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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一語成讖

帝國 戒念 5122 2011-05-05 14:49:32

    第二十七章一語成讖

  “天機算盡,真是人心不敵命數(shù)!”王景范對旁邊的于文傳和俞樾苦笑的說道:“不過怎么說也算是達到目的了,能夠進入殿試就算大局已定!”

  于文傳和俞樾心中明白王景范似乎對自己的禮部試考試排名并不滿意,不過這中間到底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誰也不好說。只是單就試卷而言,蘇軾的詩賦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過關(guān)的,至于策論雖然精彩也只能說與王景范水平相當,就是這樣一份試卷,兩者的差距居然這么大,真是令于文傳和俞樾心中感到極為意外。

  “先生,這幾個考官中也就范鎮(zhèn)與先生有矛盾,該不會是范鎮(zhèn)……”于文傳低聲說道。范鎮(zhèn)是第一個對狄青發(fā)起彈劾的人,當今皇帝去年病重,朝中對狄青懷有懼意的大臣數(shù)不勝數(shù),這全是因為晚唐五代武夫暴虐統(tǒng)治的后遺癥,此時不過剛剛過去百多年,這些博學(xué)的大臣自然知道當時文人生存境地是怎么一個慘狀,是以就算狄青無過失也必須想辦法徹底讓他無法掌兵,而范鎮(zhèn)便是充當了急先鋒。

  王景范搖搖頭說道:“范鎮(zhèn)固然會因為狄青一事隱約猜到與我有關(guān),但這并不是什么大問題,觀范鎮(zhèn)以請帝立太子之事連連上書以致請辭,可見范鎮(zhèn)不是那種小人,狄青之事只是以文壓武的傳統(tǒng)罷了……”

  “那……”

  王景范擺擺手從袖子中掏出幾枚銅錢看也不看便朝桌子上一撒,還沒有開口說話便聽得旁邊一人笑著說道:“難不成見復(fù)真的精通卜筮之道?這次又是卜問何等吉兇?”

  “好你個子由,不是幾天前悶悶不樂的樣子了……”王景范頭也不回的笑著說道,用手指請撥桌上的銅錢說道:“子由,恭喜!恭喜!”

  蘇轍疑惑的問道:“有何恭喜之處?”

  “不只是恭喜你,而是恭喜我們這一榜三百二十四貢士,一個月之后就成三百二十四進士了!”王景范嘴角微微翹起。

  蘇轍聽后滿臉的笑容頓時凝固,大大的嘴巴從笑口變成驚駭:“每科都有黜落貢士,豈有通過禮部試的貢士無黜落便成進士的?!”

  “子由稍安勿躁,一切都要等等看看再說,前后也不過幾天的事情,等到了時候不就全知道了么?!”王景范似笑非笑的答道。

  在禮部貢院發(fā)榜之時,同時也公布了殿試的時間和地點——三月五日,在崇政殿進行這次嘉佑二年丁酉科考試的最后一道殿試,以決出狀元歸屬,并且公布最后的進士名單。王景范也只是知道這一屆科舉通過禮部試考試的貢士全部成為進士并無黜落,而后從這一科開始中舉考生不黜落也成為定例,至于這個圣旨具體在什么時間傳達卻不清楚,想來最晚也不會過公布狀元名單的。

  蘇轍本來不信,不過心中卻更加猶疑不定,前幾天王景范說他卜筮算出自己兄弟二人必然高中。今天張榜中舉名單,自己兄弟二人皆是榜上有名不說,蘇軾居然高中第二名,而自己也是在八十多名的位置上,這不是高中算什么?是以王景范說他算出這屆中舉貢士殿試無黜落,一時間他都不知道該信好還是不該信。

  王景范笑著說道:“子由,還不準備閉門讀書以應(yīng)對十天后的殿試?一榜十甲可是于以后步入仕途至關(guān)重要??!”

  蘇轍聽后也只能搖頭苦笑,對于這個僅比自己小兩個月的王景范,處處透出神秘的感覺。在禮部試之前朝廷任命歐陽修為知貢舉之后,白沙書院便就考試文體有過爭論,當時王景范就曾言蘇氏兄弟效仿韓文必獲考官青睞,考官評卷時必對太學(xué)體予以更加嚴格的評判。當時只有很少人將這個判斷聽進去,而這次白沙書院二百多考生當中,共有三十七名考生中舉,雖然看起來不算多,但如果想想今科赴考的考生達到了六千五百余人,白沙書院二百多人里面居然有近四十名考生中舉,這個比例堪稱恐怖。

  白沙書院能夠有這么多考生中舉,這顯然與王景范密不可分。王景范先是出《中庸》《大學(xué)》兩書新解,所有寄宿在白沙書院的考生幾乎都卷進了這場關(guān)于經(jīng)義的大辯論,而后又公開倡導(dǎo)效法兩漢古文文風(fēng),反對太學(xué)體,最后便是通過包拯延請當世名儒,尤其是胡璦兩次來白沙書院講學(xué),這些都極大的激發(fā)了考生鉆研學(xué)問改變文體的風(fēng)氣。

  著書、辯論、延請名儒講學(xué)三者也就罷了,其實在蘇轍看來寄宿在白沙書院的考生從王景范身上獲取的最大益處無過于免食宿安排好考試的一切供應(yīng),還有便是倡導(dǎo)古文反對太學(xué)體文風(fēng)這兩條。寄宿在白沙書院的考生無一不是貧寒學(xué)子,他們來到京師開封若是找不到可供寄宿的便宜寺院,那只能在環(huán)境最差的客棧中苦捱一個冬天,莫要說白沙書院這樣好的居住環(huán)境,與販夫走卒甚至是乞丐同住一個客棧想要安心讀書那是癡心妄想。

  令蘇轍最為驚訝的莫過于王景范對于古文文體在這次貢舉中的決定地位——正如前幾天王景范所言的一樣,權(quán)知貢舉歐陽修幾乎將所有的太學(xué)體文章試卷全部黜落,所錄用的考生估計絕大多數(shù)都是像自己這樣效法古文文體來答卷的考生!歐陽修甚至還將一名名叫劉幾的信州鉛山學(xué)子的考卷公開張榜貼在貢院墻外,答卷上面劉幾所作的文章中有“天地軋,萬物茁,圣人發(fā)……”之語,歐陽修在后面添了兩句“秀才剌,試官刷!”然后用一枝大號紅筆從頭至尾一氣抹了下來——歐陽修的父親曾在綿州做過推官,歐陽修也出生于川蜀綿州,在川蜀士人家的弟子無論富貴貧寒皆著蘆心布衣,紅勒帛有手指寬,若是稍有不同便被所有人嘲笑,認為不是士人。

  更令劉幾感到不堪的是,歐陽修不僅用紅筆抹了他的卷子,還在空白處批了一個大大的“謬”字評語,可謂是將劉幾的臉面在天下考生面前刷了個一干二凈,讓他以后無顏見人。歐陽修一向都已獎掖后進而自期,這劉幾被他批了個體無完膚,劉幾本是國子監(jiān)的學(xué)生,這么一來估計他也無法再在國子監(jiān)有立足之地了——梅堯臣正是歐陽修推薦去做國子監(jiān)直講的,可想而知劉幾今后的命運可不只是這一科被黜落那么簡單。

  “焉知歐陽公不會有此魄力?!”蘇轍回想起幾天前在酒樓與王景范共飲談?wù)摴盼呐c太學(xué)體之爭的時候,王景范那頗為詭異的判斷,沒想到事隔幾日王景范所下判斷竟然一語成讖,歐陽修不僅憑權(quán)知貢舉的身份大力扶植以古文答卷作文的考生上榜,更毫不留情的將所有太學(xué)體文章考生全部黜落,歐陽修的這份魄力固然讓蘇轍感到驚訝,而王景范對此所作的預(yù)判之精準更讓他心中駭然。

  看著向榜單走去的王景范,蘇轍一時間真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不過他心中已經(jīng)開始相信王景范剛才所說的話了——這一科三百二十四名通過禮部試的貢士,在十幾天之后恐怕都不會被黜落而成為進士,這也是大宋立國以來所有科舉考試中唯一的一屆無黜落貢士的科考!

  “先生,既然已經(jīng)中舉要參加殿試,為何現(xiàn)在還要看這榜單有何用處?”一直跟從在王景范身邊的狄惠悄聲問道。榜單已經(jīng)被張貼出來好一陣子了,看熱鬧的開封百姓已經(jīng)散去,但是圍在這榜單周圍還有幾十個學(xué)子,他們正在義憤填膺的大聲叫喊著什么,狄惠根本不用費心思便已經(jīng)聽出來這些學(xué)子應(yīng)該是在禮部試被黜落的考生,他們大部分都是太學(xué)和國子監(jiān)的考生,同樣也是太學(xué)體的堅定支持者,不過同樣他們都被歐陽修毫不留情的給黜落了。

  王景范微微一笑同樣低聲說道:“來看看榜單上還有什么熟人,順便再看看這些人的熱鬧……”

  狄惠聽后不禁一時語塞,看看有什么熟人還在榜上,榜單被貼出來后白沙書院中舉的學(xué)子名單早就被傳開了還有什么熟人。至于王景范想要看看別的落舉學(xué)子的熱鬧,這未免有些太幸災(zāi)樂禍了吧,似乎王景范可不是這樣的人??!

  蘇軾和蘇轍兄弟同在榜上這對王景范而言沒什么稀奇的,他在尋找那些在《全宋詞》上記載的那些人——書上曾說歐陽修判卷辨文時認為蘇軾的卷子是曾鞏的,結(jié)果將蘇軾排在第二,不過曾鞏并不是頭名,頭名是他從未聽說過的李實,至于曾鞏排在好幾十名上。

  “歐陽修的眼光確實不怎么樣啊,雖然認出了劉幾但卻將蘇軾的頭名給弄丟了……”王景范低聲自語道。

  狄惠知道那個被貼出卷子來的劉幾,那是國子監(jiān)中的名人,經(jīng)常考第一,而被認為是當今考生中太學(xué)體寫得最好的。劉幾也是今科奪冠的大熱門,卻沒有想到在禮部試上碰到了歐陽修狠狠的被羞辱了一頓,估計今后他考科舉麻煩可大了。

  “張載?!”王景范看到了一個令他非常驚訝的名字,這個人在二程中的小傳里曾出現(xiàn)過,雖只有一句卻也評價非常高,乃是這個時代可堪開宗立派的著名學(xué)者,這與尚還青澀的蘇軾蘇轍兄弟不同,張載早就成名在外,只是尚不能為天下學(xué)子皆知的地步,但那也比蘇洵有名的多。

  “先生,此人有何特異之處?”狄惠問道。

  王景范搖搖頭說道:“我所知并不多,只是知道他因路費用盡無法護送其父靈柩回到開封,只得在橫渠定居下來,學(xué)問甚是了得,當世能與之相提并論者不會超過一手之數(shù)!原本以為他年紀應(yīng)該很大了,沒想到他三十七歲尚來京師赴考,以他的才學(xué)而言,這科舉考試豈不是囊中之物?”

  王景范只知道張載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學(xué)者,但沒想到他居然來參加這次的科考,確實是很令他感到意外,要知道他和二程兄弟中被尊稱為明道先生的程顥可是叔侄。只是想想張載今年三十七歲,也不算什么高齡,父親曾說后世參加科舉考試的學(xué)子就算六七十歲也不稀奇,他所知道的還有一個九十八歲的考生,那可能是年齡最大的考生——父親雖然對科舉考試的弊病深惡痛絕,但也沒有什么太好的辦法,至少未來幾十年所起到的作用是好的,畢竟這是寒門子弟改變自己及其家族命運最簡單也是最捷徑的辦法,魏晉的豪門政治對天下的害處更大。

  “這張載居然有如此大才學(xué)?先生為何沒去請他來白沙書院?”狄惠問道。

  王景范笑著說道:“鴻江兄,你還真以為在下精通卜筮之術(shù)啊?那玩意不過是蒙蒙子瞻、子由兄弟兩人的小把戲,其實只要細細觀察不難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哪里還用得著卜筮之術(shù)?不過說起這張載,似乎與令尊頗有淵源……”

  “家父從未提及張載,若是他與狄家淵源甚深,在下不可能不知道的?!钡一莘浅4_定的說道。

  王景范笑著說道:“鴻江兄,這可不好,就算有天大的才學(xué)那不過是工具而已,若是給你一柄絕世寶劍若不能殺敵也不過是廢鐵一根無甚用處。這個張載其實以前在下以前也所知不多,不過去年冒昧拜訪令尊之時也曾做了些功課,張載與令尊都是受惠同一個人,這下你該想到了吧?”

  狄惠臉上一紅,王景范說得確實有理,也許是父輩那代人遺留下來的遺憾,他太過重視書本上的才學(xué),卻反倒失去了其父狄青的特點——狄青本是農(nóng)家子弟,莫要說有什么才學(xué),連書都沒念過更不要說什么為將者必須知曉的兵書戰(zhàn)策了。狄青的一身戰(zhàn)功是純粹一刀一槍殺出來的,所謂兵書戰(zhàn)策之類也是后來打仗過程中才學(xué)的,先前打勝仗不過是一個“勇武”加上“機變”而已,書本上的條條框框狄青可是半點不知的。

  不過王景范的話倒是提醒了狄惠,狄青之所以能夠從一個勇武的軍官變成大宋軍方首領(lǐng),這完全是得益于兩個人,一個便是慧眼是英才的尹洙,正是尹洙的欣賞才將狄青引薦給他一生中影響最大的人,也是另外一個范文正公范仲淹。

  當年狄青在延州悍邊御敵四年歷經(jīng)二十五戰(zhàn),雖身中八箭但也殺得黨項人鬼哭狼嚎,燒毀西夏軍輜重?zé)o數(shù),僅帳篷就兩千三百多座,牛羊近六千頭。狄青作戰(zhàn)勇猛無比,每次打仗都是沖鋒在前,臉上又帶著猙獰的青銅鬼面具,黨項人心中怕的要死認為狄青是上天派來??它h項的殺神,遂稱他為“天使”。

  不過那時狄青也只能稱得上是“猛將”,歷史上像狄青這樣的猛將多的數(shù)不勝數(shù),真正讓狄青變成大帥的便是范文正公。時為陜西經(jīng)略判官的尹洙將狄青引薦給了陜西經(jīng)略使的韓琦和范仲淹,韓琦是世家大族子弟,又是進士出身只是拿狄青視為一員“猛卒”,而范仲淹卻對他多有教導(dǎo),到最后甚至贈給狄青《春秋左傳》以勉力他好好讀書成為一代真正的大帥。

  也正是由于范文正公的提攜,狄青在宋夏戰(zhàn)爭中嶄露頭角后,迅速憑借軍功升遷,在返回京師開封的時候,他已經(jīng)不是當年和剛中進士的韓琦擦肩而過的小兵了,而是經(jīng)略招討副使,又加捧日天武四廂都指揮使了??梢哉f狄青前四年是個猛將,后六年已經(jīng)頗具帥才了,在平叛儂智高的時候其軍事才能更是得到了完美的發(fā)揮,這一切都與范仲淹的教導(dǎo)是離不開的。

  “先生是說這張載也曾受過范文正公的恩惠?”狄惠有些激動的說道。當年將狄青引薦給范仲淹的尹洙后來被貶致死,狄青便全力照顧其親族,而對范仲淹狄家父子自然是銘感于內(nèi)不敢忘懷。

  王景范笑著點點頭說道:“慶歷四年的時候范文正公便收到了這個張載上書的《邊議九條》,雖然不知是什么內(nèi)容,不過想想也便可知他不滿朝廷對黨項采取妥協(xié)的策略。范文正公當時是很看重這個張載的,并且如同對待令尊一般也贈了一冊書……”

  “不會是《左氏春秋》吧?”狄惠問道。

  王景范指著狄惠笑著說道:“范文正公贈予令尊《左氏春秋》寓意是期望令尊能夠明史而處,范文正公贈予張載的則是《中庸》是希望他誠性明覺。張載的學(xué)問多半是要落在這《中庸》上,若有進展自然是以《孟子》為法,如此說來他寫得文章能夠得歐陽修的青睞也是自然……這張載與令尊都是受過范文正公恩惠的人,可見他與你們狄家還是頗有淵源的,有這份香火情分,鴻江兄他日可向這張載請教一番學(xué)問長長學(xué)識……”

  狄惠聽后簡直是目瞪口呆,剛才王景范說起這張載頭頭是道,并且自陳卻未曾見過張載,不過能夠通過張載聯(lián)系到他的父親和已經(jīng)過世的范文正公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難怪人家處處占盡先機,原來是這功課做得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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