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突發(fā)事件(三)
林府經(jīng)過一段時(shí)間的修葺,內(nèi)宅和東苑倒是沒什么變化,外院這幾個(gè)院子都幾本恢復(fù)了原樣,唯有斑駁的墻壁遺留著焚燒的痕跡。
林熙菡穿過回廊,走過花徑,到了林氏夫婦的禮堂,就見禮堂內(nèi)外圍了一圈婦孺,嘰嘰喳喳、絮絮叨叨地議論紛紛。
“真的,長得和林小姐八分想象,特別這眉宇一看就像林家的孩子?!?p> “想不到林夫人也是善妒的……”
“林大人夫婦過世了,才跑出了認(rèn)清,一看就是有問題的?!?p> “不是林夫人不樂意嗎。林大人那么敬重林夫人,當(dāng)然就……”
“男人再疼妻子,也不該要這孩子,要我說,就該賣了小婦人,留了孩子……”
“這女人一臉狐媚像,一看就不是正經(jīng)人,莫得污了門楣,我若是林夫人,也不讓她進(jìn)門……”
林熙菡細(xì)聽了半會(huì),大概心中猜出了些,才擠過人群,走了進(jìn)去,旁邊看熱鬧的,或好心,或嘲諷,或憐憫,或湊趣,都紛紛讓了道,給事主出面。
林熙菡挑開裳帷,只見禮堂內(nèi)蒲席上跪著一大一小兩女子期期艾艾哭泣。
年紀(jì)大點(diǎn)的,看起來才二十出頭,梳著挽云髻,發(fā)上無一飾品,鬢角只插著朵紙白花,麻衣素服,手上戴著銀鐲子,姿容一般,不慎精致,可一雙水靈靈地眼,欲語還休地凄婉,說不出道不盡的溫柔,讓她渾身上下透著股水鄉(xiāng)的氣息,充滿了如夢如詩的靈氣。
硬是把她身邊模樣精致的小女孩給襯得隱了形,深深讓人一眼就記住了她。
林熙菡卻不似旁人,她掃過那美婦,一眼就定在了這個(gè)和自己有七八分像的小女孩身上。外人道有八分像,林熙菡見了卻道這張臉簡直就像從林父臉上剝了下來的,除了氣質(zhì)神態(tài)不像,少了林玉煊的瀟灑闊達(dá)的氣質(zhì),眉宇間沒有那股剛毅,可是那清俊五官卻是一模一樣的。
林熙菡有些心慌,難不成真的是父親的孩子。林熙菡見那女孩兒至少有八九歲的樣子,這事情發(fā)生在十年前,那時(shí)候自己還沒出生,也無從判斷。
難怪薛大人和陳氏拿這母女二人無法,大概他們心中也是估摸是父親的孩子吧?
“二小姐,您來了?!泵缷D見林熙菡來了,溫柔地對林熙菡笑笑,“二小姐都這般大了?!?p> 美婦又指著旁邊跪著的女兒,道,“這是大小姐,二小姐的姐姐?!?p> 美婦連連對林熙菡說兩句話,都不見林熙菡反應(yīng),也未曾見禮。心里有些不快,仍是溫柔解釋道,“許是我們長住在揚(yáng)州,二小姐沒見過?!?p> 美婦說完,等著林熙菡見禮,卻見林熙菡看都不看她,神色更加尷尬了,拉了拉旁邊的女兒道,“大小姐,你妹妹不懂事,你先給她見個(gè)禮吧?!?p> 大胤重禮節(jié),不管嫡庶,見面都是先給長者見禮的。美婦讓女兒先給林熙菡見禮,若女孩真是林熙菡的姐姐,林熙菡便是大大失禮的。
薛大人想說些什么,卻無從下口。
陳氏是個(gè)機(jī)靈的,一見公公的意思,立即搶先道,“這位夫人,您一進(jìn)來就是又哭又訴,現(xiàn)在一通大小姐,二小姐的,真真讓我們糊涂了。我倒不知道林夫人還多生了個(gè)女兒。您還是先說說你們是什么人,否則膠州的大牢,向南開?!?p> 美婦見有大人發(fā)問,到松了口氣,到底是逼著個(gè)小丫頭片子,也是正不了身的,便胸有成竹道,“夫人,奴家揚(yáng)州人士,娘家姓辛的,乃是林大人在揚(yáng)州納的二房?”
美婦話一落,靈堂一陣唏噓,她略打量了眾人神色,又拉著旁邊不說話的女兒道,“這是我與大人的女兒,林家長女,大人取名為薔,按照林家族譜叫做林熙薔?!?p> 說完這一段,美婦輕蹙蛾眉,淚眼婆陀,不盈一握的腰肢半側(cè),順著她蒼白的臉,露出纖細(xì)的脖頸,脆弱亦傷,就像柳枝般在風(fēng)中無依無靠,淚順著白皙的臉頰流下,“那年是家父身亡,家兄體弱,亡母早喪,奴家與兄長相依為命,靠著在茱萸灣采蓮捕魚為生。林大人途徑揚(yáng)州,見奴家命苦,便納了奴家為妾,提攜奴家兄長?!?p> “不想,七月,幽州叛亂,林大人憂心國公爺,便匆匆來去,說道是平了叛亂,便接奴家回京的??膳疫@一等就是等了十年,等來的卻是林大人和林夫人身亡的消息,這讓奴家和奴家的女兒……怎么辦???”
美婦說完,跪著蒲席移過來,一把抱住林熙菡哭道,“二小姐,你就可憐可憐,你那苦命的姐姐,她不曾享過一天小姐的福,也不曾見過父親一面,夫人和老爺都去了,夫人再大的怨氣也該消了。奴家怎么樣,都是無礙的??墒谴笮〗惝吘故悄憬憬?,你唯一的親人???”
美婦哭得可憐,旁觀的眾人也多有露出同情之色,陳氏見薛大人猶豫,只得露出同情的神色看著林熙菡,不發(fā)話。
林熙菡見這般情形,心中冷笑,“慢著,你說是我爹爹的妾室,我卻不曾聽家中說過,更不曾聽父親提過,你若真是我林家的人,為何你家女兒未上林家族譜,便是林家排行也未曾有你女兒?”
“許是夫人對奴家多有忌諱,家中長輩又未曾見過奴家和女兒?!泵缷D吞吞吐吐道。
“你的意思便是,我母親大人善妒嫉賢,未曾將你和你女兒的事情上報(bào)家中。哼,你覺得你比天下名伶笑傾城怎么樣,還是說你堪比宮內(nèi)四品女官韓依依?!?p> 林熙菡這一說,眾人皆噴笑,有些不屑地看著美婦。笑傾城乃是天下名伶,一曲動(dòng)京城,林夫人見了她,甚是欣賞,便給她贖身,還讓她管著自己嫁妝鋪?zhàn)?,世人皆道林夫人無子,這笑傾城貌美如花又是會(huì)勾人的,那林大人還不成了別人的??墒橇执笕撕土址蛉诉€是相愛如舊。而女官韓依依少年仰慕林大人,拒絕了當(dāng)今,林夫人聽了極為佩服,便求旨,替夫君聘為二房。
若說這美婦有姿色,但與這二人相比,變成了瓦當(dāng)比珠玉。林夫人不嫉妒這二人,倒嫉妒個(gè)姿容一般的。便是生孩子,到底是庶出的,彼時(shí)大胤古板點(diǎn)的世家,無嫡子的,都另可過繼了兄弟家嫡出的,也不愿庶出的來墮了門楣,何況婦人不過生了女兒。
“都是奴家不討喜,才連累……”
林熙菡見美婦欲拿女兒生事,便打斷道,“還是你心中,我父便是那等子畏妻拋?zhàn)?,無擔(dān)當(dāng)?shù)娜藛???p> 林熙菡見眾人深思,又道,“你若是我父納的妾,可有納妾文書?”
“奴家不過是個(gè)農(nóng)家女,哪里有什么……”美婦遲疑了半響,憋不出話來。
“那就是無媒茍合了?!绷治踺赵捯宦?,眾人皆笑。
薛虬有些不悅,不想老友身死受辱,大喝一聲,“九娘,女孩子家有些話說不得,不要拿長輩說笑?!?p> “有什么說不得,那人做得,他日就說得。何況她是誰的長輩,她不過是個(gè)騙子,還是義父覺得她會(huì)是我父親的孩子?!绷治踺罩钢l(fā)問,薛虬有些尷尬,“義父不信,我父坦蕩?!?p> 薛虬見林熙菡義正言辭,到有些猶疑,難不成,真的不是,便也不在說話。
美婦見落了下風(fēng),便急急道,“奴家不是騙子,奴家真的是林大人的妾室,奴家有信物?!泵缷D慌忙從懷中掏出一玉佩,上面雕著金翅鳥,倒與林家家徽有幾分相似,“大人請看?!?p> 薛虬接過玉佩,一看是極品雞油黃雕的金翅鳥,臉色一下子變了變,罵道,“你是哪里來的騙子,來人將她們拖下去?!?p> 薛虬一聲令下,旁邊的家仆迅速反應(yīng)過來,一把捆住那兩個(gè)女子,還絞了帕子捂住了二人嘴。那美婦無聲哭泣,又可憐又狼狽,被家仆粗暴的拖了下去,那與林父極像的小女孩此時(shí)不再冷冷的,而是一雙眼,哀求地看著林熙菡。
林熙菡一痛,心中想到林父,暗道罷了,不過是被利用的蠢人而已。
林熙菡打斷薛虬的息事寧人,便道,“義父,請慢。這二人既然是說我林家血親,來我父靈堂上來鬧事,還是讓林家來處理才好,再說我見她們也不過是被利用的,這害人的主謀還是要審審的。”
“九娘——”薛虬神色有些懇求,林熙菡倔強(qiáng)掉過頭。
陳氏一見公公看了黃玉,便是臉上都變了,便知道這事情沒那么簡單,怕是這鬧劇與薛家有些關(guān)系,心里揣測,莫非是婆婆做的孽,這婆婆哪里來的手段啊。
“罷了,罷了,這事情就交給林家審問吧?!毖︱罢f完,幽幽嘆了氣,拍拍林熙菡的肩,小聲道,“到底是薛府對不起你啊?!?p> 林熙菡見薛虬神色有些寂寥,知道他是看出來了什么,心里也揣測了誰,又見薛虬到底沒什么壞心,也不忍傷了他和父親的情分,自己再不滿,也不能毀了他與父親情分。
林熙菡便轉(zhuǎn)身對下仆道,“將她們押到后院子里去,不要留著打擾了逝者安寧?!?p> 薛虬見林熙菡未曾當(dāng)面揭穿事情,給薛府留了臉面,心里有些安慰,讓陳氏留下繼續(xù)招待客人,怒氣沖沖了出了府。
“你為什么這么做?為什么這么做?”薛虬面色平靜,說話還是低沉,未有一絲變化,可是下面隱藏著深深怒氣,好像要爆發(fā)的巖漿,平靜下的死寂。
薛夫人感覺到夫君這回是真的發(fā)怒,連忙問,“夫君,你這是怎么了,我到底是做了什么了?”
薛夫人想到一家子大小都不關(guān)心薛嬌,去奉承兩個(gè)死人,只有自己連大門都沒出去過,照顧自己苦命的女兒,夫君卻一進(jìn)門就發(fā)火質(zhì)問,更是有些委屈,“我到底做了什么了?我不就是在家陪女兒嗎?你們都對嬌兒不管不顧,還不許我這親娘關(guān)心一下?!?p> 薛大人深深地看了薛夫人兩眼,薛夫人有些心驚,她一把拉住薛虬的胳膊,“這到底怎么了?”
“我問你,那兩個(gè)女子是什么回事?怎么會(huì)有林家信物,怎么會(huì)說林家女兒的?”‘
薛虬話一落,薛夫人松了口氣,“我還當(dāng)你問什么呢?不過是林大人在揚(yáng)州置辦的外房找來了,我便送她們?nèi)チ肆指??我說啊,夫人嫉妒要不得的,這孩子都這么大了,還……”
薛夫人有些得意,這段時(shí)間夫君因?yàn)榱指?、林家小丫頭片子的事情和自己多有齷蹉?,F(xiàn)在自己將林家子嗣找來了,一是幫了去世的林大人找來女兒,夫君也是歡喜的,二是給死去的崔詩韻和林家小丫頭片子梗咽一番。心中就一陣爽快和得意。
“閉嘴,子淵,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這般糟蹋林府,糟蹋林家名聲,讓子淵,死后都要受污蔑?!?p> “什么?”薛夫人一時(shí)搞不清狀況,喃喃道,“我這不是幫林大人嗎?那畢竟是林大人子嗣?!?p> “我問你,我們薛家祖?zhèn)鞯臉O品黃玉呢?拿出來給我看看?!毖Υ笕瞬挥c薛夫人多說,見薛夫人還在那兒踟躕發(fā)傻,就立即吩咐下人取了冊子,押了薛夫人身邊的管事婆子,一陣好打。
薛夫人欲攔住,可是看薛大人發(fā)怒,卻一句話不敢說,等管事婆子打得受不住,才道那黃玉早就丟了。
薛大人長笑了一聲,對薛夫人道,“你好。你很好?!?p> 薛夫人見薛大人情態(tài)大變,一臉驚怕,拉住薛虬,直問,“夫君,你這到底是怎么了?”
薛虬不理她,一把甩開她,將她甩在地上,大步向前走,遠(yuǎn)遠(yuǎn)道,“林家信物是墨玉,不是黃玉,下次害人的時(shí)候聰明點(diǎn)?!?p> 薛夫人這才癱坐在地上,大概猜出來那兩女的,估計(jì)是騙子,可是自己真的不知道她們是騙子,還有墨玉黃玉是什么回事,她從沒見過什么信物???
薛夫人想到夫君大概是誤會(huì)自己陷害了林大人,著急的想解釋,卻發(fā)現(xiàn)薛虬早就走遠(yuǎn)了,立即派丫鬟追去道,“快攔住老爺,說不是我,真的不是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