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之家1-3

　　1

　　我是一個兇狠的大惡魔

　　我會打亂小孩子剛拼好的拼圖、做法讓剛背完書的大學(xué)生失憶、在情侶最相愛的時候說出殘忍的真相——你們走不到最后……諸如此類，無傷大雅的搗亂……

　　我知道，神靠著人的信仰而活，惡魔靠著人的害怕。但現(xiàn)在越來越多的人更害怕同類，而惡魔成了萬圣節(jié)人們?nèi)返难b扮角色。

　　所以作為惡魔的我越來越弱，其實弱也沒關(guān)系，我們早就不和神仙打架了——自從他們用上了法治體系。偶爾我也可以通過申報上天堂逛逛，運氣好的話，可以見到漂亮的天使。

　　有時，埋在被窩里，我會回想那些見過的天使。哪個好看，哪個個子好高，哪個身上香香的……然后我會看看自己——黑黑的皮膚，不知道到底買什么粉底液好，因為之前還沒有這么黑；眼睛細(xì)細(xì)長長，要貼上假睫毛和雙眼皮貼才看起來有神一點；矮矮的一點也不威風(fēng)，穿高跟鞋還會腳疼……

　　說實話，除了我和我爸媽，我不覺得會有人真的喜歡我。

　　所以我經(jīng)常一個人，偶爾有一些朋友，但我也不是很在乎是不是一直有人陪。而且，惡魔嘛，又不是天使，一個人也正常。

　　如果我是天使就好……不對不對，我在想什么，我是個徹頭徹尾的惡魔，跟皮膚白皙的天使不一樣，跟有著明亮的大大圓圓的眼睛的天使不一樣，跟身材高挑纖細(xì)的天使不一樣，跟天使不一樣，跟天使不一樣，不一樣，不一樣……不一樣……

　　如果我是天使呢？白一號的粉底液應(yīng)該很好買，不貼假睫毛跟雙眼皮貼一定很舒服，穿平跟鞋也能俯視別人好威風(fēng)。

　　不用因為青春期發(fā)育的身材被指指點點的話，不用追求超多的發(fā)量而剪厚厚的劉海的話，不用只被期待變美的話，不用再焦慮得流淚的話，不用再一個人的話，不用擔(dān)心被落單的話……我應(yīng)該也不會覺得自己是個惡魔而把自己縮在黑漆漆的角落，撿幾個破紙板子作為城堡妄圖說服自己這是新的開始。

　　我有家的，只是我不回去。

　　也有人說過喜歡我，我透過直徑14.2的美瞳看著那幾個人的眼睛，一瞬間我看到了很多未來。

　　所以我不太相信，也不太相信自己會不加修飾地出現(xiàn)在誰的面前。

　　還好我是惡魔，可以隨意地看透人心。天使自從有了法規(guī)，在這方面多少受限制——說是這樣侵犯他人隱私權(quán)。

　　有時我也會為自己可以逾越一些麻煩而感到慶幸。

　　但有些麻煩避免不了，我看著面前明顯生了氣的天使，還有旁邊安慰她的同伴。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們。直到那個天使氣沖沖地走了，剩下的天使圍了上來，眼神中帶著安慰的憐憫，“沒事了，你去窗口那邊重新登記一下吧，等下會有人在那邊找你的。”

　　我僵硬地點點頭，一聲不吭地開始收拾地上的碎片。

　　一滴眼淚就要掉下去了，還好又黑又亂的頭發(fā)遮住了。

　　我還是不擅長應(yīng)付這樣的場景……就算我是超級大惡魔。

　　有人好心地蹲下來幫我拾起了一些碎片，“謝謝……”我的聲音什么時候變啞了。

　　“你沒事吧，這個給你包著……你知不知道辦事窗口從哪里走?”

　　我沉默著搖搖頭，喉嚨不知道為什么很疼，似乎暫時講不出來話了。

　　“我?guī)闳グ?，跟著我走?！?p>　　……

　　這個天使的聲音真好聽，酷酷的又很溫柔。我想抬頭看她一眼，可惜眼淚怎么都擦不干凈。

　　我慢吞吞地跟在后邊，想著要不什么時候直接溜走算了，反正碎掉的玉……就當(dāng)是我講錯話的懲罰好了。

　　“你不要想那個人說的話了，”前面的天使頭也沒回地說，“那個人平時就那樣，不要管她了。我?guī)闳サ怯洠裉焱砩献∥壹乙部梢裕业姆块g給你睡?！?p>　　她可能回頭看我了吧，我卻只低著頭，忍著越來越快控制不住的情緒。

　　等登記完，那個天使站在窗口跟里面的人說著什么。

　　我攤開她給我的手帕，里面碎掉的玉怎么拼也拼不回去。

　　眼淚砸到碎玉上，我的頭埋得更低了。

　　其實也沒有什么，只是喜歡的玉碎掉了，為什么要哭呢？我是大惡魔，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樣子。

　　我注意到帕子是有一個紅紅黃黃的圖案，擦了擦眼淚，看清那是一個麥當(dāng)勞漢堡的圖案。

　　“你喜歡麥當(dāng)勞么？”

　　我點點頭。

　　其實我沒吃過幾次，只是不討厭。

　　“等下弄好了我們?nèi)ベI吧，哦對我現(xiàn)在下單，等下直接去拿就好了，你喜歡哪個?這個喜不喜歡……

　　好溫柔的人……

　　喜歡跟她在一起。

　　2

　　太好了，果然是天堂，薯餅居然什么時候都有賣。

　　我抱著被子，靠在軟軟的床頭上時，猛然反應(yīng)過來，為什么這個天使會邀請惡魔去家里……

　　為什么請我吃麥當(dāng)勞，她很有錢么？還有，都沒有告訴我名字，難道這是防備我的手段?我也不會用名字詛咒什么的……

　　想著想著，我睡著了。

　　又是噩夢，凌晨兩點半我準(zhǔn)時被嚇醒。

　　摸索到旁邊熱熱的身體，我才敢睜開眼。那個天使迷迷糊糊握住我的手問怎么了。我沒講話，她很快又睡過去了。

　　又過了一會，我悄悄把手抽開。又看了看她，然后悄悄地離開了。

　　展開翅膀在天上飛的時候，我后悔沒順個毛毯走，半夜還挺冷的。

　　等我回到我破破的城堡的時候，已經(jīng)感覺要感冒了。

　　隨著法力的日漸衰弱，我的身體素質(zhì)也直線下滑。

　　迷迷糊糊中，我又夢到天使的家，溫暖的被子和溫柔的天使。今天運氣真好，天使她答應(yīng)幫我找一塊新的玉，她睡著的時候我終于看清楚她的樣子——小巧高挺的鼻子，大大的眼睛，閉起來的時候可以看清睫毛長長的。沒想到看起來酷酷的人，心里會這么柔軟。

　　像夢一樣的經(jīng)歷，像夢一樣美好。

　　慢慢地，我終于睡個好覺。

　　過了幾天之后，我還要再上去一下，我有點害怕。那天怒氣沖沖的天使，似乎有很多人幫著她……

　　我又恍惚一下想到那個酷酷的溫柔天使，如果她也正好在就好了。

　　等我上去之后，窗口的天使一下子叫住我，說是a棟211的天使找我好幾天了，說我的東西還在她那里。

　　我有點想不起來，什么東西在她那里?哦……那個手帕里的碎玉，怎么會把這么不吉利的東西落在別人家，趕緊去拿回來比較好。

　　正想著，窗口的天使又遞過來一份文件，“這是你上次來要支付的費用，簽一下字吧?！?p>　　

　　我去了a棟211，正好對上了開門的天使的眼睛，我愣住了一下。

　　天使，哦不，我現(xiàn)在知道她叫什么了——為了保護(hù)個人隱私，我姑且叫她小橘。

　　小橘拉著我進(jìn)去，說我為什么突然自己走了，什么時候走的巴拉巴拉。

　　小橘說什么也要我今晚留下，還說半夜不可以再跑回去了，不然又得感冒幾天都好不了。

　　今天我跟小橘說了很多很多很多話。

　　好開心，明天還想來找她，可是上天堂是要交錢的，我不知道我那點積蓄夠上幾次。

　　所以小橘說明天要和我一起烤蛋糕的時候，我撒謊說不愛吃蛋糕，來不來看明天我的心情吧。

　　第二天一早，回了家之后，我就火急火燎地開始找賺錢的工作。

　　在我做完了幫小孩快速在人群中找到爸媽、扶老奶奶過馬路×10、救困在樹上的貓×9、滅到垃圾箱附近沒熄滅的煙頭×999……

　　終于，我賺到了可以連續(xù)上一個月天堂的錢。

　　拿到天堂通行證月卡的時候，我特別特別高興。已經(jīng)記不得上次這樣高興是什么時候了，寶貝似地捧著那張卡，腳步輕快，小橘問我為什么這么高興，我笑瞇瞇地舉著卡給她看。

　　可是小橘好像沒有在看卡，而是有些楞楞地看我。

　　3

　　小橘……已經(jīng)好久不敢去找她了，上次小橘突然說我笑起來很好看，特別美特別漂亮。

　　我的心臟怦怦跳。

　　小橘說喜歡跟我一起玩，我問小橘有沒有喜歡的人，沒想到她反過來問我是認(rèn)識我之前，還是之后。

　　“當(dāng)然是之前咯，在我之后你應(yīng)該也沒有認(rèn)識其他人了吧?！蔽颐啦嫉倪呥?，故作輕松地說。

　　“那就沒有?！?p>　　“嗯……知道了……”

　　我的心臟怦怦怦地跳。

　　小橘也在外邊砰砰砰地敲門。

　　不知道她怎么找過來的，反正我假裝不在家就好了。

　　可是，小橘說再不出來她真的要哭了……

　　最后我還是開了門，對上小橘真的有點紅的眼睛，我心里居然也泛起酸。

　　“對不起……不應(yīng)該躲著你?！毖蹨I不爭氣掉下來，小橘把我抱在懷里，我的眼淚弄濕了她的衣服。

　　小橘對不起，我不知道要怎么辦，不知道該怎么喜歡你，不知道該怎么對你好，也不知道怎么樣才可以像我看到的未來那樣和你一起經(jīng)歷那么多風(fēng)險……

　　小橘，我好喜歡你……

　　小橘也哭了，說著我一聲不吭不見了，讓她一個人找這么久才找到。小橘委屈地一邊擦我的眼淚，一邊酷酷的臉皺成了包子。

　　小橘說不要再難過了。

　　小橘終于像我看到的未來碎片里那樣親了我。

　　終于可以擁有這么親密的擁抱了，微微用力地把對方抱在懷里，不想再分開，不想再離別。

　　小橘，我特別特別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