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只是個誤會,可滿府的人都認(rèn)為我是秦權(quán)從漢東帶回來的侍妾,之所以不是妻,自然是看出來我的身份沒那么高貴,我想他這么做,一半是無意,另一半是有意,有意讓我的名聲出去,起碼混淆一下視聽也是好的,否則左一個刺客,右一個刺客,讓人煩不勝煩。
他說過兩天會送我回去,并沒說回羅望,還是回陸蒼,我想陸蒼的可能性會大一些,畢竟我告訴他見了師兄后便要回去。
白天,他通常不會在家,而我則是不能出府,即使外面是繁華的京城,可惜都與我無緣,除非是不想要命了。
某個傍晚,正坐在花廳里對著墻上的松柏圖發(fā)呆,女侍竟然來報,說什么未水閣的姚姑娘來訪,還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我也是借住之客,自然不能幫主人迎客,只答應(yīng)了一聲,順便讓女侍回去待客,自己則從游廊退回后院。不想那位姓姚的姑娘竟然追來了后院,長到這么大,今天才算見識到什么叫美人。
青絲高綰,膚若凝脂,眉間生媚,雙眸勾魄,一襲鵝黃束腰紗裙勾勒出纖細(xì)的身材,墜膝乳色腰帶輕飄飄環(huán)在身前,宛若畫中走出之人。與她站在一處,莫不是平凡女子的災(zāi)事。
女侍跟我交待了一聲她便是姚姑娘,又跟她交待了一聲我便是“那位”后,退到一旁看好戲去了,這姚姑娘到也不說話,只是靜靜望著我,不像是打量,更像是在琢磨。
“姑娘,楚公子也到了?!币婚L相討喜的丫頭匆匆從游廊跑來,我沒見過,秦權(quán)府里也就那么幾個女侍,這幾天都見了個遍,這小丫頭應(yīng)該不是府里的。
見我站在一邊,到是毫不避諱,“這就是那位新貴人?”
暗下偷笑,莫怪他說這府里誰都不能信,才幾天的功夫,像是滿京城都知道漢東公子府里來了我這么個女子。
“姚姑娘也會有著急的時候?”帶著幾分嘲笑的意味,一青衣男子駐足游廊外,單腳踩在游廊欄桿上,青緞高靴昭示著其地位非凡,“秦二弟,坐享齊人,艷福不淺啊。”回身拍了一掌靜默的秦權(quán)。
“李兄說笑?!边h(yuǎn)遠(yuǎn)望過來一眼,說不出什么感覺。
“姚姑娘,看來你晚了一步,人家怕已秦蕭合奏了吧?啊?秦二弟?”這人到像是有意惹這位姚姑娘生氣,“既然今日是為慶賀秦二弟替皇上辦差榮歸,姚姑娘也在,不如讓新貴人一起到前廳飲宴。”
秦權(quán)看看我,我則納悶,替皇上辦事榮歸?飲宴?漢東秦家明明遭了滅門,哪里還有心思歌舞升平?
“二弟不舍得?”
自然是不會不舍得,只是我不明白這姓李的男子是何方神圣,秦權(quán)竟然會隱怒點頭?我納悶地跟在后面想著,無意間與身旁的姚姑娘視線相遇,只見她淡淡一笑而過。
入了前廳,酒宴早已擺好,正席側(cè)位上已坐了一白衣男子,相貌清俊,舉止儒雅,想必這位應(yīng)該就是那丫頭口中的楚公子了吧?
記得剛回京那天,就有位楚公子早一步在前廳等候秦權(quán),不知兩者是不是同一個人。
既被誤會成新人,座位自然要跟著秦權(quán),挨著坐到他的右方下位,正好與那楚公子對面,楚公子身旁是那姓李的男子。至于那位姚姑娘,則坐到了桌席對面的珠簾下,望著珠簾下擺放的琴桌,我這才知道她的身份,原來是歌坊的伶人。
“請諸位公子點曲?!蔽⑽㈩h首,坐到琴后。
“楚大哥,你來吧。”壓著杯子,想想他這個時候也不可能有聽曲的興趣,不揚刀殺人就不錯了。
那楚公子想了半天,也沒能想出一首,推了一圈竟然冷場。
“幾位公子,既然一時難定,不如我先彈一曲,看各位是否受聽?”
雖只是琴弦一撥,卻已知是琴藝高絕,眾人自然沒有反對的道理。
“只是,這一曲需琴簫合奏,不知府上可有樂師?”
那李公子呵呵大笑,“姚姑娘對這漢東公子府怕也不生,怎么會不知道秦二弟生性不習(xí)音色之物?我看是想與這位新貴人一較高下吧?二弟,你這新貴人一看便知靈慧過人,到不如與姚姑娘合奏一曲?”
到是第一次聽人夸自己“一看便知靈慧過人”,真不知道他是從哪兒看出來的,或者根本就是想出我的丑,亦或是那位姚姑娘的丑。
“少時聞過幾首老調(diào),怕是早忘了。”開口婉拒,從小就覺得自己魯鈍,絲竹、琴弦之物須有靈氣者能為,我自知沒有,所以自小只是聽得多,學(xué)得少。
“老調(diào)?也好,這京城里的曲子也都聽得差不多了,換換也好?!贝巳似沸詿o賴,我轉(zhuǎn)頭望了望秦權(quán),他竟不理我。
無奈之下,只能起身來到琴前,我只是十歲時因剛學(xué)五行八卦,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師尊認(rèn)真教了幾首曲子,借以提神醒腦,如今不知道還能不能彈得成調(diào)子。
望望前面幾人,再看看站在一旁的姚姑娘,雙手按住琴弦,低首閉目,我有一首曲子只聽師尊彈過一遍,不過至今還記憶猶新,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記全。
“醉酒青山,笑看夕陽幾番,兩三竹換馬,百萬枝應(yīng)敵,臥居陸,長喚穹,梟霸身后三根清。
醒來長臥,頭在后,身在前,望淚止血,渴萬生,不為世!”閉目想完這幾句歌詞,手上也算彈完了,睜開雙目,在場人都看著我。
也許這種曲子并不適合世人唱和,難為他們聽我彈了這么半天,起身回到桌案上,并決定今后還是少碰絲竹之物。
“啪啪”對面的楚公子拍掌,“不想竟有女子能彈出如此蕩氣回腸之曲。”
那李公子、姚姑娘也是這些話,都說驚奇,只有秦權(quán)默不作聲,因為只他知道我是陸蒼方氏族人,有些奇特之處并沒什么好驚訝,何況這只不過就是首曲子,只是因為世上沒人彈過,他們才會如此褒獎,若是聽過師尊彈的,那就另當(dāng)別論了,當(dāng)年我聽此曲時,竟然覺得四處的竹葉是立著的,可見師尊的琴藝有多精妙。
宴罷,那姚姑娘沖我打了個手勢,讓我出去講話。
“這符你先收起來。”往我手里塞了一塊銅符,看起來像是出關(guān)的令符,“如果這些字有事,你把它交給秦公子?!币娢尹c頭,不免挑眉,“怎么?你不懷疑我跟他的關(guān)系?”
“你不懷疑我跟他的關(guān)系?”反問,我跟秦權(quán)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路人,誰會讓自己的女人拋頭露面為其他男子彈琴?雖說天下間可能會有這樣不理世俗的男子,可我相信秦權(quán)不會是這種人,我打心底這么看他。
那姚姑娘挑了挑眉,搖頭嗤笑,少了之前的溫雅,到顯得世故了許多,“這種男人惹不得,惹了就跑不得了?!碧ь^見秦權(quán)從窗內(nèi)望向我們這邊,便又在我耳邊附了一句,“看來你就快跑不得了?!?p> 我只當(dāng)她在說笑,這天下間,凡是長腿的都能跑,哪有跑步得的道理?
他們走后我才得知這幾人的身份,楚公子名為楚策,漢南王長子,與秦權(quán)的身份一樣,都是自小被送到京城做人質(zhì)的諸侯世子,李公子名為李肆五,漢北王李伯仲次子,兩年前接替兄長李邦五在京伴君。姚姑娘,全名姚葉姿,時下京城最有名的歌伶,色藝雙絕,據(jù)說還得過皇上的召見,只可惜身居歌坊,難免名節(jié)受損,未能得圣上榮寵。
府里的小丫頭們見姚葉姿“悻悻然”離去,自然是以為我勝了,這才呼嚕嚕全跑來給我報備這些人的身價,這下到好,真像是人家的新貴人了。
關(guān)上門,將懷里的銅符拿出來,有點發(fā)悶,姚葉姿為什么要給我這塊銅符?還說有事就交給秦權(quán),會有什么事?
“她給你的?”不知何時進得房間,拿了我手上的銅符仔細(xì)看了看,看完又還給我。
侍女巧恩正好端了碗銀耳羹進門,我順手將銅符塞進了袖筒里。
“公子,茶水是送到書房,還是在這兒用?”收了托盤,問他今晚要睡在哪邊。
“這里?!毖龅乖陂阶由?。
我無奈地望望書架,已經(jīng)都看遍了,今晚要做什么呢?他什么時候才會送我回陸蒼?
聽到巧恩的腳步聲遠(yuǎn)去,我才問出來,“二公子,何時能送我回陸蒼?”
從榻子上微微抬起頭,“……會做素丸子嗎?我有點餓?!?p> “……”擺弄了一會兒桌案上的茶杯才答他,“會。”張嬸確實教過我。
這一晚到是好過,點了燈燭,在廚房里做了半夜的素丸子,眼見著他吃完了兩大盤,真是懷疑自己的手藝是不是真有那么好。
一直認(rèn)為他是不會醉的,看來是我猜錯了,前一刻還正常,下一刻竟然抱著廚房的軟凳子叫父親……沒辦法,他晚宴上一直沒動過筷子,只一徑的喝酒,醉也是應(yīng)該的,只是好奇他竟然喝完這么長時間才醉,到算是個奇人。
他并不知道那夜酒醉后,他跟我說了很多事,比如他并非漢東王的親生兒子,比如他親生母親因不貞被秦氏族人趕出了家門,自溢身亡,比如他母親做得素丸子很好吃,比如他的八拜兄弟吳平召死了,比如他其實不恨父親和兄長,他最希望他們承認(rèn)他是秦家人……
看著他趴在凳子上呼呼大睡,我撿了半粒素丸子放進嘴里——真難吃!忘了放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