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撫衙門雖說把守嚴密,可是對于華青峰這樣的高手而言,要取巡撫大人的項上人頭,依然是輕而易舉。
馮牧擔心華青峰不問緣由便潛入巡撫衙門將王陽明殺死,緊隨在華青峰身后,開口說道:“華前輩,王先生為人坦蕩,是不會濫殺無辜的,這其中定有什么誤會。”
“好一句不會濫殺無辜,你的意思是阿蕪是死有余辜?”
果然酒鬼已經(jīng)被仇恨沖昏了頭腦,一旁的和尚不免有些擔心,替馮牧說了一句好話,道:“阿彌陀佛,事情未弄清楚之前,你不妨冷靜些。這孩子自然不是那個意思,你可不要曲解,入了魔障。”
“難不成那江湖中德高望重的前輩還會出口誣陷他不成?”
“澹臺老家主自然也并非那種暗箭傷人的宵小之輩,但誰又能保證澹臺老前輩不是受人算計,才說出那一番話?”馮牧不服氣,開口說道。
華青峰冷哼一聲,道:“我不管你跟那王守仁有何關(guān)系,不過待我問清楚事情的原委,就算他是皇親貴胄,我也要讓他身首異處。”
從他的話里聽出他不是一味胡來,還會給王守仁辯解的機會,馮牧原本擔憂的心情,頓時緩解了不少。
對于狂暴中的華青峰,王大人手下的那些士兵哪里能夠阻止,就算和尚能夠阻止一時半會兒,可他們本是朋友,同仇敵愾,憑什么出手幫助王大人?
馮牧不禁在心中生出幾分疑惑,那個阿蕪的女子是兩人的舊相識,若王大人辯解不清,他又如何逃脫這一生死劫?
為今之計也只能見機行事,通知王守仁肯定來不及了。馮牧一行人一路上沒有耽誤,徑直向贛南巡撫衙門而去。
與此同時,王守仁卻收到了寧王的邀請函,一場別有用心的宴會等待著他的自投羅網(wǎng)。
明面上的交鋒波瀾不驚,帷幕后的攻訐卻腥風血雨。王守仁身邊的朋友不斷地消失,他終于知道了事態(tài)的嚴重性。
被剪去了羽翼的王守仁選擇親赴寧王安排的宴會,有時候沒有選擇,也是一種選擇,王守仁以大無畏的情懷,決定一探虛實。
席間,寧王坐在賓位,他的周圍站著八人,這八人顴骨突出,身材高大,只要是習武之人,一眼便能夠瞧出這八人已經(jīng)將外門功夫練到極致,尋常刀劍自然難傷分毫,開碑裂石,折戟斷槍亦不在話下。
“王大人,贛南多瘴氣,不知你可還習慣,若大人有心去皇城,替皇上分憂,本王倒可以力薦大人入朝?!?p> “下官謝過王爺好意,只是朝廷安排豈同兒戲,王某一天在贛南,便一天是巡撫,不敢稍有懈怠?!?p> 寧王呵呵一笑,很是大度,心中卻不悅,這個頑石一般的王守仁,當真不識抬舉。
寧王心中的殺機一閃而過,他要做的可是驚天偉業(yè),豈能因小失大?權(quán)勢和富貴都不缺的藩王,還想往著最高處,他覺得這不是什么難事,只需要走出一步,便能夠一步登天。
只需要一個輕微的手勢,他身邊的這些虎狼之士便可以將王守仁捏碎,可是他沒有示意這些爪牙動手,因為他的準備還未完成,還需要時間部署。
對于王守仁的態(tài)度,他多少摸清楚了,這人絕對無法拉攏,那么他是要選擇與自己對抗還是保持旁觀,就顯得尤為尷尬,于是這位藩王愁眉苦臉地嘆了口氣道:“當今圣上好出游,荒廢國事,置社稷于不顧,長此以往,怎生是好?”
朱厚照貪玩成性,世人皆知,可這句話由一個臣子說出來,便顯得大逆不道。
王守仁冷靜的看著寧王,拿不準他是否選擇對自己動手,還沒等到他會話,旁邊一個人突然站起來,說道:“浩蕩疆土,豈無湯武?”
說話者是前侍郎李士實,王守仁哪里會不知道他已被寧王聘請為軍師,而仕途不順的李侍郎自然希望走捷徑平步青云,便與寧王一拍即合。
湯武是賢君,而且是用造反的手段取代昏君的賢君,言下之意不正是皇帝昏庸無道,可以取而代之。面對這樣大逆不道的話,王守仁淡然回答:“縱有湯武,何來伊呂?”
朱宸濠輕撫著玉扳指,道:“湯武再世,必有伊呂!”
王守仁依然平靜的說道:“便有伊呂,又怎缺伯夷叔齊?”
寧王收斂起笑容,正當他要取下手上的玉扳指時,宴會上另一位巡撫突然站了起來。那人名叫孫燧,是王守仁的同僚,是江西巡撫。他言語恭敬,面帶微笑道:“王爺熱情款待,我等在此謝過?!?p> 王守仁順勢而為,明白這是孫燧在替他解圍,便開口說道:“王爺能在百忙之中招待我等,實在不勝惶恐,一來我等不勝酒力,二來公務(wù)繁忙,也不便叨擾王爺公務(wù),就此告辭?!?p> “兩位大人走好,近來天氣陰晴不定,可要多加小心,不要感染了風寒?!?p> 宴會便這樣平淡結(jié)束,至始至終,寧王都沒有示意手下人動手除去王守仁和孫燧,他不知道自己的一時猶豫,將來終成了他的心腹大患。
“軍師,本王今日饒過他們,這可是一記昏招?”寧王對李世實問道。
李世實長嘆一口氣,道:“王爺看似有選擇,實則與那王守仁一般無可選擇,您大可以殺了他,然而這樣的后果會讓我們徹底暴露,原本的勝算會減少三成,這太過冒險。”
“威逼利誘都不管用,有這樣的臣子,莫非那昏君當真氣數(shù)未盡?”
“王爺放心,再有一月我們便可時來運轉(zhuǎn),相信不久之后就能夠聽到王巡撫暴斃的消息,再有一個月,局勢就能夠徹底被我們掌控,到時候便可以改寫天命?!?p> 回到住處,王守仁立即修書向兵部尚書王瓊借旗牌,用以調(diào)兵遣將。寧王若真有那不臣之心,他也能夠與之周旋,就算不敵,也能夠拖延時間,等待朝廷大軍。
不久之后,王守仁便拿到了旗牌,他去找孫燧,打算與他一同布置對付寧王??僧斔麃淼窖矒嵫瞄T告訴孫燧這個消息時,同是余姚出生的孫燧非但沒有絲毫喜悅,反而端正地整理了身上的官服,說道:“此地兇險異常,你還是早些離開,再作打算吧。”
王守仁正想言語,孫燧卻繼續(xù)說道:“旗牌非到萬不得已不能使用,難道你還希冀能夠先發(fā)制人,調(diào)兵遣將對付一個藩王,如此做法,朝廷法度可容得下?”
“若我走了,寧王豈能放過你?”
“我好歹也是朝廷巡撫,在地方軍政上也是獨當一面的官員,就算他要拿我開刀,也不會急于一時,說不定我吉人天相,能夠躲過也未可知?!?p> “你還是和我一起走吧?!?p> “你好生糊涂,你我都走了,整個江西豈不是拱手讓給寧王?非是我不肯走,而是職責所在,即便是死在這里,也能夠上報朝廷,下對黎明?!?p> 王守仁不再言語,他整好衣冠,鄭重向好友作揖行禮,大步離去。
“伯安,珍重!”
孫燧的話,是衷心的祈愿,也是最后的祝福。
王守仁頭也不回,只是一臉的嚴肅,神情凄涼,此次一別,后會無期。
可他發(fā)誓,定不讓忠臣之血白流,不負好友的生命之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