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逍從噩夢中驚醒。他看到自己的爹爹林善被人用亂刀砍成了碎片,他看到了回春堂內(nèi)的所有人都死于蜂擁而來的黑刀匪刀下。他看到了花梧娘和林遙滿身是血的站在自己面前,伸出長臂想要抓住他的咽喉。他看到了胡主帖以及帳房的魏先生他們,一個個的身體都變得破破爛爛的,正倒在地上拼命的掙扎呻吟。
所有他熟悉的人,都倒在血泊之中,睜大了眸子死死的盯著他。那不甘的、充滿了怨憤的目光,似乎是在責(zé)問林逍為什么他們都死了,只有林逍還活著!
然后,就是沈家堡的人。數(shù)千沈家族人被霸王卒劈成了碎片,數(shù)千條黑影站在林逍的面前,無聲的凝視著林逍。他為什么要救治那些攻破沈家堡的霸王卒?他為什么要救活他們的性命?這數(shù)千條人命里,也有林逍的一份罪孽。
沈小白的面孔突然浮了出來,白皙、靈秀的小臉蛋上如今糊滿了鮮血,她站在林逍的面前,不斷的向林逍說著什么。但是林逍卻一個字都聽不到,他什么都聽不到,也感知不到。他正想要問沈小白她到底說了些什么,她到底想要對自己說些什么,突然一柄大刀劃過,沈小白的腦袋就高高的飛了起來,點點鮮血灑在了林逍的臉上。林逍憤怒的回頭,卻正好看到血五在朝他獰笑。
通體汗出如漿,林逍突然醒了過來。
粘稠的汗水有如膠水一樣糊在身上,皮膚粘粘的很是難受。但是身體內(nèi)卻是無比的舒暢,不但是傷勢盡數(shù)痊愈,就連經(jīng)脈似乎都被擴張了不少。以往運功調(diào)息時還有點凝滯的真氣,此時卻是四通八達,隨心所欲的在體內(nèi)輕快的流轉(zhuǎn)。林逍甚至驚訝的發(fā)現(xiàn),好幾處他耗費了數(shù)年苦功都沒有打通的玄關(guān)要穴,居然都變成了通衢大道。甚至就是決定了武人先天、后天境界的任督二脈,也已經(jīng)暢通得有如歸化城的那兩條主要商道一般。
慢慢的直起了上半身,林逍看到自己身上穿著一件藍色的粗布中衣。身下是一張有點簡陋的木榻,光溜溜的床板上就鋪了一塊藍色粗布,方才他就是躺在這木榻上。他扭頭看了看四周,嗯,屋子也不大,大概就是兩丈見方的模樣,除了身下的木榻,房子里就只有一張小小的四方桌,以及桌邊的兩條長凳。
方桌上有一盞青銅油燈,還有一個小小的茶壺和一個茶杯。
凳子上有一個身穿青色布裙的姑娘,她的兩個胳膊肘兒擱在了方桌上,兩手托著下巴,正在那里打瞌睡。
她正是朝著木榻的方向坐著,所以林逍很容易的就看清了她的面孔。一張干干凈凈的鵝蛋臉,清水臉蛋兒沒有經(jīng)過絲毫的修飾。挺翹的鼻頭,微紅的小嘴,一對很是秀氣的長眉。整個看起來,這是一個很干凈、很漂亮、很引人親近的姑娘。林逍大致上猜測了一下她的年齡,嗯,也許比林逍大了一兩歲,但是絕對不會大到哪里去。
這個姑娘給林逍的感覺很是怪異。但是一時半會的,林逍沒發(fā)現(xiàn)具體是哪里讓他覺得不對勁。
烏黑的長發(fā)很是亮麗,但是這姑娘只是胡亂的用一根荊棘長刺將它束在了頭頂,有幾縷長發(fā)胡亂的從發(fā)髻中探了出來,正在她的面前一搖一擺的招搖,隨著她的呼吸不斷的左右搖晃。她的衣服漿洗得很是干凈,但是袖口上卻不知道糊了一些什么東西,黑漆漆的看起來有點臟,而且袖口和胸前似乎都被火燒過,有著大大小小的透明窟窿。
嗯,林逍終于明白是哪里不對勁了。這姑娘雙手拖著下巴在那里瞌睡,紅潤的小嘴卻是微微的張開,一線晶亮的口水正從嘴角掛了下來,慢慢的滴在了桌面上,桌上已經(jīng)積上了巴掌大小的一攤口水。林逍呆呆的看著那一線口水,那姑娘卻猛不丁的吧嗒了一下嘴,嘰嘰咕咕的說起了夢話:“師娘,雞腿留給藥兒,好久沒吃雞腿了,吧唧,吧唧,好吃!”
林逍的嘴角抽了抽,他又往屋子四周看了看,輕輕的招呼道:“這位姑~~~姐~~~這位,嗯,姑娘!”
林逍呼喚了好幾聲,他慢慢的加大了聲音,可是這姑娘依舊是睡得無比的酣暢,根本就沒一點兒反應(yīng)。沒奈何之下,林逍只能略微運起了一點兒真氣,用力的咳嗽了一下?!藕摺宦?,桌面上的燈火一陣搖晃,茶壺蓋都被震得跳了起來,‘咣當’一聲摔在了桌面上。
“啊?”小姑娘猛的睜開了眼睛,她有點含糊的眨巴了幾下眼,呆呆的看著林逍望了一陣。
胡亂舉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小姑娘含糊的朝林逍點頭道:“哦,你醒了!”
她站起身來,轉(zhuǎn)身就要離開。林逍巴巴的看著她,正躊躇是不是要開口挽留她以打聽一下這里是哪里她又是什么人的時候,小姑娘突然爆發(fā)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聲:“天??!你是誰?你怎么在我的房間里?看打!你是來偷我偷偷煉制的丹藥的么?”
小姑娘猛的轉(zhuǎn)過了身體,伸手就朝林逍遙遙的一晃。
林逍猛的舉起雙臂攔在了面前,他大叫道:“且慢,我不是~~~”
林逍話還沒說完,就聽得‘轟隆’一聲巨響,一道雷光自小姑娘的掌心劈了出來,將林逍連同木榻一起劈得撞碎了后面的墻壁,狼狽無比的飛出了屋子。木榻當場粉碎,林逍渾身衣衫也都成了黑灰,通體上下被雷火燒得漆黑一片。只覺五臟六腑都在抽搐的林逍重重的砸在了地上,他張開嘴想要說點什么,但是從他嘴里噴出了一道黑煙,他搖了搖腦袋,‘咕咚’一聲又暈了過去。
用掌心雷劈飛了林逍,小姑娘茫然的看了看墻壁上多了一個大窟窿的房子,突然用力的一拍腦袋,驚疑道:“奇怪,這里似乎不是我的臥房!”
眨巴了一下眼睛,小姑娘突然大叫起來:“啊呀呀呀,壞了,壞了,我記起來了!這個黑黑糊糊的家伙,是師父準備收的小師弟!啊呀,小師弟,你怎么變成這個模樣了?剛才我給你擦澡的時候,你還是渾身白嫩嫩的哩!”小姑娘手忙腳亂的撲到了林逍身邊,眼里已經(jīng)開始有淚珠在晃動:“嗚嗚嗚,你怎么被人打傷了?師娘一定會怪我沒有照顧好你的!”
四面八方都有人影或者騰空飛來、或者施展輕身功法快速的縱躍而來,一個個高冠道人、道姑來到附近,呆呆的看著抱著林逍嚎啕大哭的小姑娘,一個個搖了搖頭,拍拍屁股轉(zhuǎn)身就走。只有一個身穿杏黃道袍的中年道姑轉(zhuǎn)身走了幾步,卻又聽到了小姑娘的哭聲,有點不忍的回頭道:“藥兒,你的掌心雷威力不夠,這小家伙沒事,你給他隨便服兩顆藥丸就成?!?p> “哦?隨便服兩顆藥丸么?”藥兒眨巴了一下眼睛,果真隨手從袖子里摸出了兩枚黑漆漆的藥丸塞進了林逍的嘴里。藥丸一入肚子,就化為兩道苦辣腥澀的熱流沖進了林逍的肚子。一時間就聽得林逍的肚子里一陣‘嘰哩咕?!膩y響,林逍的身體劇烈的抽搐起來。
那身穿杏黃色道袍的道姑囑咐了藥兒一句,剛剛走開了兩步,突然她用力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急轉(zhuǎn)身尖叫道:“藥兒,不可!不要給他服藥!”
藥兒傻乎乎的一指渾身劇烈抽搐的林逍,朝那道姑笑道:“花師姐,已經(jīng)服下去了?!?p> 花師姐的雙手一陣痙攣,她有點緊張的問藥兒道:“你給他吃的什么藥?”
眨巴了一下眼睛,藥兒呆呆的從袖子里摸出了一大把五顏六色的藥丸,不解的對花師姐道:“不是師姐你說的,隨便喂他兩顆藥丸就可以的么?我~~~忘記了是給他吃了什么藥了。”她對著手上的藥丸比比劃劃的清點道:“你看,這里的藥丸有三十幾種呢。”
花師姐‘咯咯、咯咯’的干笑了一陣,突然直起嗓子大叫起來:“師父,快來救命??!藥兒有給人亂吃藥了!快來救命??!”
虛空中一道青光閃過,一名面白無須的中年道人火急火燎的架著劍光急沖了過來。他大聲叫罵道:“藥兒,上個月才將你身上的藥丸全部收繳了,你又從哪里弄來的這些丹藥?”他一邊叫罵,一邊架著劍光疾馳而來,伸手就朝地上的林逍抓了過去。
突然間,昏迷中的林逍發(fā)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吼,他原地里跳起來足足有五六丈高,夜風(fēng)一吹,頓時將他身上已經(jīng)成了粉末的衣服吹得干干凈凈,黑漆漆的一具胴體頓時暴露在了四下里近百名道人、道姑的目光中。劍光上的道人一手抓空,很沒面子的抬起頭來,卻看到林逍怪叫了一聲,雙手護住了自己的下體,狼狽的朝遠處一處林木蔥蘢的花圃沖了過去。
很快,花圃中就傳來了一陣怪異的響聲,隱隱然有一絲異味飄了過來。
道人氣呼呼的收斂了劍光,惡狠狠的站在了縮著肩膀、低著頭、眼淚吧嗒的藥兒面前。不等道人開口訓(xùn)斥,藥兒就已經(jīng)蹲在了地上放聲哭泣起來:“嗚嗚嗚,師娘~~~師父又要罵人了~~~師娘,快來啊~~~師父又要罵藥兒了~~~嗚嗚,這些藥丸,是我這幾天在丹房里煉著好玩的,嗚!”
道人的臉劇烈的抽搐了幾下,他低聲問道:“藥兒,你給他服下的是什么丹藥?你,還記得那丹藥的方子么?”
藥兒抬起頭來,茫然的看著道人,眼睛眨巴了幾下,很是莫明其妙的說道:“方子?呃,不知道也!我隨手抓了藥丟進丹爐,它就煉出丹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東西!唔,我這里倒是有一些按照藥方煉制的丹藥,您看,有‘化骨丹’、‘寒髓丹’、‘木人丹’,還有~~~”
道人的臉抽搐得益發(fā)厲害了。他怔怔的看著藥兒,過了許久才干巴巴的說道:“三個月內(nèi),不許你再進丹房一步。把你身上所有的丹藥,都給為師拿出來!快,除了手上的,還有袖子里的!”
藥兒無比委屈的看著道人,慢吞吞的將手上的大把丹藥交給了道人,又從袖子里掏出了一大捧的藥丸遞了出去。
道人指了指藥兒的腰帶:“你腰帶里有七個暗袋,里面的所有丹藥,快!”
翻了翻白眼,藥兒從歪著嘴從腰帶里掏出了幾個藥瓶遞給了道人。
道人的手又指向了藥兒的靴子:“你靴筒里面,向來藏了有藥丸,也給為師交出來?!?p> 他又指向了藥兒的發(fā)髻:“還有,你發(fā)髻里,有時候也藏了幾顆蠟丸,不要以為為師不知道你的這些小把戲?!?p> 一邊逼著藥兒將滿身的零碎丹藥交出,道人一邊側(cè)耳聆聽林逍那邊的動靜。丹翎道人將一名純火性體質(zhì)的門人交給他,要他收林逍為徒,這可是一件好事,他絕對不希望林逍這個注定在‘燒火’一道上有大成就的徒兒出什么事情。很快,道人就放心了,花圃中的異響不斷,林逍的呻吟聲雖然痛苦,中氣卻是很充足的,看來藥兒給他喂的丹藥,起碼不是什么劇毒的物事。
將藥兒身上的藥丸搜刮一空后,道人這才指著那身穿杏黃道袍的花師姐喝道:“花風(fēng)兒,你也糊涂。你知道藥兒是什么脾性,你居然能給她出主意說隨便喂兩顆藥丸就好,你,你,你!你也糊涂了不成?”
花風(fēng)兒也挺委屈的看著道人,無奈的攤開手道:“師父,這~~~師妹的掌心雷威力的確是不夠大,只要隨便服用兩丸護心神、養(yǎng)肉體的丹藥,自然就無礙的。可是師妹她~~~”
花風(fēng)兒目光怪異的朝花圃那邊望了一眼,朝道人齜牙笑了笑。
道人的臉上一陣的掛不住,他看了看左近的同門,大聲揮手道:“好了,散了,散了,都看我丹浮生的熱鬧怎地?”
一干道人、道姑嘻嘻哈哈的朝丹浮生拱拱手,紛紛施展身法和法術(shù)快速離開。
第二天一大清早,腹瀉了一夜,已經(jīng)拉得脫了形,走路的時候整個人有如漂浮在空氣中,動作緩慢有如僵尸的林逍,在丹浮生的帶領(lǐng)下,朝回春谷正北主峰下的‘丹氣凌霄殿’行去。劇烈腹瀉了一夜,到了最后,林逍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要瀉出去了,若非丹浮生給了他兩丸藥丸補充元氣,怕是他如今只能躺在床上哼哼了。
饒是有丹浮生的丹藥,藥兒的那兩枚‘瀉藥’也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怪異材料,林逍依舊覺得渾身癱軟無力,兩條小腿哆哆嗦嗦的,每一步都軟綿綿的,好似隨時都要摔倒。
丹浮生看著身邊面無人色的林逍,不由得瞇著眼笑起來:“呵呵呵,大瀉了一次,卻也是好事。你體內(nèi)的雜質(zhì)如今是半點兒都不剩了,藥兒的這兩丸藥霸道了些,效果卻是不錯的。嗯,嗯,倒是省下了一劑你入門后的‘洗髓湯’?!?p> 林逍緩緩的轉(zhuǎn)過頭來,有氣無力的慢慢的張開嘴,輕輕的說了一聲:“哦~~~”
丹浮生輕輕的拍了拍林逍的肩膀,沉默了片刻,這才說道:“今日正式收你入大羅丹道。歸化城、回春堂的事情,我們已經(jīng)知道了。你兩位師叔趕去了那邊打探消息,又連夜趕了回來。嗯,寂魔門敢進入大元國鬧事,更是滅了我大羅丹道的外門苗裔,這件事情,我們是要和他們好好的計較計較的。不過你的修為太低,你就不要把這件事情掛在心上?!?p> 林逍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么。但是,他卻突然發(fā)現(xiàn),他甚至就連發(fā)表意見的資格都沒有。
昨天夜里,藥兒的那一道掌心雷,以及丹浮生駕御的那道劍光,都讓林逍清楚的明白:他,林逍,已經(jīng)接觸到了一個傳說中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中,僅僅有著世俗界十幾年真氣修為的林逍,根本就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大羅丹道和寂魔門,將會為了回春堂產(chǎn)生什么樣的糾紛,將會爆發(fā)多大的沖突,這一切,都和他林逍無關(guān)了。
也許,很多很多年之后,當他林逍擁有了和丹浮生一般的實力后,他才有資格親身找上寂魔門,為林善討取一份公道吧?
丹氣凌霄殿正門敞開,金鐘玉鼓發(fā)出悅耳的輕鳴。五年閉關(guān),為元宗煉制了巨量的丹藥后,大羅丹道再次大開山門,由丹浮生收錄林逍,成為了大羅丹道的一名普普通通的白衣道童。
林逍跪倒在大羅丹道的祖師像前,虔誠的向其叩拜。
丹翎道人等大羅丹道的長老微微點頭,他們看得出林逍心中的那份虔誠、那份執(zhí)著、那份堅定。
但是他們,都沒有看出,在未來,林逍將會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他將會碰到一些什么事情!
就在林逍重重的一頭磕在地上,將額頭撞出了一片血漬,丹浮生有點心疼的叫他起身的時候,突然正南方那座山峰下的丹房方向,傳來了一聲驚天動地般的巨響。
大殿內(nèi)的道人們紛紛涌出大殿,施展符咒懸浮于空中朝丹房望了過去。
只見一朵小小的黑色蘑菇狀云霧冉冉自丹房騰起,一座丹房早就被崩上了半空中,如今正有無數(shù)的破磚碎瓦飄灑而下。
丹翎道人茫然的看著諸位師弟、師妹,呆呆的問道:“我昨日似乎說了,丹藥已經(jīng)完全煉就,著諸位門人好生休息一個月。卻是誰在丹房?”
丹浮生的嘴角抽了抽,他突然發(fā)出了一聲尖銳的嘶吼:“藥兒~~~”
一聲抽抽噎噎的哭泣聲遠遠的傳了過來:“嗚嗚嗚,師父,救命啊~~~藥兒丟錯了一顆‘烈陽果’,這丹爐怎么就炸了乜?”
‘咕咚’一聲,丹浮生氣得體內(nèi)真氣紊亂,一時間立腳不住,狼狽的自天上摔了下來。
林逍的嘴角抽了抽,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絲開心的笑容。
大羅丹道?
似乎,這個門派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