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殿下說的是?！?p> 鳳莜笑而不語，指腹輕輕摩挲著杯壁。
“本來還想等一等的，但是總有些個小家伙惹人不悅?！?p> 月華面上沒有表情，但她們的眼神對上了，兩只有著人性的野獸，彼此只用一眼便看到了對方靈魂的最深處。
“計劃被打亂了一半，只好“借用”一下月小姐的宴會了。”
說著，她輕松地彈下指尖。
噔——
頭頂?shù)墓鈭F(tuán)又膨脹了一圈。
暗處的人們緊緊攥著不定的心猶豫著要不要出手。
剩余的人躲在最后的庇護(hù)所里。
光束的威力愈發(fā)危險，頂在前面的眾人能清楚地感受到玄力消耗的迅速，而光盾在卻漸漸變小。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國師龍夜的身上，但他卻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仍然是一副不落凡塵的謫仙的模樣。
“國師……求求你，求求你……出手吧?！?p> 說話的是幾個名門重臣，一字一句字字飽含著懇求的語氣，字字泣血。他們半跪在地上緊緊摟著自己癱軟的家眷，頭上的高帽跟著被揉皺了的衣裳趿拉下來。
“是啊，國師……求求你快出手吧?！?p> “求求你……”里面夾著女人和小孩的哭聲。
絕望的氣氛擠壓著眾人。
眾人皆知，自開國以來就存在的國師是個不折不扣的怪物，年齡不詳，實力未知，脾氣不明，唯一能知道的就是他是個連皇帝都要敬畏三分的存在。
可能是有峰回路轉(zhuǎn)的希望，大家紛紛都鼓起勇氣附和。
但是還沒等他回應(yīng)，高臺上的鳳莜不知何時已經(jīng)消失不見，身影一閃，她徑直來到了月華的面前，一雙節(jié)骨分明的手撕裂了空氣，手彎成爪，又穩(wěn)又準(zhǔn)，狠狠鉗住了月華的脖子。
月華吃痛地從喉嚨里發(fā)出悶聲。
“??！”尖叫聲從四面八方灌進(jìn)鳳莜的耳里，她毫不客氣地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留長了些許的指甲深一寸淺一寸的陷進(jìn)肉里，血珠沁了出來，暈出點點紅。
眼尖的眾人立刻抱頭尖叫著四散開來。而國師如同機(jī)械人，默默地跟著眾人退到一旁。
“你、對她做了什么？”她眼眶欲裂，一雙深淵地如同漩渦的眼睛緊緊吸住了月華的雙目，她極力克制著自己內(nèi)心深處即將爆發(fā)的怒意，一字一頓咔咔地咬著后槽牙說。
月華被高高地提起來，脖子被禁錮根本呼吸不上來，臉因此漲得通紅，手腳因為求生欲望在不停地掙扎。
見她一副即將窒息了的模樣，鳳莜一閃提手把她摔到了高臺之上，她被高高地拋出去，卷著揚(yáng)塵直愣愣地滾了好幾圈。
華服開裂成幾瓣。
月華痛苦地臥倒在地上，身上的五臟六腑好像都被震碎了，右手臂還摔了個骨折，疼痛感強(qiáng)烈地刺激著她的神經(jīng)，左左右右的環(huán)境在她眼前晃蕩，她殘喘著，硬生生花了許久才用左手臂勉強(qiáng)地?fù)纹饋?。衣服和妝容都破爛不堪了，手上的儲物玉鐲也碎成了兩瓣，她剛起身便感覺鐵銹的味道直沖沖地從體內(nèi)騰升，她扶著胸口猛噴出一口鮮血。
脖子上的紅印勒痕尤為明顯，猙獰扭曲地爬成一圈，緊緊禁錮著月華的呼吸。
她輕輕地用左手手背輕輕擦掉嘴角的血跡。
底下的月一提起刀二話不說就要上臺，可被旁邊的月老夫人攔了下來。
“老夫人？”
“相信她。”她也是恐懼不安。
月一磨著刀劍，然后收起，默默地背過身輸出光盾。
“小姐！”
“月小姐！”
底下的人無一例外不為她提心吊膽。
“想不到，你幾年前剛殺掉我一個孩子，現(xiàn)在，你還想再殺一個？”
鳳莜流轉(zhuǎn)著眼珠，目光落在了她面無表情的臉上。
眾人這時發(fā)現(xiàn)，她的不遠(yuǎn)處還有一個人也倒下了。
一抹白色的身影。
是柳依依！
她的斗笠擋住了她現(xiàn)在虛弱又痛苦到扭曲的臉，她就在剛剛，她才掌握身體的主動權(quán)，她以為會是一片和和氣氣的宴會，但是映入眼簾的竟是死尸萬里！
凄慘的月光被從深淵里爬出來的紅吞噬的一干二凈，眼前所有皆成了她夢中所害怕的場景。
理想、現(xiàn)實、過去、未來，沒有任何的東西是她夢里所期望的。絕望，是一顆只會掠奪的芽，等它生根的那一刻，一切都遲了。
京城內(nèi)外的亡靈都在哭泣。天上的月亮明明那么明朗。
慘叫聲哭泣聲哀嚎聲……所有聲音都是索命的亡魂，一條鐵鏈拴住了她稚嫩的脖子，拖著她在血跡斑斑的地板上一步步前往噩夢的深淵，她的垂死掙扎只會顯得她狼狽不堪。
烈獄的紅色呼喚出了她剛?cè)氘愂滥嵌螝q月的可怕記憶黑匣。
好多死人……我不要死……
你怎么能殺人呢？
你是什么人！
她殺人了！她殺人了！
往日的黑色記憶，呼嘯地吞噬著她的理智，對于缺少了美好回憶的人，形容痛苦的記憶說是吃人的饕餮，那是最合適不過了。
她尖叫著抱頭痛苦地漸漸跪倒在地，雙眼不受控制地淌出淚。柳依依張著嘴大口呼吸，她緊張害怕惶恐不安……唾液止不住地分泌，竟不受控制地從她嘴角流出。
她的雙眼來回掃蕩在尸體里，眼里的光早已渙散而黯淡無光，失去了往日里氤氳著的生機(jī)與光。
眼前的死尸和父親因出警遇害的慘樣莫名地重合在一起，是無頭死尸。
沒想到，她以為自己應(yīng)該是舍棄了這段的記憶竟在此刻如此清晰的沖擊著她的內(nèi)心。
“你應(yīng)該從一早就知道后果是什么了。”也就是說，你明知故犯?！拔业暮⒆樱汶y道現(xiàn)在才后悔么？不覺得遲了？”
她聽不進(jìn)旁邊鳳莜的話，中了邪般咚咚地磕頭拜地，額頭硬是磕出蹭著血、咯著礫石的印記來，嘴唇近乎貼著地面，嘴里念念有詞著佛家超生。她現(xiàn)在的情緒極不穩(wěn)定，一會兒瘋狂地道歉一會兒又說這是生之必要。
腦內(nèi)的柳素素一直提醒她冷靜，柳素素的情緒現(xiàn)在也極不穩(wěn)定。她聽了月華的話，做了交易，宴會上先掌握主導(dǎo)權(quán)再歸還，她答應(yīng)過，要保護(hù)好柳依依，要讓她做一個享受榮華富貴的太子妃！但是現(xiàn)在！這個女人！她圖謀不軌！柳素素的肺都要氣炸，但是心疼柳依依連發(fā)火的心情都沒有，她的心都要因此而破裂，她快要跟著她強(qiáng)烈的情緒變化一同墮入深淵。她一同咽下了柳依依的苦果，跟她一起感受這該死的世間。
也許是常年的無助感和罪惡感纏身，壓抑了多年對家人往事的懷念偏偏就在這一刻也把她吞噬殆盡。
“為什么上天要選我穿越呢……”
她明明有深愛她的母親和令她驕傲的父親，但是父親出警遇險，母親因傷心過度得了精神病，而她在父親的葬禮那天被一輛貨車在人行道上軋死。她在前世的未來不算美好，但比起殺人犯罪。她甚至覺得前世的死算是另一種方式的解脫，而現(xiàn)世她被世界以另一種方式扣留，從此度日如年，萬劫不復(fù)。
驀然，感到一陣陣絞痛，腦袋幾乎欲要炸裂開來，心臟驟停了一陣有一陣，她的呼吸開始似有若無，全身上下的肌肉酸痛地蜷縮在一起，肌肉的走勢開始不明，竟然詭異的鼓成一團(tuán)從全身上下聚集在一起，再分開到全身各處如此反復(fù)，每次都有如在冰火兩重天上受到無盡的惡蟻啃食，她的腦子已經(jīng)不能再處理任何信息了，處于死機(jī)的狀態(tài)。
她禁閉著雙眼，汗涔涔的臉頰和嗡嗡作響的耳朵，她已經(jīng)接收不到外界的任何消息，她六感開始消失了。
心臟一抽一抽，她張口啊啊呀呀盡蹦不出個完整的字來。
虛汗已經(jīng)把她浸透了，她仿佛墜入了深海里即將溺亡的螻蟻爾爾。她知道自己可能今天就要命喪于此。深入骨髓的胎毒，是伴著娘胎里度過的朋友。毒，這個身體從出生就有的毒終究還是要了她的命，連死了都得帶著她走。
痛苦、絕望和難以言說的苦澀包裹著這個來自異世界的孤苦亡魂，她的眼睛竟流出了駭人的血淚。
前世曾經(jīng)與家人的美好回憶是走馬燈。她躺在血淚中，黑暗中摸索著往日的模樣。
“依依啊，爸爸作為警察是為了斬惡除害的，萬一哪天爸爸犧牲了沒辦法保護(hù)你和媽媽，你一定要堅強(qiáng)地活下去，把媽媽保護(hù)好，努力學(xué)習(xí)然后去另一個城市生活，等你們有了另一個爸爸，生活就一定會好起來的。畢竟多一個家人了嘛……”
“你說我出警的時候都特別帥，但你媽怎么就那么不喜歡看我出警呢？女人家家的，就是麻煩，我只好排夜班去了，你悄悄滴莫跟她講昂……”
“哦對了，你可千萬不要犯法呀，道德作風(fēng)爸爸也不需要你端端正正一板一眼地活著，只要你思想不出問題那是可以滴。但是思想出問題那可是大大的問題！你想想，萬一哪天爸爸去局里贖你，結(jié)果家里拿不出那么多錢，爸爸可得去“賣身”了。你希望一輩子都見不到爸爸嗎？”
不希望，不希望，真的不希望……
父親教導(dǎo)她要做一個遵紀(jì)守法的好人，但是怎么會這樣呢。做好人會怎么會這樣呢……
苦澀……
在她意識即將進(jìn)入彌留之際，她恍惚聽到了旁邊的巨響和女人的悶聲。
……好像是月華……
她們家也要死了嗎？對不起……對不起……她的淚無聲無息地長流。
她最后真的想說聲對不起，是說給家人的，也是說給月華的。
她快要放棄生的念頭了，但是她忽的察覺到自己的身子被人抱在懷里。
她在濃濃的血腥味里面聞出了一點馨香。本來感覺已經(jīng)要流干了的生命好像突然被關(guān)了閘門。
“依依，我來救你了?！?p> “月……華？”也許是身上的痛苦減少了許多，她竟然能說話了，但依舊聲音虛得可怕。
她身體失去了不少水分，聲音干涸地像從沙漠剛來的旅人，被陽光烤焦了咽喉。
“我對不起你，你遠(yuǎn)道而來游玩卻有可能在此喪了命?！?p> “不是你的事……是我的毒……是我的毒……”她的聲音像被殘了廢了的蔫兒花朵，凋謝盡了，幾欲折斷了中間。她閉著雙眼，全然一副活死人的模樣。
“你別說話，我?guī)湍阒委??！彼粡U了一只手臂，治療的功力減半了。
“不，你聽我講……”她的呼吸漸漸回來了，連帶著她的六感，但是她知道這是死人死前的最后的回光返照。
她輕輕地喘氣，“我剛進(jìn)城的時候……說要拿下月府……對不起”血淚無聲地流，月華靜靜地看著她。
“……我害怕……好多人想要控制我”
“后來還是你救了我……我才知道原來生活是有盼頭的”
“真的很對不起大家，尤其是你，被我騙慘了……”
“我……是壞人，不僅要錢還要權(quán)”她想扯出個自嘲的微笑，但是連臉上的肌肉都是她已經(jīng)不能控制得了了。她的臉冰冷地如同死人復(fù)生。
“我被壞人抓住了把柄……只好干了壞事”
“我知道你感覺到了素素的存在，她是我不愿意接受害人的時候誕生的……我是個懦弱而膽小的人……”
“我這個壞人不被世間所接受，我想干好事……但是我連活下去都做不到了，怎么辦?！?p> “我……現(xiàn)在馬上就要死了，能幫我照顧她嗎？”她撫上月華的手。
“我知道素素的計劃，她曾和我商量過……但道路實在是太坎坷了，我不敢走……所以她就替我走……罵名罪名都是她替我?！边@時候她又默默地流出了血淚，把她眼前的白紗染紅了一圈又一圈。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沒有想要害人……”她早已無了想要抽泣的力量，她現(xiàn)在能說這么多話完全是因為愧疚讓她連死都要搖擺不定。
她靜靜地躺在月華的懷里，常年富蘊(yùn)著云霧的眼眸已經(jīng)瞎了，她就算睜開了眼也是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