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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行紀(jì)

第二章 父子

逍行紀(jì) 血紅 5630 2009-04-15 10:42:31

    林遙無比招搖的走過了回春堂正堂后面的天井。一路上見到他的人,無不畢恭畢敬的朝他行禮不迭,只是所有人的目光中,都有著一絲奇異的意味。所有人都很謹(jǐn)慎的將那一絲奇異的意味藏在眸子深處,但是林遙的臉色依然是越來越難看。

  又往前走了幾步,堪堪到了天井盡頭通往后院的黑漆大門前,林遙實(shí)在無法忍受一路上那些人對自己的詭秘目光,他很氣惱的轉(zhuǎn)過身體,手中折扇狠狠的合成了一束,用力的朝藥房的方向指了指,就待開口叫罵些什么。

  就這時(shí),回春堂這個(gè)占地巨大的天井南側(cè)一溜兒待客的廂房門打開了一扇,一名身高九尺開外滿臉大胡子,更穿了一套極其華貴的錦繡長袍的雄偉老人緩步而出,他一邊側(cè)過身體朝身邊的那個(gè)枯瘦老頭兒行禮,一邊笑吟吟的說道:“林老先生這樣說了,那,老夫卻是放心了?!?p>  枯瘦老頭林老先生,身高只及這雄壯老人的腋窩附近,只是面容清矍的他周身自然有一股自信、雍容的氣度,看上去卻不覺得他比那老人矮小,反而令人有一種兩人是肩并肩而立的錯(cuò)覺。林老先生拈須微笑,輕聲笑道:“老太君的病,總是沒關(guān)系的。今年春天是無妨的,加之這一沖喜,老人心情一暢,病根子也沖去了些許,細(xì)加調(diào)養(yǎng)數(shù)月,說不定就去了根子了?!?p>  雄壯老人臉上的笑容更盛,他連聲笑道:“蒙您吉言。蒙您吉言。哈哈哈!”

  老人用力的朝林老先生抱了抱拳,笑道:“今日小兒成親,林老先生若有閑暇,還請去喝幾杯水酒?!?p>  林老先生急忙搖頭笑道:“王老家主客氣了,客氣了。小老兒這邊,每日里總是分不開身的,故而,呵呵!”

  老人嘆了一口氣,很是恭敬的笑道:“老夫明白,明白!哈哈哈,老先生澤被鄉(xiāng)梓,這是功德無量的好事?!?p>  兩個(gè)老頭兒相視而笑,林老先生笑得云淡風(fēng)輕的,那雄壯老人卻是笑得前俯后仰的,雄渾的真氣震得天井的四壁‘嗡嗡’作響。只聽得‘當(dāng)啷’一聲,天井北邊一排六尺高的水缸當(dāng)場爆裂了三個(gè),大水瞬間將半個(gè)天井淹沒。

  王老家主‘啪’的一聲在自己的嘴上拍了一掌,他尷尬的朝林老先生抱了抱拳,干笑道:“哈哈哈,這個(gè),也記在賬上,記在賬上。”說完,他轉(zhuǎn)過身就要離開,卻一眼看到了呆呆的在那里拿扇子指著藥房的方向,張開嘴正待喝罵,一對眼睛卻盯著自己和林老先生的林遙。

  王老家主右手握拳狠狠的砸在了左手掌心,朝林遙大笑道:“賢侄,你回來了?唔,今日你王二哥辦好事,你可愿隨老夫去喝一杯?”

  林老先生也看到了林遙,他一對眸子瞪得老大老大的,右手哆哆嗦嗦的舉了起來,朝著林遙指了又指。正準(zhǔn)備順勢跟隨王老家主離開的林遙只覺后心一寒,乖乖的站住了已經(jīng)往前挪動了的腳步。

  王老家主的眼珠在林老先生的臉上晃了晃,又瞅了瞅有如兔子一樣站在原地哆嗦的林遙,急忙咧開嘴無聲的笑了笑,拍拍屁股轉(zhuǎn)身就走。

  林老先生看著王老家主的背影,陰惻惻的說道:“帳房~,帳房~,記下了,三口大水缸,三百兩白銀!王家有錢,不用給他們省錢!”

  有著一身渾厚真氣,一套‘摧山掌’打得歸化城周邊五百里無人敢惹的王老家主在臺階上一腳踏空,差點(diǎn)沒栽倒在地。他好容易扭過了身體,回頭朝林老先生齜牙咧嘴的發(fā)了發(fā)狠,搖搖頭,兩手往背后一背,昂昂然的快步離開。一邊走,他還一邊嘀咕:“老夫我就是有錢!”

  “干什么去了?有兩天不見了吧?”林老先生卻已經(jīng)站在了林遙的面前,惡狠狠的瞪著比自己高了半個(gè)頭的大兒子。

  “喝酒!”林遙的脖子縮了縮,小心的朝身后退了一步。

  “喝~~~酒!”林老先生陰惻惻的一笑,右手輕輕的拍打著自己的大腿,怪聲問道:“酒有很多種,谷子釀的,果子泡的,還有用花瓣染的。你喝的是谷酒啊、果子酒啊,還是花酒啊?嗯?”

  “這個(gè)。”林遙已經(jīng)比林老先生還要低了半尺許,他皺著臉低聲說道:“花~~~花~~~花酒?!?p>  話音剛落,林遙就劇烈的咳嗽起來,他咳嗽得前俯后仰的,突然張開口就噴出了一塊帶著血絲的痰塊。

  林老先生死死的盯住了林遙吐出來的痰塊,一口雪白的小牙齒狠狠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好啊,內(nèi)癆!”

  右手如風(fēng)一樣探出,不等林遙閃避,林老先生就準(zhǔn)確的用兩根手指扣住了他的腕脈,替他診起了脈息。

  長了一縷山羊胡須的胡主帖快步的走了過來,他手里拿著三枚拇指頭大小的,用蠟封住的藥丸。林老先生一邊替林遙診脈,一邊回頭望向了胡主帖,他皺眉喝道:“手里拿著的是什么?嗯?是什么?紫梅合陽丹!紫梅合陽丹!誰讓你去藥庫拿這個(gè)的????!”

  最后一聲怒喝,有如一聲鶴鳴直刺長空,天井里的那一排大水缸,又‘噼里啪啦’的碎了四個(gè)。

  胡主帖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站在原地不敢動彈,他低著頭,哆哆嗦嗦的攤開了雙掌,露出了手掌內(nèi)捧著的三枚丹藥。

  林老先生則是大叫起來:“帳房~,帳房~,記下了,王老家主震碎的水缸不是三口,是七口!月底到他家去結(jié)帳,可別忘了!”

  大袖一卷,林老先生已經(jīng)將兩丈外站著的胡主帖手中的三枚紫梅合陽丹吸入掌中。他冷冷的望了胡主帖一眼,冷聲道:“給大公子開兩個(gè)月份的‘匯陽合氣湯’,兩個(gè)月內(nèi),他敢踏出回春堂一步,就打折了他的腿!”

  “老不死的,你要打折誰的腿?”林老先生的話剛說完,就聽到后院里傳來一聲憤怒的咒罵。

  ‘咣當(dāng)’,通往后院的黑漆大門被人一把推開,一名遍體綾羅綢緞、滿頭珠光寶氣、十指上戴了十二枚大寶石戒指的中年婦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沖了出來。這婦人身形還算窈窕,容貌也很是秀麗,奈何她裹了一身的華貴材料,使得她的腰身看上去有如懷胎的母豬;她臉上更是擦了約有兩厘厚的一層白粉,本來秀麗的臉蛋頓時(shí)被整個(gè)遮蓋住,她大聲喊叫的時(shí)候,就有‘簌簌’的白粉慢慢的自臉頰上滑落。

  婦人的身后,緊緊的跟著四名同樣是周身富貴逼人的侍女,只是這些裝飾華貴的侍女的容貌,卻實(shí)在是有點(diǎn)慘不忍睹。其中最美麗的一個(gè),也和給林遙趕車的馬夫老三長得差不離兒。

  婦人沖到了林遙的身邊,有如護(hù)崽子的母虎,一把將林遙摟在了懷里。她愛憐的撫mo著林遙的臉蛋,尖聲叫道:“乖遙兒,放心,有娘親在,誰也不能動你一根頭發(fā)!哼!你那狠心短命的爹爹想要打斷了你的腿,是想要害死你!害死你了,就能讓那個(gè)外面來的野種接手回春堂哩!”

  林老先生的臉一陣抽搐,他壓低聲音怒道:“梧娘!你~~~”

  婦人冷冷一笑,歪著眼看著林老先生冷笑道:“我,我怎么?林善,你別忘了,這回春堂,是我花梧娘祖?zhèn)鞯漠a(chǎn)業(yè)!你不過是我爹的徒弟,你別想動回春堂的一星半點(diǎn)兒的主意!這回春堂,我是要留給遙兒的!”

  “我,沒有!”林老先生林善大聲喝道:“我哪里有那種心思?”他雙手緊緊的握成了拳頭,雙手在袖子里一陣哆嗦,一股股柔韌的真氣自他拳上擴(kuò)散開,將寬大的袍袖沖得‘獵獵’作響。

  “有沒有~~~,你自己心里清楚!”花梧娘冷笑著扭動了一下腰肢,惡狠狠的瞪著林老先生說道:“前面的那個(gè)野種,我忍了這么多年了!哼!林善,你別做得太過分了!我知道你有一身好功夫,我爹畢竟將全身絕學(xué)都傳授給了你嘛!不過,老娘也不是好惹的!”

  用力在地上跺了一腳,花梧娘腳下尺許厚的麻石條石頓時(shí)成了粉碎。

  高傲的一昂頭,花梧娘有如拎小雞一樣將林遙拎進(jìn)了后院,她溫和的笑道:“乖遙兒,別怕,有娘給你做主,歸化城方圓五百里,誰敢動你一根頭發(fā)?”

  林遙一邊咳嗽著,一邊大聲的恭維著花梧娘。

  林老先生呆呆的看著花梧娘娘兒倆的背影,有氣無力的將手中三枚紫梅合陽丹丟給了胡主帖。

  閉上眼睛,熱淚滾滾而下,林老先生低聲咕噥道:“恩師,岳丈。。。梧娘如此,遙兒,卻是廢了?!?p>  回春堂從大清早一直忙碌到明月高掛,這才恢復(fù)了平靜。

  在藥房忙碌了一整天的林逍小心的熄滅了最后一個(gè)火爐中的炭火,將幾個(gè)被回春堂的學(xué)徒隨手丟在地上的乳缽蓋和藥杵揀起來擦拭干凈后,熄滅了藥房的燈火,最后一個(gè)走出了藥房。

  正堂里,胡主帖正和幾個(gè)主帖先生聚在一起嘻嘻哈哈的說著什么??吹搅肆皱?,他們無不朝林逍點(diǎn)頭示意,他們的目光中充滿了友善和欣賞,以及,一種說不出的無可奈何。

  林逍淡淡的笑著,恭謹(jǐn)?shù)囊缘茏佣Y朝幾位主帖先生行禮后,快步走向了后院。

  正堂角落里,一個(gè)黑布簾子猛的挑起,一個(gè)長了兩根老鼠須、一對三角眼拼命眨巴著的帳房先生手捧一個(gè)小茶壺,慢條斯理的走出了帳房。帳房先生看到了林逍的背影,嘴角上老鼠須輕輕的抖了抖,然后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嘆息聲好似會傳染一樣,胡主帖等幾個(gè)主帖先生全重重的嘆了一聲。

  帳房先生搖了搖頭,揮揮手道:“好啦,諸位先生,喝酒去,喝酒去。唔,王老家主今兒個(gè)送了一壇貢酒給老爺子,正好我們享用了。”

  幾個(gè)主帖先生對視幾眼,再次深深的嘆息了一聲,招呼了身邊的幾個(gè)學(xué)徒關(guān)上了正堂的大門,紛紛起身隨著帳房先生進(jìn)了后院。

  回春堂的后院是前后五進(jìn)的大院子。前面四進(jìn),分屬回春堂的諸位主帖先生、坐堂先生、制藥先生、學(xué)徒、仆用等人,最后面一進(jìn),則居住了林善一家子。林善、花梧娘、林遙、林逍,以及一些和他們有著親屬關(guān)系的人等。

  身穿青色布袍的林逍靜靜的行走在有點(diǎn)陰森的花林小道之間,四下里燈火昏暗,只是遠(yuǎn)處后院正屋那邊輝煌的燈火遙遙照射過來,才使得他面前的小道依稀可見。不過,昏暗的燈火對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大問題,自幼修習(xí)林善傳授的內(nèi)功‘長青訣’,十年苦功的成果就是,只要有些許的微光,對林逍而言就無異于大白天。

  昏暗的,是林逍的心情。

  遠(yuǎn)處正屋正傳來熱鬧的喧嘩聲,那是花梧娘正在大宴賓客,這是她最喜歡做的事情。

  想來,林遙也正在其中左右逢源,接受無數(shù)賓客的吹捧。作為西北數(shù)郡最大的藥館、醫(yī)館的未來繼承人,林遙自然有被人拍馬的資格。

  而自己呢?無非是林善偷偷蓄養(yǎng)的一房小妾生下的野孩子。

  林逍站在一株大梅樹下,雙手揣在袖子里,靜靜的看著那處燈火輝煌的正屋以及附近的幾間樓舍。

  他是不可能被允許靠近那邊的。自己的娘親莫明其妙的暴病身亡后,林逍被林善接回了回春堂,卻被花梧娘安排在了后院的一間雜物屋內(nèi),他根本沒資格靠近只有花家嫡系才能居住的正屋。就算是如今回春堂的堂主林善,也無力改變這一點(diǎn)?;卮禾?,畢竟是花家的產(chǎn)業(yè)。

  茫然的看了那邊的燈火一陣,林逍搖了搖頭,稚氣的面孔上露出了幾絲堅(jiān)定。

  他低沉的說道:“我誰也不靠,我有一個(gè)腦袋,我有一雙手。我要成為比爹爹還要厲害的神醫(yī),我一個(gè)人,可以活下去?!?p>  “娘親,逍兒一定會活得好好的!您,一定不要擔(dān)心?!绷皱兴浪赖囊е例X,滿滿的轉(zhuǎn)過身體,朝他居住的雜物屋行去。

  他又想起了,八年前,自己的娘親突然口吐黑血而死的猙獰場景。尤其是娘親死前,聲嘶力竭的向他叫嚷的:“逍兒,答應(yīng)娘,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p>  袖子里的雙手已經(jīng)緊緊的握成了拳頭,當(dāng)然,他一定要活下去。

  娘親是怎么死的,這些年來他已經(jīng)有了些頭緒。能夠讓擁有神醫(yī)之名的爹爹林善都查不出的病因,來源只可能是花梧娘。

  花家的《百病百草經(jīng)》,據(jù)說其中有一章,是絕對不允許外人學(xué)習(xí)的。林善毫無疑問的是外人。

  林逍小小的卻無比挺拔的身影慢慢的挪到了雜物屋前,他輕輕的推開了門,門內(nèi)頓時(shí)燈火一閃,有人點(diǎn)亮了屋內(nèi)方桌上的臺燈。

  一身素白的林善正坐在桌邊,靜靜的看著林逍。

  林逍詫異的望了林善一眼,隨后急忙一頭磕了下去:“逍兒見過爹爹。”

  林善右手輕輕一擺,一股極其柔和的氣勁慢慢的將林逍托了起來。他淡淡的說道:“乖兒,不用多禮。坐下說話!”

  林逍坐在了方桌邊,隨手提起了桌上的茶壺,給林善沏了一杯茶,隨后抱起茶壺,‘咕嚕咕?!暮攘艘粋€(gè)痛快。

  水跡打濕了林逍胸前的衣襟,林善憐愛的看著林逍,很溫和的說道:“王家老太君的病,上次你隨我出診應(yīng)是知道的,本不該有反復(fù)。但是三日前老太君卻突然病情加重,急得王老家主只能給王家二公子在三天內(nèi)談妥了婚事迎娶了歸應(yīng)張家的小姐。這是沖喜?!?p>  林逍放下茶壺,詫異的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水漬,皺眉道:“老太君的病,不該反復(fù)。其中可有緣故?”

  輕輕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林善淡然道:“三日前有噩耗傳來,北方三百七十里外的歸順城被‘黑刀匪’破城,城內(nèi)老少九萬余口,無一幸存?!?p>  “嗤~~~”林逍倒抽了一口涼氣,驚聲道:“黑刀匪?半個(gè)月前,他們還在北方兩千里外!”

  手指輕輕的彈了彈桌面,林善悠然道:“天下大亂,什么怪事不能有?這兩件東西,你收好了。”

  林善面前桌面上放了一個(gè)青布包裹,他打開包裹,露出了里面的一本厚厚的家譜和一塊巴掌大小的青木令牌。

  “家譜,是我們林家的家譜。這是不容有失的,祖宗在天的魂靈,是不能沒有后人祭拜供養(yǎng)的?!绷稚戚p輕的點(diǎn)了點(diǎn)家譜,冷聲道:“你,記住了?我林家煙火,你是最后一支?!?p>  “大哥他~~~”林逍有點(diǎn)猶豫的看著林善。

  “哼,不要說他?!绷稚撇豢蜌獾拇驍嗔肆皱械脑?。他又隨手拿起了那塊青木令牌,鄭重的放在了林逍的手掌中:“乖兒,這塊‘丹令’,你拿著。若是日后有了什么變故,拿著這丹令,如果能碰到發(fā)下丹令的人,你總能保全一份平安?!?p>  林逍的手都在哆嗦,丹令,他只是隱約聽說過有這么一件東西。

  丹令,代表的就是回春堂主人的身份!

  但是,未來回春堂的主人,應(yīng)該是林遙啊!

  林善瞇著眼睛,看著林逍微微笑道:“不要緊,你拿著就是。這歸化城啊~~~嘖嘖!”

  站起身,林善再也不說什么,他輕輕的嘆了一聲,飄然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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