乖乖的跟著回了府。
沒想到容少白竟然回來了,方靜好透過漫天紛紛的桃花叢中看到他坐在軟椅上,梅若竟然不在他身邊伺候,他一個人坐著,眼神似是落在那些掉落的花瓣上,又像是望在別的什么地方,總之怪怪的。
方靜好從他身邊走過,他沒有看她一眼,只是問了句:“去哪了?”
“陪五妹去街上買些東西。”
方靜好以為他又會奚落她幾句,沒想到他什么都沒說,側(cè)過臉,見他又望著那些花瓣,似是出了神。
今天的人都怎么了?
晚飯的時候,少了兩個人,葛熙冉竟然沒有來,從容紫嫣下午的話里,方靜好覺得葛熙冉不知道是不是病了。而另一位是容三少——容少弘。
葛氏的眉眼間是得意的:“明天韓少就要去杭州了,今兒夜里少弘少不了要和韓少交接一下鋪子里的事,唉,少弘是有的忙了?!?p> 宋氏則乖巧的道:“娘,我叫廚子給少弘燉碗人參粥,夜里回來肚子餓了也好吃。”
葛氏想了想道:“你也累了,早點睡,還是叫梅雯燉了等少弘回來吧。”
頓時,宋氏的臉色唰的變了,咬著唇,狠狠的瞪了梅雯一眼,梅雯剛抬起頭,又被她瞪得低垂下去。
方靜好好笑的看著她們,看來,葛氏是有意讓容少弘和梅雯多“接觸接觸”,可是葛氏為什么要這么做呢?轉(zhuǎn)念一想,她便明白了。
難道是宋氏的肚子不爭氣,葛氏把希望都寄托在了梅雯身上?
宋氏不甘的瞪了一會,正待說話,她身后的菊萍忽然端了碗茶上來:“三少奶奶,喝茶。”
宋氏看了她一眼,咬了咬唇,便不說話了,兩人的目光對視間,像是有某種默契。
方靜好又坐了一會,便先回了屋,坐在床上,百無聊賴,不知怎么就睡著了。
半夜,她睜開眼,看到床邊一個黑影,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坐起來。
“你做什么?嚇死人?!蹦呛谟安粷M道。
聽到這個聲音,方靜好才緩過一口氣,他說她嚇人?半夜蹲在別人窗前,嚇人的是他才對。
方靜好在黑暗中爬下床,因為剛醒,不適應(yīng)屋子里的光線,差點摔倒,身子斜斜的被一雙手接住,容少白的眼睛在夜色閃啊閃,呼吸近在咫尺,方靜好一時間忘了推開他。
“女人是不是都難以捉摸?”兩個人對視了許久,容少白忽然說了一句。
嗯?方靜好凝住了,他蹲在她床邊就是想問她這個問題?
半響,容少白放開他,自嘲的一笑,喃喃道:“問你做什么。”
方靜好轉(zhuǎn)過身,從床上拿了條被子鋪在地上,低著頭道:“睡覺吧。”
容少白看了她半響,才哼笑一聲:“呵,你倒遵守約定?!?p> “我寫的,我當(dāng)然會遵守,但愿你也能遵守?!狈届o好淡淡的道,一邊躺了下去。
她寫的約定里,便是兩人互不侵犯,他睡床,她睡地上,她本來想睡另一間房的,可是畢竟耳目眾多,傳出去又是一樁事,何必給別人多了茶余飯后的談資?那就退一步睡地上吧,日本人一直便睡榻榻米,也沒什么不好,她這么安慰自己,只要別再發(fā)生那天的事。
不過看來容少白那天只是被文嬌龍的事刺激的突然發(fā)了瘋而已,此刻上了床,沒再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