赪桐靜靜地坐在錦安閣二樓的隔間,透過紗窗看樓下竊衣忙碌的身影。
竊衣每日會換上新鮮的花卉掛置于各酒桌間,有花香而不濃烈,為往來之客多添了一份當(dāng)下心中的平靜。許多有要求的達官顯貴來此,都是沖著錦安閣獨有的花品,酒品及其余一應(yīng)供給特色,在別處尋不到。錦安閣的二樓以上五層閣樓的定價隨著高度上升,無論身份地位都需提前預(yù)定才可得。
錦安閣在臨城、整個南國甚至四國之中都是聲名遠揚的酒樓,在世人眼中是世世代代傳承不斷的存在,常惹各國才子佳人前來更添聲名。
竊衣在生意上的才華,一點不輸,若不是跟著她,或許能……赪桐突然想。轉(zhuǎn)而又覺好笑,一個神仙,何故在意凡塵名利呢。
正當(dāng)赪桐神游之時,暗羅門外閃入了隔間,緩緩問道:“仙上,樓下有三撥人,一處是江湖路子,一處是將軍府的探子,還有一處來處不明,可需要我去處理掉?”
赪桐若有所思,有些疑惑,但轉(zhuǎn)而回問暗羅:“你怎還在此?今日不是該去找那位少將軍報道領(lǐng)職不是?”
暗羅張張嘴啞然,對上赪桐認真的眼神有些心虛,過了會鈍鈍地道:“我一會去。”
“嗯,去吧?!?p> 赪桐繼續(xù)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一樓那些熙熙攘攘,日復(fù)一日,有人閑談哄笑好不自在,有人撓頭抓腮好似苦惱,夏喬依然活潑吵鬧,在各位食客間游刃有余,彷佛每位都是她的老朋友……
將軍府上卻寂靜非凡,連下人灑掃都顯得格外謹(jǐn)慎,更別提丫鬟小廝間的小聲八卦。
顧青風(fēng)收齊手底下探子帶回來的情報,敲響齊琛書房的門,沉聲說道:“少將軍,前兩日派出去的探子來消息了?!?p> 屋內(nèi)迅速傳出回音:“進來!”
“回稟少將軍,這幾日蹲守在錦安閣附近的探子,對那日那位姑娘所觀察到的,都由畫師根據(jù)探子所述畫下來了?!鳖櫱囡L(fēng)停了一下,接著道:“只是,每個描述所畫之人都不同,佩戴衣飾卻都與所述無差。”
顧青風(fēng)遞給齊琛一疊畫紙,齊琛不顧地翻看著,是她嗎?雖然每一位都樣貌不同,但那輪廓透出來的氣質(zhì)格外相似,其實到這,他心中已有了些答案了。
“少將軍,請恕下官直言,為何少將軍不親自去錦安閣瞧一眼,而派探子出去打探。豈不是有些——”
“有些多此一舉?”
顧青風(fēng)點點頭,不敢多說什么。
齊琛異常平靜開口說道:“青風(fēng),當(dāng)年你看過東陽給父親送去的信箋吧?!?p> 顧青風(fēng)一愣。他與齊琛本同歲,從死人堆里摸爬滾打,年紀(jì)輕輕成了大將軍手下最得力、最年輕的副將,靠的就是不要命不怕死。盡管如此,在他接過大將軍讀完的信箋,看了些,已經(jīng)沒法看下去了。
士可殺,不可辱。
至今,那些信箋還存放在他房中。以至于看到少將軍完好無損回來時,一度懷疑信上所寫為虛構(gòu)。
直到一次,少將軍喝醉后仍堅持沐浴更衣,卻也不要丫鬟伺候,他便伺候少將軍沐浴。
卸下華服,在看到少將軍四肢皮膚光滑平整,卻在皮下爬滿密密麻麻如蠕蟲般細長的血痕時,他信了,少將軍曾經(jīng)所遭受那些非人般的折磨。
至于他如何安然回歸,誰也未曾過問,未曾得知。
“我的命,是個姑娘救回來的,然后她便走了,我也忘了?!?p> 顧青風(fēng)問道:“少將軍為何不把那位姑娘帶回將軍府,雖比不上皇宮貴族,但以您和大將軍的功勛,下半輩子定也是可保她衣食無憂!”
齊琛眼底無奈,輕笑道:“她不屑。”我求她都不屑。
“那日的姑娘便是當(dāng)年救您那位嗎?”
“我不知?!?p> “這些畫像中可有那位姑娘?”
“我亦不知?!?p> “少將軍何不親自去瞧瞧?”
我記不清她的長相了,倘如真的是她,我怕她又走了。齊琛搖搖頭,繼而問道:“打擂臺那日可曾找到梧桐嶺的異樣?”
“我們的人圍著梧桐嶺仔細搜查了幾圈,并未找到少將軍所說的入口,周圍亦不似有大量人居住的跡象。屬下斗膽猜測,會不會最開始便是個假消息?!?p> “無論這個消息是真是假,皇上都不會輕易妄動,但若這個消息是真的,那以李烈在朝中的權(quán)利,足以令他挾天子以令諸侯,他遲遲沒有動靜定是還有何種顧慮,我們要在他消除顧慮之前,制止事態(tài)發(fā)展。”齊琛輕輕揉了一下眉頭,“你去尋兩身夜行衣,明晚同我親自去看看?!?p> “是!”
夜色入青林,看不見絲絲恍影。這晚的云層格外厚,風(fēng)也尤為陰涼。梧桐嶺本就山勢險要,鮮有人來往。
齊琛就著微弱的火苗探著路,低聲跟顧青風(fēng)交代道:“我們分頭找那處入口,時隔多年,或許有許多改變,要仔細留意著。如果有發(fā)現(xiàn),以蟬鳴聲為號,注意小心行事?!?p> “是?!?p> 齊琛利落地越上山腰,順著藤蔓落到一處狹長的石壁上,他沿著石壁慢慢行走,看到了盡頭有一堆厚厚的綠藤遮擋,不知走了多遠,腳下已經(jīng)成了萬丈懸崖了,此時有些進退兩難。他試了試崖壁上藤蔓的穩(wěn)固程度,想沿著藤蔓繼續(xù)向上攀爬時,腳下借力踩空險些墜落,手臂也被石壁上鋒利的石尖劃出一條長長的口子。他抽出長劍刺入藤蔓之下撩開,是一處山洞,難怪用力會踩空。
齊琛縱身一躍入了山洞,差點被地上零落的枯骨崴到腳。
他點燃火種仔細分辨著地上的枯骨,卻發(fā)現(xiàn)其中除了有炙烤過的獸骨,還有人的指骨。這個地方如此難登還會出現(xiàn)燒過的火堆,想必還有其他出口。他小心翼翼地往里走,沿途留下記號,越往里分叉路越多,若不是點著火,一點光都透不進來。齊琛每到一處岔路口便停下辨風(fēng)向,一直選風(fēng)感大的道。他提起內(nèi)力,讓腳步更輕,這樣無聲的環(huán)境里,有一點聲音漸漸顯現(xiàn)。是嘈雜的人聲。
齊琛順著聲音輕快往前,看到了一副難以置信的景象。
他從高處俯瞰,底下儼然一幅和美幸福之景,男女老少,笑意顏顏,完全不是被困于此的樣子。他抬頭觀山峰高度,突然看見一紅裳女子面著輕紗,眉眼彎彎看著他,他眨眨眼想確認人如何懸在空中,卻又不見任何人影。
他仔細觀察谷中情況后,循著記號往回走,走了許久發(fā)現(xiàn)記號斷了。不可能有人動他的記號,除非一直有人跟著他或者那人對這里非常熟悉。他憑著記憶中的方向感走著,絕對不能亂在這迷宮里,不知多久,他走出來了。
他站在洞口處向里問道:“請問閣下是何人?在下無意闖入,萬望莫怪!”
雖然數(shù)條支路毫無聲響,一片漆黑,但齊琛總覺著黑暗中有雙眼睛在盯著自己,只是對方遲遲未有回應(yīng),他有些捉摸不透。寂靜了很久他再次開口:“倘若閣下不同在下計較,那在下就先告辭了?!?p> 說罷齊琛便走到洞口邊,打算拉過一條藤蔓快速滑落下山去。但他發(fā)現(xiàn)他出不去了,洞口有一層無形的屏障,如墻壁般。她?
齊琛無聲地揚起嘴角,他不信鬼神,不怕妖魔,但他知到她很厲害。
齊琛背靠著洞口的仙障,如果此時這仙障消失,他必墜入深淵,他對著洞中之人笑著說道:“老師,你來了?!痹捯魟偮?,背后的倚靠瞬間消失。
他失重地懸停在山腰,像剛剛錯覺瞧見的紅衣女子一樣,在她那里,這不算什么。
他到底為什么那么自信,就因為她曾經(jīng)救過他?
齊琛在山腰蕩著綠藤蔓落了地。抬手向洞口的方向作揖,手臂上適才劃破的口子也蕩然無存。
她在的。她回來了。
齊琛在山腳下吹起蟬鳴,顧青風(fēng)很快便趕來會合。
顧青風(fēng)看齊琛臉色笑意盈盈,完全沒了剛來時的嚴(yán)肅斂意,“少將軍是否有新發(fā)現(xiàn)?!?p> 齊琛點點頭:“回去再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