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再和女人吵架,我就是一個蠢貨!”回去的路上,老王跟我抱怨。
可饒是如此,該拍的片子,還是得要拍。
我們原計劃周六把廣告給拍了。
不料,回到家中,班級群里發(fā)來訊息。周六補課!爸媽通知這消息后,我連忙想辦法聯(lián)系上老王。王明后也有點懵。
這都和楊西李洛說好了,叫他們明天下午帶東西去后巷,我們又沒有這兩人聯(lián)系方式,難道讓他們白白等待?
結(jié)果第二天跑到學(xué)校,一下子都傻了眼,哪里是補課啊,臨時開的一場測驗。學(xué)校發(fā)神經(jīng)自己出的題,隨堂考,上午數(shù)學(xué)英語,下午語文。
“該說他們給我們減負了嗎?”王明后吐槽,“就考老三門?”
“我們約楊西李洛是下午?”我問老王。
“對。”
“……”
“……你的意思是?”
王明后瞬間懂了。
我們來到后巷時,街道盡頭堆起麻將桌。我們當初選這里,就是考慮,如果大馬路上,那來來往往的行人太多。郊區(qū)偏遠的地方,楊西和李洛也未必樂意。以我們?nèi)松^往,這地方是我們知道的,少有的,不算偏僻,且人少的地方了。
后巷離校后門三條街,它的路口有個岔道,另一條路滿是油膩膩的快餐店、早點鋪,所以人多點。
李洛來時,特意化了個玷污校墻的妝容。
“喲!來了呀!”老王說。
他一高興,扔了攝像器械,奔向岔口相迎,不料那些打麻將的三姑六嬸、老舅爺和大哥見到了,紛紛撤了八仙桌,牌也不打了,四散奔逃,奔走相告。
“他來了,他又來了!”
“就是那中學(xué)的,不好好學(xué)習(xí),成天在外頭鬼混,是個混世魔王……”
“喲!曬被子的快把被子收一收,有小孩的趕緊把孩子藏一藏!”
“就是他!聽說老子是個經(jīng)商的,只顧著賺錢,把兒子扔在國內(nèi),我表姨父的老舅爹的兒媳是這中學(xué)教書的,聽她講哦,這孩子沒得救了,成天混!唉!有錢人都王八蛋,教不好小孩,禍害社會啊!”
“……”
他們指指點點的人物正是老王。
穿越前的王明后,是一個孤獨的混小子,也是老師義務(wù)教育生涯中的附加題——他常常逃課,早已聞名遐邇,附近的人個個認識他。
穿越過來的老王性格迥異,他見此情景,洋洋得意,大手一揮:“跑呀!”
最后撤走的是一位老奶奶。她費勁地拎著竹椅,顫著小腳走到王明后面前,憤怒地道:
“呸!”
老王:“……”
老奶奶朝地上啐了一口,艱難地挪動步伐,磨磨蹭蹭地走了,不多時,街道化作唯有落葉飄下的空巷。
王明后留在原地,深嘆口氣。
他說:“也好,清場不用費力了!”
李洛茫然站在原地,似有不忍。
她欲吐肺腑,但終究未言。
麻雀在圍墻上歪著嘴,一副很不伶俐的模樣,枯樹老丫獨留亂糟糟的棄巢。王明后撫摸一把攝像機,這一款專業(yè)級攝像機是他的家私。“‘有錢人都是王八蛋!’,這話是真理?!蓖趺骱笳f。
“呸,有錢人!”李洛說。
她一語甫畢,忽地笑了。老王也笑,不出一會兒,便重新板起臉,故作玄虛道:“你也只能罵罵我了——因為我是個好人!”
“……”
李洛沉默了一陣兒。
“來吧!”她把包往毛白楊的樹根下一扔,伸長胳膊,似在擁抱天空。鉛灰色的天空有大雁飛過。
王明后調(diào)試著攝像機。我把寫有大綱的紙張發(fā)給李洛和楊西。“從這里過,然后朝那邊走。”我說,“你先走兩步……”
“你在干什么?”老王驚道。
“練習(xí)!”
“不是吧?一個廣告還要練習(xí)?隨便拍拍得了!”王明后吐槽道,“還走兩步,小心忽悠瘸了……”
他踩在松動的花磚上,咣當?shù)仨憽?p> 我壓根不理他,把分鏡稿往他面上一扔。
“啥?”老王問?!耙粋€鏡頭多少秒?機位哪里?大遠景遠景近景特寫?”我說,“你不翻稿子,試試看!看他們不做練習(xí),能不能一次過?”
王明后:“……”
其實就這么個樣片,如果找個職業(yè)攝影師來,再找個有拍片經(jīng)驗的演員,壓根不需要多費勁,一遍過也是常事。
可王明后非攝影師出身。
楊西李洛更是沒有經(jīng)驗。
“……行吧,你說的算!”老王瞬間蔫了。
李洛和楊西詫異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古怪,萬分不解,仿佛在說,他怎么知曉這些東西?
我指揮楊西和李洛走位,教他們怎么做戲,如何找鏡頭,節(jié)奏點該怎么找,情緒怎么培養(yǎng)……我說得口干舌燥,這兩人越來越詫異。
李洛偷偷瞧我一眼。
雖說他們立志進娛樂圈。
可專業(yè)的知識從未有人教他們。
僅憑觀看電視劇的暗自琢磨,和現(xiàn)實中實打?qū)嵉默F(xiàn)場,還是有區(qū)別的。
當他們遇到實打?qū)嵉慕虒?dǎo),內(nèi)心也很是震撼,這兩人都是有悟性的人,特別是李洛,一下子就掂量出價值。
老王卻是個棒槌,他喊道:“——頭發(fā)甩起來!”
李洛說:“……滾!”
她掃了王明后一眼,不滿地邁著步子,在那條道路上來來回回走了幾遍,找著感覺。
我對著手表記著分秒,指點幾句。
“我們是在拍戲??!拍戲!”老王蹲在地上,伸手拍下花磚,“請嚴肅點!”
“你不懂戲!”李洛氣急敗壞。
王明后瞥我一眼,不說話了。術(shù)業(yè)有專攻,他懂這個道理。
“我只是說,你在這個地方排練太久了,排排其他的!”王明后雖然懂道理,可還是嘴硬。
“要你管!”李洛說,“而且,甩?哪有這樣用詞的?”
“能聽懂就行了,別強求??!”
“甩!你當是甩拖把嗎?!”
“……”
眼見兩人要吵起來。楊西不敢勸,只能用眼神哀求地看著我。
王明后氣勢囂張,眼看就要拔得魁首,無可奈何,我說道:“你之前不是說過,再和女人吵架,就是大蠢貨嗎?”
“……”
老王面子掛不住,就要來揍我,鬧了幾回,我叫他們重新拍攝。這一鬧騰,情感松弛下來,拍的效果就好些。
可是頭發(fā)這玩意兒,非人力所能控制。
李洛試了好幾次,仍是不能達到預(yù)期效果,王明后指摘頗多,語出驚人:“為什么電視中都行?”
“因為他們有小綠人?!蔽艺f。
“……靠!”老王說,“張幕你是誰朋友???”
我沒理他,繼而解釋。大多數(shù)拍攝頭發(fā)的廣告,都是找渾身穿著綠色或者是藍色的真實人物擺弄頭發(fā),到后期時,PS一上,把小綠人小藍人消除。
“僅憑甩頭發(fā),那得甩到哪一年?”我反問道。
王明后聽入了迷,驚呆地說:“要不要那么過分!”
“……我們拍個樣片,用電風(fēng)扇也可以。”我說。其實片場有鼓風(fēng)機,但這邊不能強求了。道具不夠,經(jīng)驗來湊,找個替代物,也未必不行。
“靠!你怎么不早說!”
我們暫停拍攝,一同去附近小店買電風(fēng)扇。之前罵老王的老奶奶,卻是這家店主的母親,她坐在電視機前,一動不動,兩眼死死盯著屏幕。我們進來后,頭也不抬一眼。
雜貨店的老板娘在后頭忙活,聽到動靜,抱著孩子出來,笑道:“這天氣,誰還買電風(fēng)扇?我們也不進貨!”
“可不是說,是傻子么?”老奶奶面無表情地說。
老王氣急,可又無可奈何。
老奶奶斜了老王一眼。
“媽媽,要不找找看,說不定庫里有存貨!”老板娘對她說。
“沒有!沒有!”
“先找找嘛!”
“找什么,家里一根針在哪里,我都知道!”老奶奶盯著電視機中的不肖子孫道,“別以為我老了,心里糊涂,我清醒著呢!”
“那我們拿自己家的先借用……”
“壞了!不記得了?”
“……壞了?”
“忘了?三伏那天,突然不轉(zhuǎn)了,我叫老二拿去修修,他拿去了,沒給還過來……我看啊,一定是老二媳婦攔著他!”老奶奶拍了下大腿。
“……”
“哎喲,氣死我了!養(yǎng)個兒子白養(yǎng)了,給媳婦兒劫了去!”
“……”
這老奶奶如白骨精般精明,她雖拖拖拉拉,可聽我們說,要拍戲用時,又找出一物來。我們自然騙她,說學(xué)校拍宣傳短片用。
“這大冬天的,沒人用電風(fēng)扇,這個賣給你們!”她從貨架上取出一個電吹風(fēng),遞給我們。
老王瞠目結(jié)舌地道:“你不是有些討厭我嗎?”
“是啊,太有了!”
“那為什么給我們電吹風(fēng)啊?”老王問。
老奶奶的回答,瞬間把王明后的疑慮拋到天界。
她漫不經(jīng)心道:“我再怎么不喜歡你,也不會和錢過不去啊!”
王明后:“……”
店主幫我們拉了電線,安好插座,我們重新繞回毛楊樹下。老板娘抱著小孩在旁邊觀望,這使得之前的“麻將幫”再次圍攏聚來。
老王不耐煩看到他們,掏出手機,裝作在打。
他故意咳嗽幾聲,扯著嗓子喊:“你們過來??!再叫幾個人,裝裝樣子,做個排場,要不把附近可能透露風(fēng)聲的先打一頓?……???你說誤會?先打了,再說嘛!”
他又咳嗽幾聲,把兇戾的眼神投向四周。
抱小孩的老板娘趕緊回店,探出腦袋的居民紛紛關(guān)上窗戶。
“行了!”老王大手一揮,“清場了,就這么拍吧!有什么問題,大家先克服點困難……不行叫你男友搭把手!”
王明后把楊西當成李洛對象了。
也難怪,兩人不同姓,明顯不是兄妹。這都住一塊去了,老王難免會想歪……
“你說誰男友?我哪里像是有男友的樣子!”李洛當即大怒。
“太像有了!”王明后說。
兩人吵吵鬧鬧的,把戲份拍好。我對著攝像機,來回保了好幾條,這才沖李洛楊西打個OK的手勢。李洛收拾一下,和我們告別。她套上厚厚的羽絨服,為防寒遮風(fēng)。
外套拍戲時被取下過。她不是電線桿上招貼畫中不怕凍的時髦女郎,也會在現(xiàn)實生活中,捧著手,呵著氣,凍得瑟瑟發(fā)抖。
她跑來我的身邊,沖我一笑,接著俯身去看監(jiān)視器里的畫面。視頻中的她,風(fēng)采動人,光鮮亮麗,毫不畏懼風(fēng)寒酷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