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宣凝也不打攪,仔細(xì)的聽著,越聽,越是驚訝,并且一種可能性越來越浮現(xiàn)在心中——如果是現(xiàn)實(shí)世界,黑幫之類的組織,他是鄙視到底,因?yàn)楹趲蜔o論怎么樣也上不了臺面,但是蘇爺口中的黑幫,與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天地會洪幫之類的幫會相比也毫不遜色,甚至有所過之,這個竹花幫,按照所說,不過是地區(qū)性的組織,但是組織非常嚴(yán)密。幫主之下,設(shè)有軍師一名,接著就是‘風(fēng)、晴、雨、露’四堂,統(tǒng)領(lǐng)下面的舵主、香主和眾幫徒,幫眾幾乎遍于附近各郡,總?cè)藬?shù)高達(dá)萬人以上,組織嚴(yán)密,上下森嚴(yán),并且掌握大量財(cái)富和產(chǎn)業(yè),因此,與其說是黑幫,不如說是準(zhǔn)軍事組織。
一邊聽著,張宣凝一邊就已經(jīng)思考著,等蘇爺說完,他就試探的問著:“蘇爺,你說這些的意思是?”
“你別看我老了,不中用了,當(dāng)年,我可是跟著幫主一起闖天下的老人,后來負(fù)了傷,殘廢了,幫主還是體恤了我,給我在堂內(nèi)留了一個位置,不過,我老了,還是回家中作事——但是附近,誰不賣我?guī)追痔K爺面子?”蘇爺說到這里,就自然帶著一分久違的威嚴(yán):“別的不說,你的老板老馮也是我關(guān)照的,不然,他有這樣太平日子過?你的事情,我也早知道了,留意你很久了,你人品不錯,是個可造之才,你在店中不是久留之地,有點(diǎn)閑話,而且也委屈了你,能識字,還練過武,干這個就太窩囊了?!?p> “劉爺,你想收留我?”
“我老了,收留不了你,但是我可以介紹你入幫,甚至安排你和幫主見一次面,幫主這點(diǎn)面子,還是會給我的,以后,別的不說,在揚(yáng)州城內(nèi),弄個副香主的位置,還是綽綽有余的,只是,我們現(xiàn)在沒有什么名分??!”蘇爺意味深長的說著。
思考閃電一樣而過,張宣凝立刻想起了這個蘇爺?shù)挠靡猓还芤郧岸嗍桥f人,半退出幫中,影響力就會下降,而他的兒子,早早被人砍斷了腿,當(dāng)沒有前途可言了,是以在幫會中,沒有合適的接班人,因此,為了保住自己的影響,給子孫留條后路,他動這個心思,就是很自然的事情。
“蘇爺?shù)拿酪?,我明白了,孩兒拜見干爹?!睆埿闹幸粍?,就立刻跪了下去,深深的將頭伏在地上。
這種干脆決斷,倒也使蘇爺一楞,他本想收個徒弟,或者其它什么,現(xiàn)在這個名分,也使他呆了幾秒,才哈哈大笑:“好,好,吾兒快請起,快請起?!?p> 等張宣凝起身之后,二人的關(guān)系就立刻不同了,在古代,這干爹干兒的關(guān)系,可絕對不同凡響。
想了想,蘇爺就說著:“哎呀,吾兒,你這次回去,就把工作辭了,趕著回來,到我家吃年夜飯,你雖然失去了記憶,但是看你出身,也未必是平庸,我就不敢為你改姓了,就作個外姓兒子吧!”
“是,干爹,不過,我上午的工作,還是作完吧,為人屬下,忠人之事嘛!”張宣凝如此說著,心中一笑,難道自己還會謀奪你這點(diǎn)家產(chǎn)不成?當(dāng)下還是恭謹(jǐn)?shù)幕刂?,然后看了看,沒有什么事了,說了幾句話,就告辭了。
改姓不改姓,在古代是完全不同的,不改姓,也就是干爹,屬于個人之間的親戚關(guān)系,與宗族是無關(guān)的,改了姓,就變成宗族一分子,登記族譜,是有繼承權(quán)的。
拉著菜車,回到了店中,雖然說現(xiàn)在近新年,但是還算是有些客人的,當(dāng)下也不多說,只是把菜拉回去,然后連忙幫忙。
“天下風(fēng)雨飄搖呀……”喝了幾杯之后,一些來往各地的客人,就又開始聊了起來,他們比起當(dāng)?shù)厝?,就少了許多拘束:“可不是嘛……陳填、梁慧尚、李三兒、朱燮、管崇、呂明星都造反了,附近山賊越來越多了,情勢不容樂觀??!”
“是啊,天下亂事多如牛毛啊,哎,一打仗,我們可就慘了……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
眾人說的,嘆息就越來越多:“想當(dāng)年,開皇年間,可比現(xiàn)在太平多了?!?p> 隨便聽著,又隨手作事,不經(jīng)意的把目光轉(zhuǎn)向了店面外面,卻看見一個少年,也差不多十四五歲的模樣吧,眉開眼笑的說著:“貞嫂你好,我買八個菜肉包子!”
本來,這也沒有什么,但是看他的衣服,臉帶油污,衣衫襤褸,臉上凍的鐵青,他不由多看了一眼。
貞嫂見到這個少年,先擔(dān)心的回頭看了眼在里面忙個不了的老馮和大婦一眼,見他們看不到這邊的情況,才放下心來。
她一邊應(yīng)付其它客人,一邊假作嬌嗔道:“沒錢學(xué)人家買什么包子?”
那個少年陪笑道:“有拖無欠,明天定還你。”
貞嫂以最快的手法執(zhí)了四個包子,猶豫片刻又多拿了兩個,用紙包好,塞到他手上,低罵道:“這是最后一趟,唉!看你凍成這個樣子。”
這個少年一聲歡呼,退出人堆外,腰肢一挺,立即神氣多了,還沒有走幾步,另外一個少年就搶了出來,探手抓起一個包子,往口里塞去大口的吃著。
看著這模樣,張宣凝本來還在笑著貞嫂真是心軟,不過心中卻涌現(xiàn)出一絲暖意,當(dāng)下還有意無意的阻擋住了里面的視線。
但是一注意,心中卻突然之間一亮,眼前的這一幕,如閃電一樣,將幾個月來,心中的迷團(tuán),照了通亮。
頓時,心中大驚,不自覺的,上前一步,仔細(xì)打量著面前的二個少年。
大口吃包子的那個,肩寬膊厚,頗為粗壯,方面大耳,而另外一個,略高上一點(diǎn),長相非常討人喜歡,雙目長而精靈,鼻正梁高,額角寬闊,嘴角掛著一絲陽光般的笑意。
這二個少年,突然之間也注意到了有人看著他們,看過去,看見是店中的伙計(jì),連忙向外撤退,避入了人群。
眼看著張宣凝還望著他們,貞嫂喊了一聲:“來,幫忙一下?!?p> “咦?來了。”張宣凝猛一驚,回過神來,上前幫忙。
雖然在寒風(fēng)中,貞嫂還是忙的香汗淋漓,在擦身而過時,她低聲說著:“剛才二個,是吃不上飯的小孤兒們的頭頭,他們聚集在城外的破房子中,要不是餓的不行了,他是不會來找我的?!?p> “貞嫂,你真好心。”說到貞嫂二個字時,他不由加讀了重音:“你知道他們叫什么名字嗎?”
“似乎一個叫寇仲,一個叫徐子陵,可憐啊,父母都被亂兵殺了,現(xiàn)在成了孤兒了?!?p> “是嗎?”張宣凝平靜的應(yīng)著,手卻在顫抖。
等忙過了一陣,店中沒有人了,休息時間到了,他才允許自己的情緒暴露出來,走到了外面的雪地之中,看上去雪片并不大,也不太密,如柳絮隨風(fēng)輕飄,隨著風(fēng)越吹越猛,雪越下越密,雪花也越來越大,像織成了一面白網(wǎng),丈把遠(yuǎn)就什么也看不見了。又像連綿不斷的幃幕,往地上直落,慢慢的,暗黑的天空同雪海打成了一片,什么都看不見了。
張宣凝在雪中一動不動,腦中好似無數(shù)驚雷炸響,心中翻來覆去只有四個字:“大唐雙龍,大唐雙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