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訓(xùn)洋古里古怪的。
不然，送東西的場工也不可能記住他。
聞訓(xùn)洋舉止扭捏，手腳婀娜，遠遠望去，像一陣魂兒飄過來。
正巧工作人員調(diào)試燈光，加班加點地工作，光線一亮，閃得他大驚小怪地一叫，接著，就立住腳步。聞訓(xùn)洋站在槐樹下。場工把我們領(lǐng)過去，我首先向他問聲好。他很矜持地一點頭，怪模怪樣的“呀”了一聲，接著問道：“最近身體可還好？”
“恢復(fù)得不錯。”我說。
“那行，挺好的，我有點事兒要跟你說?！甭動?xùn)洋怪模怪樣地說。
他看也沒看老王一眼。王明后站在不遠處，他規(guī)規(guī)矩矩的，雙手交叉，放在腹前，王明后是天然性的懼怕老師，除非腦子發(fā)熱，不然都躲著老師走?！翱取甭動?xùn)洋清了清喉嚨。
我看他模樣，就知道他要訓(xùn)人。
這時候一道人影閃過。“人呢？”孟波竄了過來，一把拉住我和老王，“正巧找你們有事呢！”
聞訓(xùn)洋：“……”
孟波把我們拉到一邊，跟我們說，主持人收到消息，也馬上要到了，叫我們準備一下，等會見個面。
我忙不迭答應(yīng)。
老王更是一臉受寵若驚。
我們瞬間拋棄聞訓(xùn)洋。孟波領(lǐng)著我們深一腳淺一腳，通過那條石子鋪成的路，回到廣場，把我們引到浮橋邊，叫我們在這等著。聞訓(xùn)洋遠遠望著，氣不打一處來，也沒跟上。
孟波忙完，就去接主持人了。這時候?qū)γ鎮(zhèn)鱽硪恍﹨群?。原來是寧虛打著手電在木板搭成的浮橋上端搖晃，工作人員阻攔不住，他們紛紛尋求管事的人，但孟波剛走，工作人員找到我們。
“喂！干什么？”老王嚷道。
寧虛聽到動靜，回過頭，看到我過來，便直起腰將手電的光打向別處?！皼]什么?！睂幪撌栈厥蛛娡?，將目光移挪到其他地方。他在打量著現(xiàn)場施工狀況。
其實這兩天，施工已經(jīng)差不多了。
林業(yè)局、環(huán)保局已經(jīng)來過，消防部門也打過招呼。道具組很盡力，跑前跑后的，準備最后的收尾工作。他們的嘴里呵出白霧，站在黑暗中，遙遙的湖心有幾盞照明燈亮著。
幾個工作人員在搭板子，寧虛歪戴個鴨舌帽，站在一旁，一架大框眼鏡壓在鼻梁上，他最近沒剃胡子，下巴上有一片青渣。
如果他的那些女粉們在現(xiàn)場，估計會瘋狂尖叫，而我們只覺得厭煩。
“喂！你什么時候回去?。 蓖趺骱髥?，“這場地可不關(guān)你的事啊！”他打開手機看了一下，差不多九點四十，快十點了?！斑@時候來，攥取別人勝利的果實？”
“呵呵?！睂幪撔α艘幌?。
我和老王都覺得他在罵我們傻逼?！巴祫倮麑?，還用得著我來做宣傳？”寧虛問，“宣發(fā)部吃白飯的？”
“滾滾滾，你看你那轉(zhuǎn)發(fā)量?！蓖趺骱蟀丫W(wǎng)頁打開，低頭看一眼，語帶嘲諷，“網(wǎng)絡(luò)搜索幾千萬，這節(jié)目還沒播呢，你覺得這熱搜真實嗎？”
“網(wǎng)絡(luò)中多的是點擊量百萬、討論度五百萬的電影；也有點擊量千萬，投票二千萬的小說；電視劇更是達到幾十億的播放數(shù)據(jù)了——不過幾千萬的數(shù)據(jù)，不會有人追究?！睂幪撜Z氣不以為然。
“用得著這樣嗎？?。俊蓖趺骱笈?。
“用得著?！?p> “你別忘了，現(xiàn)在這欄目不是你的！”王明后捏緊手機憤慨道，“電視欄目這塊，臺里自然有安排！宣傳肯定不會落下，你這么多此一舉，畫蛇添足，和臺里說過了嗎？”
王明后這話虛假得不得了，他之前和我在車上商討過，都覺得宣發(fā)有點為難，中誠行事風格不像東風、百盛，不太敢花大價錢買熱搜。寧虛這么一做，這節(jié)目火是肯定火。
“你怎么知道我沒說過？”
“……”
“你能問出這種話，可大概心里也覺得中誠不會同意吧？”寧虛一針見血地指出老王內(nèi)心的擔憂，毫不客氣地說，“別想了！我比你多認識他們幾年，肯定不會同意這樣做！”
王明后一時啞然，半晌，“靠”了一句。
“你以為我與他們是一伙人？”寧虛譏諷道，“我不相信中誠電視臺！節(jié)目好了，廣告費多了，電視臺創(chuàng)收高，員工也能拿到福利?？赡阋矂e忘了，他們永遠不缺欄目——干得好，他們名利雙收；干不好，你們背鍋抹黑。這可光明正大，公平得很！有誰會在意這些成就背后的人？沒有！制定契約的人永遠掌握了權(quán)力，這便是‘契約精神，錢貨兩清’！”
王明后罵了一句。
“我誰都不相信，我只相信我自己！”寧虛露出高深莫測的神情。
這時候遠遠傳來一句叫好聲，我們抬頭望去，只見松林間鉆出一個女人，她望見寧虛，欣賞地一拍巴掌：“你這話說得太對了！人呀，只能相信自己！”
她旁邊還跟著一大堆人。
孟波也在其中。
我瞬時明白了，這就是孟波去找的主持人。旁邊的男人四十多歲，戴著個眼鏡，看上去和藹可親?！案]梁，我們臺里的老主持人了。”孟波介紹道。他接著分別介紹了下說話的女人，和旁邊另一位娃娃臉的青年。“這兩個年輕人，也非常有才華，這一位，是辛鈺；這個，陳進！”
辛鈺是個皮膚白皙的女性。
陳進客氣地跟我們打聲招呼，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
“還有一個?！泵喜ɡ^一個女孩，“給你們介紹一下，新來的小姑娘，主持人，塞你們組了！”他說話有些不情不愿的。這個女孩被塞來塞去，最后找到他廣告部來了。他一開始想發(fā)火，后來是洪建攔住了他，客客氣氣將小姑娘領(lǐng)進自己的欄目組。
我盯著這女孩，一瞧，這不是丁惠嗎？
丁惠也一下子認出我。
她有點不好意思，看著我呆了一呆，仍舊傻乎乎的。孟波是個糙漢子，不在意這些，叫她一聲，她也不答話，像是在發(fā)呆，反應(yīng)過來后，又甚是扭捏。
這時候苗樊走過來了。
說起這個苗樊啊，我便有一肚子氣！
這一個月，他總不見人影。
要么是他母親來了，要么是陪女友玩耍。洪建已經(jīng)不理他了，看得出來，他把洪建吃喝玩樂的本領(lǐng)學了不少，可真正做事，倒是沒學會。
“洪主任也真是！”苗樊哀聲嘆氣，“天天釣魚，那魚能飛嗎？有什么好看的！又不缺那點錢，去菜市場買，多劃算！”他東張西望。這時候天更冷了，波濤撞擊著堤岸和浮橋，嘩嘩的水聲如同撞碎了夢境。
時值寒冬，湖面上泛著一層寒霧，在燈光的打罩下，像仙境般。
我和丁惠的目光接觸了一下，她有點慌張，往后倒退一步，“——嘩啦！”，把老王嚇了一大跳。
丁恵踩到一塊薄板上。
那薄板平放在浮橋中央，若是白天里，倒會很明顯。但深夜探燈下，的確很容易和浮橋融為一體。丁恵踩了一端，另一端猛然揭起，向湖中一沉。丁惠一下子就落入水中。我反應(yīng)較快，猛撲過去，抓住她的手腕，接著腳上一痛，這才意識到，自己舊傷未愈，也不敢亂動了?！芭郎蟻?！”我對丁惠說。
丁惠半只身子沉浸在水中，想要用另一只手扒拉住浮橋，可努力幾把，仍然使不上勁。王明后手上還打著繃帶，也不敢下水，急得在旁邊轉(zhuǎn)悠：“有誰會水嗎？”
苗樊忙搖頭。辛鈺臉色發(fā)白，花容失色：“我剛學……可我救不了人??！”
陳進反應(yīng)過來，跑到浮橋邊緣，俯下身子，他趴在浮橋面板上，伸出胳膊，希望能抓住丁恵。如果我們兩人發(fā)力，希望就大了。可受水面浮力影響，丁惠一起一伏的，總碰不到陳進的手。
老王著急跳腳，找其他工作人員。就在這時候?qū)幪摵鋈煌镆惶??！澳銜?？”王明后叫道，接著他臉色大變，“靠靠靠！先救人??！你折騰那板子干什么？”
原來寧虛的目標是那塊薄板。他朝薄板游去，被寒冷的湖水凍得瑟瑟發(fā)抖，一把撈過，將它抱在懷中?！八孛疮偭?！”王明后目瞪口呆。
這時候聞訓(xùn)洋遠遠看到，叫來巡邏的保安。保安打著手電筒，沖回值班室，拿了一個長竹竿出來。那竹竿上面掛著個勾……
我一手拽著丁惠，趴在浮橋上朝他們望去，雖然浮力能減緩重力，但拽一個人太難了。我的手腕又酸又疼，快要支撐不住了，丁惠的手發(fā)冰，像鐵鉗死死箍著我的手。
保安離我們太遠了。
還來得及嗎？
我的胳膊又酸又沉，漸漸發(fā)抖，不受我本人控制了。忽然身后伸過一只大手，一把抓住丁惠的手臂，往上一提，另一只手捉住她的衣領(lǐng)，一下子就把丁惠給撈起來。
我這才松口氣，捂著胳膊喘氣，手臂還麻麻地疼。我回頭一看，原來是孟波。此時，顧游山和洪建也趕到了，他們聽到動靜，快步走來。
最后被保安用竹竿撈上來的，也就寧虛一個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