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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歌

第十章 人生何處不相逢

九重歌 夏蘊清 4103 2010-04-29 11:44:49

    駿馬奔馳,揚起層層塵土,我被段豫按在他身前卻也吃了好幾口土,臉更是被呼嘯的風(fēng)刮得生疼,偏偏頭上還是邊塞的驕陽,雖然已是秋日,又是下午時分,已不是十分強烈,但沒有任何遮蔽物的直射讓我還是很難受。

  好不容易到了秣陵城,只用了三個時辰,已是相當(dāng)不可思議的速度,只是苦了我這個不常騎馬的人,渾身骨架都快散架了??蓱z一副男人模樣的我愣是被段豫給當(dāng)牲口使了,一下馬就被拉去城守府中去了。

  已是掌燈時分,剛踏入城守府中,就有仆從奔跑著去通知城守了。不多會兒,就見長的一副剛正模樣的城守就出來迎接,看到我拱手道:“在下秣陵城守嚴(yán)傳正,還請商大夫一定要盡力,將軍已在房內(nèi)等候?!?p>  我點點頭,回禮道:“城守大人有禮了?!闭f完,不再遲疑,暫時拋開全身酸痛趕緊跟著嚴(yán)傳正朝那間房走去,段豫腳步沉穩(wěn)的跟在身后。

  剛跨進(jìn)室內(nèi),我依稀有些恍惚,一瞬間竟覺得這場面有些熟悉,尤其是那孤獨凄涼的氣氛。先卸下藥箱,往里走去,紗帳之后就是內(nèi)室,床上躺著一個渾身血跡斑斑的人,頭發(fā)凌亂看不清面容,只是依稀可見他臉色蒼白的讓人心驚。

  看到這幅景象我有些慌張,口中卻沉穩(wěn)的吩咐道:“段豫,趕快去打一盆干凈的溫水來,再拿一套干凈的衣服來給你們將軍換上,我要檢查一下他的傷口?!倍卧ブ徽f了個“好”字就奔出門去了。

  我轉(zhuǎn)身對嚴(yán)傳正道:“還請城守大人先回避一下,但請給在下安排兩個手腳麻利的下人來?!眹?yán)傳正點點頭,立即下去吩咐了。

  段豫的速度真不是一般的快,嚴(yán)傳正前腳剛走,他就已經(jīng)親自端著水進(jìn)了門來,懷里還抱著一疊衣服,看樣子是個不習(xí)慣假以人手的人。

  我示意他將水放在床頭的凳子上,先抄了些水凈了手,然后邊打開藥箱找創(chuàng)傷藥,邊吩咐段豫:“還不給你們將軍解開衣裳,擦干凈身子?”

  段豫應(yīng)了,趕緊上前動手解將軍的衣服,只是手抖抖索索的不利索,甚至有好幾次弄的床上原本昏睡著的人呻吟起來。我哀嘆了一聲,上前把段豫推開,“好了,好了,我來吧?!倍卧ヒ桓比缑纱笊獾谋砬椋ⅠR讓開了。

  我坐到床邊開始動手,一解才發(fā)現(xiàn)他一身血跡已經(jīng)將衣服和皮肉粘在一起,難怪剛才段豫一副抖抖索索的樣子,其實我也想抖啊。

  我強壓下內(nèi)心的恐慌,用毛巾蘸了水在他胸前將衣服打濕,慢慢的讓凝固的血液跟衣服分離,這才將他的上衣解開,露出傷痕累累的胸口。我閉了閉眼,好半天才敢面對這么可怕的傷口。他的胸口橫七豎八的劃了好幾道傷痕,有幾道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而最令人驚訝的還是傷痕的顏色,居然不是正常的暗紅色,而是紫的發(fā)黑的顏色,我心中一驚,頓時明白過來,趕緊撲到藥箱邊翻箱倒柜的找?guī)煾噶艚o我的回春丹??次疫@么慌張,段豫也有些慌亂,趕緊走近問我:“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

  我擺擺手,“別打擾我,我現(xiàn)在不能分心,你給我出去。”段豫一愣,看了床上的人一眼,猶豫了一瞬,卻還是很聽話的出去了。這時嚴(yán)傳正給我安排的兩個下人也進(jìn)來了。也許嚴(yán)傳正也知道這里場面太過震撼,所以派了兩個男仆給我,但粗粗一看,感覺是很伶俐的人。

  兩個下人看了一眼現(xiàn)場,有些震驚,但還是一下子就冷靜了下來,給我行禮道:“見過商大夫,小的吉祥(如意)是來幫忙的?!?p>  我點點頭,其實連長相也沒看清,就吩咐道:“吉祥,你先給他清洗傷口,記住要把毛巾擰干,然后用濕毛巾把黑血吸出來,盡量把血吸干凈?!弊筮呉粋€男仆立即應(yīng)聲上前接過我手中的毛巾動起手來。我又對另一個男仆道:“如意是吧?你去多拿幾條毛巾來,再叫下人準(zhǔn)備好足夠的熱水,隨時要用?!彼⒓垂沓鋈マk了。

  我取出一?;卮旱ぃ旁诒杏脽崴_,給已經(jīng)不知道還剩幾口氣的將軍喂了下去。他已經(jīng)難以下咽,但還好是液體的,除去從嘴角溢出的,多少是喝下去了一些?;卮旱な蔷o急時刻用來保命的,這樣的藥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輕易用的。而對這位將軍來說,現(xiàn)在正是萬不得已的時候。

  給他把了脈,心中哀嘆,原來真的是這樣。他傷口上的黑血是來自西域的劇毒碧駱血,聽說是用上萬只毒蟲蛇蟻混合駱駝血用一種流淌在陰山腳下暗流中的毒泉制成,劇毒無比。我只聽師父提過,能不能解毒真的沒把握。

  我拍拍自己的臉,振作精神,現(xiàn)在可不是沒自信的時候。取出銀針,手有些抖,但我還是要穩(wěn)住,神醫(yī)柳如風(fēng)的招牌可不能毀在我手上。

  將銀針在師父特制的藥酒里一一泡過,看著吉祥將如意拿進(jìn)房內(nèi)的十幾條毛巾都吸滿了黑血,估計該差不多了。果然,等到第二十幾條的時候,血已經(jīng)微可見紅。他的血還在流,說明還有救,倘若碧駱血的毒已到無可救藥的地步,那受傷人的血也不再流了,到那時毒留在身上也就難以清除了,就只有等死的份了。

  等毛巾上終于出現(xiàn)我期待的偏紅色,我終于將已經(jīng)滿頭大汗的吉祥支開,開始在他身上施針。從頭頂正中的百會穴開始,再到神庭,一路往下,氣海、關(guān)元,一直到涌泉穴,我?guī)缀鯇⑺闪舜题?。原本有些因緊張而顫抖都手也完全平靜下來,下針越快越穩(wěn)。

  等到所有該扎的穴位都插上了針,估計藥酒的效力和穴道的貫通會同時起作用了。我對吉祥說:“你先將這里都清理一下,然后搬一個大浴桶進(jìn)來,用布蒙住浴桶的口,只留他頭露在外面的位置就行?!奔檎f了聲“是”,趕緊動起手來。

  我走到外室尋到文房四寶,趕緊寫下藥箱里缺的幾味珍貴藥材,從懷里摸出一方刻印遞給如意道:“馬上趕到秣陵城中商家的藥鋪,拿這個給他們看,告訴他們無論如何在三炷香的時間內(nèi)集齊這幾味藥送到這里來?!比缫庹艘幌拢倏次业臅r候眼中有了一些敬意,但還是趕緊的接過去出門去了。

  吉祥動作很快,所有的東西準(zhǔn)備的都很順利,也很及時。只是我明顯的聽到在吉祥端出一盆盆血水和被黑血染的面目全非的毛巾時,門外一直等候著的段豫和嚴(yán)傳正發(fā)出壓抑而又震驚的呼聲。

  浴桶搬進(jìn)來的時候,吉祥一個人搬不動這位人高馬大的將軍,我很無奈的想起我目前還是男人的身份,于是自己又把自己當(dāng)牲口使了一回。搬起那位氣息微弱的將軍時,我在心里哀嘆,他長的還真不矮。

  好不容易將他移進(jìn)浴桶,他的衣服要全脫guang,我當(dāng)然借口整理藥材,站到一邊全交給了吉祥了。只是好奇心作祟的我,還時不時的看一眼那邊,原來某位傷者除了傷口之外,其他地方的皮膚還真是好啊。哪像個征戰(zhàn)沙場的將軍,簡直就是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公子哥嘛。

  心中一動,那個熟悉感越來越強,總感覺這場景有些熟悉,眼前這人也有些熟悉。看著吉祥將他渾身蒙在浴桶中,只留頭在外面,我突然叫停。

  吉祥停下來之后,我饒有趣味的看著坐在浴桶中的人淡淡道:“你先出去,多準(zhǔn)備些熱水,等如意一回來就把我放在桌上的藥材和他拿回來的藥材一起放到浴桶里泡著?!奔椴灰捎兴?,點頭出去了。

  我繞到這位將軍正面,蹲下身子與他臉齊平。伸出手緩緩撥開他臉上凌亂的發(fā)絲,用干凈毛巾一點點擦干凈他學(xué)武滿面的臉。當(dāng)整張臉終于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中時,我頓時恨不得捶胸頓足,仰天長嘯。

  人生何處不相逢!真是太衰了。居然又是他。這緊閉著的眼,這緊皺的雙眉,這蒼白無血色的臉,偏偏又是襯著這高挺的鼻、優(yōu)雅的唇……九皇子啊九皇子,為什么每次見你,你總要給我一副這種模樣???

  我撓撓頭,愁眉苦臉的瞪著他,聲音細(xì)小的只能自己聽到:“怎么又是你,你怎么……”等等,不會是因為我上次咒他在西域出事,所以就……真出事了?

  不會不會,絕對不會。我甩甩頭,“蕭祁,我跟你真是冤家路窄啊,怎么上哪兒都是你???唉……”

  “商大夫,如意把藥材取回來了,我們可以進(jìn)去了么?”是吉祥的聲音。商家的動作就是快,這么快藥材就取回來了。

  我一下子跳起來,一邊嚷道:“進(jìn)來,進(jìn)來。”一邊已經(jīng)開始收拾藥箱了。

  吉祥和如意進(jìn)來將所有的藥材按照我的吩咐撒進(jìn)桶中,并又加了些熱水,才將布又蒙上??吹剿麄冏龅煤芎茫液芊判?。

  將藥箱收拾好,又給蕭祁號了脈,發(fā)現(xiàn)他毒已去了大半,然而還有部分殘留在體內(nèi)。看來也只有師父能幫忙了。

  如意躬身將刻印遞給我,看我的眼神又有些不同了。我知道那刻印上印的不是“商八度”,而是“商九歌”。

  我對如意笑道:“你跟吉祥做得很好,是個好幫手,以后定是個人才?!比缫獾难劬α亮肆粒岸嘀x商大夫夸獎。”我點點頭,轉(zhuǎn)身走出屋子。

  段豫第一個沖上來,拉住我問:“怎么樣?結(jié)果如何?”

  我點點頭,表情盡量淡漠,“已無大礙,但若要將體內(nèi)余毒清除干凈,必須要找到神醫(yī)柳如風(fēng)才行,他現(xiàn)在人就在堯化城的軍營中。等你家將軍泡足藥湯十二個時辰,就可以帶他上路去堯化了,但在這之前不能輕易搬動他,切記?!?p>  段豫連忙點頭,恭恭敬敬的給我行了個大禮。我擺擺手,跟他客氣了兩句。嚴(yán)傳正上前遞上一個錦盒,笑容帶著應(yīng)酬的客套,“商大夫,這是一些小意思,還望您不要拒絕,畢竟是您才讓我們大梁的將軍保住一命。但是……”他話鋒一轉(zhuǎn),笑容卻已不再,“但是還請商大夫不要走漏一點風(fēng)聲,畢竟大梁將軍身受重傷這種事情是會動搖軍心的大事,還望商大夫成全?!?p>  我笑了笑,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錦盒,摸了摸沒有胡子的下巴道:“嚴(yán)大人何必多禮,在下也是大梁人,當(dāng)然也知道這些道理。行醫(yī)是為了濟(jì)世救人,像將軍這樣的人,我救不是應(yīng)該的嗎?好了,大人就不用多言了,我趕著回去,否則我七哥可是要生氣了?!遍_玩笑,為國家辦事,我敢收錢么?

  提腳走人,段豫趕緊吩咐派人保護(hù)我。嚴(yán)傳正則依舊抱著錦盒在原地喃喃的念著“商八度”。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蕭祁和八哥的關(guān)系,到時候要是蕭祁醒過來知道救他的人是八哥那不是很奇怪?他明知道八哥是不會醫(yī)術(shù)的。唉,突然很后悔盜用八哥的名字了。還不如改名叫“鸚鵡”呢。

  回去的時候我終于可以自己騎一匹馬了。當(dāng)跟著段豫派的幾個士兵一路狂奔回晉城的時候早已月上中天,我卻希望時間能快些走,更希望不要再讓我遇上蕭祁了。那感覺,太叫人無奈了……

  到晉城城內(nèi)時,已經(jīng)是深夜了。我看了眼遠(yuǎn)去的眾位士兵,心中一陣輕松。蕭祁是我目前救治的最嚴(yán)重的傷患了,慢悠悠的騎在馬背上,正愜意的享受著這種成功感時,一個好聽的男中音在頭頂響起:“商八度?”

  我一愣,抬眼望去,卻只望見一個模糊的影子,坐在路旁高高的樹枝上。銀色的月光將他的影子拉長,依稀露出他身后背著的一把長劍,整個人渾身都散發(fā)出一股濃厚的江湖氣息。

  于是在這晚,在偶遇蕭祁之后,我居然還遇到了一個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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