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百匹無主的驚馬一頭撞進董軍的陣地。董軍陣地的前沿略見散亂,被驚馬沖入數十步。馬群的背后,成百上千的涼州精騎尾隨而至,撲向驚馬沖出來的缺口。
董軍陣地中央一聲梆子響,騰地飛起一團黑云,弓弦響震的聲音連成一片,恍若一陣大風呼嘯。黑云升至半空,朝著涼州騎兵兜頭罩下。利箭穿透人馬的軀體,血光迸射。僅僅一波箭雨,便有近百名涼州精騎落馬身死。馬蹄踏過同袍的尸身,后方的騎兵依然悍不畏死地前沖,搶在官軍再次放箭之前,一頭扎進董軍的陣地。
“不要停下,向兩翼,分開,向兩翼分開?!睕鲋蒈娭杏腥舜蠛爸?。董軍腹地防備森嚴,不能貿然殺入,但是可以從缺口處向兩翼延伸,打亂董軍的防線。少數沖入腹地的涼州騎兵也的確沒能堅持多久,就被圍殺當場。
騎兵步步推移,在董軍的防線上往來沖突。身后,越來越多的涼州騎兵幾乎在董軍防線被打開的同時,就趕到了缺口處,接過了前軍舍命沖出來的缺口。董軍反應也不慢,第二線兵力層層疊疊壓了上來,想要收攏缺口,驅趕或絞殺入陣的敵軍;涼州軍卻想著再接再厲,蟻穴潰堤,擴大缺口,進而徹底打垮敵軍的防御。兩軍轟然撞在一處,舍生忘死,寸土必爭;人馬的尸體很快就壘起高高的一層。
校尉段煨駐馬于中陣大旗之下,環(huán)視戰(zhàn)場。他是董卓麾下大將,以其謹慎堅忍的性格,不論統(tǒng)率騎兵抑或步兵,都能嚴肅齊整,乃是董卓軍中最善于指揮斷后防守的將領。前日北宮伯玉千里奔襲,就是被段煨托住,沒能及時呼應小老虎的行動;今日董卓圍堰斷流,巧計撤兵,斷后的重任自然又交給了他。
段煨此時所見,涼州軍始終只有一路人馬強攻己軍的左翼,中路、右翼未見敵軍一兵一卒,北宮伯玉等大首領的旗號也一個未見,如此情形,卻讓段煨百般狐疑起來。再看左翼的戰(zhàn)事,段煨卻不由心中暗罵:“李蒙小兒,果真不堪大用?!?p> 騎兵面對嚴陣以待的步軍,本來處于劣勢,唯有用不斷的投入和堅決的沖突打亂敵軍部署,才能搶得一線勝機。這一路涼州精騎戰(zhàn)法頗為巧妙,將軍隊分為數陣陸續(xù)投入沖鋒,前軍一旦沖開敵軍陣線,只深入數十步便分開到兩翼,給后軍讓開沖鋒的道路;若不能沖開敵軍陣線,便立即回頭,同樣向兩邊散開,繞回己方陣后,重新組織沖鋒。這樣一來,一陣陣騎兵毫無間歇地連環(huán)沖鋒,片刻之內,一舉殺入董軍腹地數百步。
防守董軍左翼的,正是遭段煨暗罵的都尉李蒙。此刻的李蒙卻不知段煨對他不滿,其實就算知道,他也無暇理會了。在涼州騎軍循環(huán)往復的連續(xù)沖鋒之下,董軍左翼搖搖欲墜。
說句公道話,李蒙并非無能之輩;能在董卓軍中占得一席之地的,必定是身經百戰(zhàn)的宿將,即便沒有什么杰出的才干,至少也有著豐富的行伍經驗,戰(zhàn)陣搏殺,在他們眼中只是等閑而已。但是今日的情形卻有些特別。
李蒙所面對的這支涼州騎兵,與往常所見羌胡部落大不相同,不僅紀律嚴明,令行禁止,而且對方指揮的將領似乎深悉官軍戰(zhàn)法,每一次指揮攻殺,總能卡在李蒙所部的關鍵節(jié)點上,讓李蒙所部每一次變陣、調動都變得步履維艱;不過一時三刻,就被殺得陣腳大亂。
李蒙急得一頭冷汗,一連三次向段煨求援,被段煨一陣痛罵:“我軍以逸待勞,更兼陣勢嚴整,你面對的還只是叛軍一支偏師,居然片刻之間就被殺得大敗,如今居然還有臉來求援兵?給我滾回去死守!人馬不夠你自己填上去,若賊軍有一兵一卒突破左翼,老子取你的人頭祭旗,諒董將軍也不會說什么?!?p> 李蒙被罵得狗血淋頭,也激起胸中一股蠻勇之氣,親自率軍一連打了幾個反沖鋒,擊退了涼州騎兵的攻勢,堪堪穩(wěn)住陣線。涼州軍氣勢稍斂,一時不能擴大戰(zhàn)果。
段煨剛剛罵走李蒙,右翼便傳來敵襲示警。一支涼州騎兵不知何時摸到細川河下游,又溯河而上,突襲董軍右翼。千百鐵騎自清晨的薄霧中突然出現,讓董軍一陣手忙腳亂。
段煨凝神觀察半晌,突然一笑:“猶猶豫豫,不進不退,必定是李文侯無疑!人馬不多,不足為慮!”
話音剛落,一直悄無聲息的大軍正面突然鼓聲大震,無數騎兵如潮而至,大陣之中,悍然打出湟中義從北宮伯玉旗號。
湟中義從一向是涼州邊軍最重要的騎兵兵源,雖說一年多的惡戰(zhàn)下來,折損不小,但此刻一往無前的勇悍身姿,依然可見當初傲視涼州的風采。大軍甫入戰(zhàn)場,先聲奪人,直向董軍陣線的正面撲來。
段煨面色凝重異常,心知已經到了一決生死、得失交關的關鍵時刻;斷然一聲厲喝,潛藏許久的弓弩手翻然起身,利箭如暴雨般潑灑在湟中義從陣中。臨死的慘叫聲接連響起,很快又消逝于清風薄霧之中,湟中義從對同袍的傷亡視若未見,聽若未聞,沖鋒的勢頭未見絲毫減緩,轉瞬間殺到董軍陣前,面對長槍重甲森然相向,依舊迎面而進;仿若一股滔天巨浪,重重拍打在董軍的陣地上。
能夠頂住狂風巨浪的,只有海邊亙古不移的頑石。董軍雖然精銳悍勇,但終究比不得礁石的堅固頑強。他們連日被圍驚恐,昨夜又幾乎一夜未眠,本就有疲憊之態(tài),面對湟中義從悍不畏死的猛攻,漸漸不支,陣腳連連后退。
段煨焦急萬分,連聲下令,將后陣第二線、第三線的兵馬全部填了進去,終于擋住了湟中義從的強大攻勢。陣線堪堪穩(wěn)固下來,騎兵機動與沖鋒的優(yōu)勢不再,形勢迅速逆轉,湟中義從的傷亡也開始大了起來。
段煨稍稍松了口氣,但是很快又蹙起眉頭;騎兵相對步兵,尤其是陣型嚴密的步軍,本就有天然的劣勢,唯有依靠其機動力與沖擊力打破步軍陣型,才有取勝的機會。此刻董軍穩(wěn)住陣腳,照理涼州軍應當收攏大軍后退,在此組織攻勢才對,可是眼下不論北宮伯玉還是李文侯,依然力戰(zhàn)不退。
這樣的情形,在段煨看來只有兩種解釋,要么涼州軍主將都是笨蛋,根本不懂得用兵;要么,他們還藏了后手。
北宮伯玉和李文侯能是笨蛋么?敢說這種話,非讓段煨這樣的涼州老邊軍笑話死。
既然他們不蠢,那就只剩下一種解釋,他們還有后招。
直上云霄的喧囂聲中,段煨突然警醒,心頭猛跳,后背上冷汗直冒;“虎字營去哪里了?董將軍一再提醒的那頭老虎崽子去哪里了?”
不等段煨回過神來,左翼正與李蒙僵持的涼州軍突然分開兩翼,向左右迂回,似要包抄其后路。前軍過盡,后陣中突然豎起一桿大旗,黑底金繡,旗上……一只似貓似虎的怪獸,迎風招展。旗下一騎飛來,直闖李蒙中軍。
“敵將死來!”一聲虎嘯,千軍辟易,李蒙所部當者立斃,原本嚴密的陣勢波開浪裂,被來將殺透陣中。一道寒光驟現,刀光下只有李蒙驚駭欲絕的目光。
虎字營在這里,涼州虎將也在這里,露出了他們兇狠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