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你馬上要娶媳婦了。納采等事,你阿娘已經(jīng)著手在準備了,等各路人馬都回來金城,就開始操辦。”老邊見到小老虎的時候,就這么干脆地把話說明白了;說得小老虎一愣一愣,不知該作何言語。
可巧,小老虎來的時候,吾訶子也來拜訪老邊,此時相對而坐,笑瞇瞇地順著老邊的話說道:“這是好事啊;如今大軍新勝,為你和小妹辦婚事,那是雙喜臨門;再者,我們兩家從先父那里論,可謂世交,先父與邊帥親如手足,這一來,就是親上加親了?!?p> 老邊大笑,笑得連聲咳嗽不止。
小老虎想了半天,才想到一個問題:“那……吾麻她……”
“回去了。前兩天就回去了。”
小老虎吃驚道:“為什么?”
“糊涂?!崩线叺芍劢逃柕?,“婚期將近,女方怎么可以留在夫家?還不得回去準備準備呢?”
小老虎也瞪圓了眼睛,愈發(fā)驚訝:“這么說,回武威去了?”
看著小老虎滿臉難以置信的模樣,吾訶子笑而不語,老邊氣不打一處來。這小崽子,平時看著不蠢吶,打仗的時候透著一股子機靈勁,怎么一說起媳婦的事兒,腦子就成漿糊了?
“如今時局緊張,武威郡那么遠路,我哪有那么多功夫等你去迎親?”老邊沒好氣地說道,神色間頗有些對小老虎怒其不爭的意味;“你媳婦如今就在城外良吾部落的軍營里。告訴你,這幾天給我老老實實呆著,不許出城去找她;要是敢丟了老夫的臉,扒了你的虎皮當墊子?!?p> 小老虎唯唯諾諾,心里卻感到有些惋惜;適才回城之際,他也看到了城外不遠處駐扎的良吾部落大營,只是吾訶子帶來人馬不多,營地狹小,不曾引起小老虎更多注意——怎么知道自己媳婦當時就在營地里?
吾訶子長笑起身,對老邊道:“老虎出征多日,今日回來,必定與邊帥有許多話說,小侄就不攪了。改日再來拜訪?!闭f著又拍拍小老虎的肩膀,謔笑道:“老虎,不用擔心,這幾日一定將舍妹照顧得妥妥當當,等良辰吉日那一天,我還要親自送親來;你就等著做新郎好了?!?p> 老邊見吾訶子要走,客氣地挽留了兩句,命人送出門去。雖然吾訶子自居晚輩,但是看老邊言談,卻并沒有輕看了他,而是當做可以平起平坐的一方豪強相待;只不過吾訶子謙恭,是以還留了幾分長輩面對晚輩時的體面。
吾訶子一出門,老邊面容一整,問小老虎道:“虎娃,你看那吾訶子怎么樣?”
小老虎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疑惑地問了一聲:“什么?”
老邊怒道:“媳婦還沒娶到手,就亂了方寸了嗎?我是問你,你剛才見了吾訶子,觀感如何?”
小老虎猛然醒過神來;他以為這又是老邊要臨機考較他——往常多有這樣的事情——他沉吟半晌,說了一句:“吾訶子,好像變了很多?!?p> 這話沒頭沒尾,不過老邊卻聽懂了,追問道:“變得如何?”
小老虎低頭回想著吾訶子當年的模樣,陷入了沉思。當初初見吾訶子的時候,小老虎才剛剛經(jīng)老邊引導,自山野回歸人間,當時的小老虎和吾訶子,說到底都還是孩子。不過小老虎對他們第一次相見的情形記憶猶新;其中不僅是因為發(fā)生了教訓程球之事才留下的印象,更多的還是起于小老虎對吾訶子的觀感。
當時的吾訶子,雖然表面上溫文爾雅,從容有度,但是骨子里散發(fā)出來的那一種過人的風采氣度,令人不敢逼視。后來老邊帶著小老虎往良吾部落拜訪,當時吾訶子年長了幾歲,更顯得鋒芒畢露,舉手投足,都是掩不住的光芒,耀眼奪目。
但是今日再見吾訶子,其人發(fā)生的巨大的改變,讓小老虎幾乎不敢相認。此時的吾訶子,已經(jīng)看不多當年的半點光采;唇上蓄了一道濃須,相貌上看更多了幾分沉穩(wěn),言談舉止之間,溫和謙遜,守禮知節(jié),令人如沐春風。
“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是在李文侯家里?!毙±匣⑴λ妓髦?,沉吟良久,似乎找不到合適的措辭;“當時我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了一把刀?!?p> “一把刀?”把人看成刀,這個話聽著有些可笑,但是老邊卻滿面肅容,沒有一點發(fā)笑的意思。老邊很清楚小老虎崽的天賦本性,這個小崽子,在第一次見面時就展露了常人無法理解的敏銳直覺;別的人看人,只能看到一張臉,這個小子看人,常常一眼就能看到心里去。
小老虎點點頭,繼續(xù)說道:“對,一把刀。那刀刃好像就一直抵在別人的脖子上,很難受的那種感覺。”
老邊笑了,他發(fā)現(xiàn)小老虎這番形容實在貼切。鋒芒畢露,這也是他當初看到吾訶子時的感覺?!澳乾F(xiàn)在呢?”
“現(xiàn)在?”小老虎歪著頭想了想,“他好像……那把刀不見了?!?p> 小老虎想了半天,只說出了這么一句;老邊等了半晌,也不見他有別的說辭,好像想不出該如何形容現(xiàn)在的吾訶子。
老邊微微一笑,半是提醒地問了一句:“那把刀,是不見了,還是被他藏起來了?”
“那也可以藏的么?”小老虎訝然;他把當初的吾訶子形容為刀,當然知道那不是真刀,卻不知那心里的刀居然也是可以藏起來的么?
老邊凝視著小老虎,目光中深藏寵溺之色,心思頗有些復雜;“人心里的東西,要藏起來,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得看是什么人。你的大舅子,是個很聰明的人,對他而言,心里藏點東西不讓人知道,應該是很簡單的事?!?p> 小老虎還是不明白:“他為什么要藏著自己心思呢?”
老邊輕輕一聲冷笑,悠然道:“利刃藏于匣中,自然不是因為不想用,而是為了有朝一日,再現(xiàn)鋒芒?!?p> 見小老虎仍有些不明白,老邊干脆把話挑明了說:“知道我今天為什么跟你說這些么?”
小老虎茫然搖頭。
“我是要告誡你,今后在吾訶子面前,多個心眼!”老邊正色道,“你要記住,你和吾麻成親,做了夫妻,自當?shù)湼R惑w。但是吾麻是吾麻,吾訶子是吾訶子,他們二人雖是至親,但是你卻不能將他們混為一談?!?p> “你成婚之后,我會把虎字營和英字營的兵權(quán)正式移交給你。以后你肩上的擔子就更重了……”老邊深深注視著小老虎。
小老虎心神激蕩,駭然看著老邊,聽著他一字一句說道:“不管什么時候,都要記得——分清里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