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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千紙鶴

最后的千紙鶴 山重有一路 3275 2022-01-30 23:45:29

  在市中心醫(yī)院旁邊的惠客隆超市門前我們因為李東升這混蛋終于在多少年后又齊聚在了一起。我和李冰時常走動見面,錢雪和孫露想必也時常走動,但是我們四人齊刷刷地聚在一起在我們紛紛結婚成家以后還不曾有過。

  二十年前我是第一個在市廣播電臺面向社會招考播音員的時候幸運的一榜中的離開了那小而簡陋的街道印刷廠,從此揭開了我們四人勝利大逃亡的序目。接著是李冰考入青少年宮從事青少年聲樂教育。不久我們先后分別被單位推薦到南京高等院校進修,兩年的大學生活上我們在自己憧憬的天空中展開了搏擊長空的羽翼盡情地翱翔,同時更加深了我們之間的友誼。錢雪如愿一嘗的進了斜對面的建筑設計院,是她自己考.上的常老太也沒話好說。那年建筑設計院計劃面向社會招錄高中畢業(yè)生四人,是所有單位中招錄人數(shù)里最少的,可結果只報了三人三人最后全部錄取,令許多人扼腕嘆息。他們錯誤地認為這么好的事情怎么會落到自己頭上吶,四個名額走后門也走完了,不如報考那些中不流的單位穩(wěn)妥。要知道那時招工-年只集中招--次,尚若貿(mào)然報考建筑設計院萬一未被錄取那么也就錯過了被其他單位錄取的機會,只能等到下一-年的招工了,無疑是冒險的。除非你抱定無所謂的態(tài)度,錢雪就是抱著這么一種騎驢找馬的超然心態(tài)去報考的,去工廠穿-身油膩的工作服當工人和到商場當總要擺出一副假惺惺笑臉的營業(yè)員都非她所愿。如果那樣的話對她來講還不如不走,她知道常老太是把她當接班人培養(yǎng)的。因此這事她沒有告訴任何人,考不中也沒有人知道更不會傷了常老太的心,---旦考上立刻卷起鋪蓋走人也無掛礙,所以建筑設計院的人雖然很熟悉她也沒言語。

  以至她要走的那天一切都收拾好了去向常老太告別,常老太聞聽像被馬蜂蟄到似的一下怔住了半天沒反應過來。沉默了好久她原地挪著步子好像要尋找什么,眼睛空洞的順著鼻梁看下去,不無傷感的喃喃自語:“看來到底是這里的廟小容不下你們啊。也罷,就像你們?nèi)缁ㄋ朴竦哪挲g一樣總是要嫁人的,怎么能一輩子守著我這個糟老太太吶,唉一?!彼龂@息一聲坐下來無力地擺擺手,接著又充滿感情地說:“走吧,走吧,女大不能留啊,我早該明白這個理兒。希望你們都能找個好人家,記住將來順心不順心都要?;貋砜纯?,這兒永遠都是你們的家啊,孩子?!逼綍r很少流淚的錢雪聽了這話那天竟是滿臉淚雨婆沙不能自己,她幾乎要放棄離去的念頭永遠追隨著這位慈祥的老太太清燈孤火的在這兒撕守一輩子了。但是她發(fā)現(xiàn)自己只是沖她深鞠一躬緩緩的退出了常老太簡陋的辦公室,并不輕松的走了出去。

  孫露的離開大約是在一年以后,那時她已被李東升像藤一樣纏得精疲力竭,她所有的如五彩繽紛氣球般的夢想都被像仙仁球似的充滿荊棘的李東升給毀滅了,讓她別無選擇,懦弱的她終于屈服了。她的屈服普讓多少人為她嘆息,她的父母,我們自不必說。所有認識她的人,甚至他們走在路上所有見過他們的人無不為她報虧,給人一種明珠暗投的感覺。每當這時孫露都是一臉無奈地抱怨自己命不好,碰上誰不好怎么就碰,上李東升這個冤家了呢。

  錢雪這時提著一大包東西一溜斜歪的從惠客隆超市里出來,她是自告奮勇跑進去買東西的?,F(xiàn)在的錢雪發(fā)了,已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小富婆,看那一臉的富態(tài)相和一身珠光寶器地打扮你就知道她已提前一步躋身富人的行列。不過她可不是婦隨夫貴的那種富有,而是相反。她剛到建筑設計院的時候是作打字員,不久便當上團高官,再后來看到承包工程掙錢她就毅然辭職下海去承包工程當上了為數(shù)不多的女包工頭??恐诮ㄖO計院積攢下的人脈她的事業(yè)經(jīng)歷了殘酷的資本原始積累階段后迅速崛起,暑往寒來經(jīng)歷多少風風雨雨她也普被無情的濁浪壓至谷底過,可她的堅韌又讓她一次又一次重新站了起來創(chuàng)造出今天的輝煌。而她的丈夫只是一個旱澇保收的鐵路工人,他總覺得老婆干的事有點玄,也確實有幾次差一點血本無歸。但是,他不當老婆的家也只能由著她去折騰,他決不參與否則攪和在一起沉了船岸上連個搭救的人都沒有。他之所以不介入是時刻準備著留在岸上在老婆翻船落水的時候搭救她拯救她。這個憂患意識很強的男人常被自己甘當幕后的光榮使命所激動著,并不覺得在老婆面前低人-等,相反他覺得對于老婆他簡直就是一個大慈大悲的活菩薩,別看她現(xiàn)在風光無限的樣子每次落難還不是依靠著他肩膀挺過來的。

  “-共花了多少錢,算算我們把錢給你?!崩畋臀矣先ソ舆^-部分東西后錢雪斜歪的身體像被壓彎的小樹一樣才恢復正常。她喘了一口氣一臉不高興的氣咻咻說:

  “不就二百多塊錢嗎?瞧不起人咋的,就你們這些白領小肚肌腸的。

  中心醫(yī)院的大門內(nèi)外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各種人等應有盡有。錢雪說現(xiàn)在哪兒都沒有這里生意好,還不許講價,一口價要多少就是多少。露露這幾年的家底全扔到這個無底洞里了,一幾千一幾千住大半年了。醫(yī)生早說沒有希望了,可李東升那死鬼就是賴著不走,他恨不得把孫露給榨干才罷休,真他媽無情無意。

  “露露現(xiàn)在怎么樣?”李冰心不在焉地接過一張塞過來的廣告紙把頭側過來不無同情地問。

  “還能怎么樣?她說由他去吧,他都這樣了反正一?!卞X雪將那箱印著牛頭卡通圖的酸奶換了一下手,知根知底地說:

  “孫露的意思是反正他的時間也不多了,只要他高興就由他去折騰吧。

  “唉,露露真是不幸,當初一。”我話到嘴邊又停住,嗨,人都到這份上了還是嘴上吉點德吧,我想。

  “誰說不是,當初她就不該嫁那死鬼,看他能怎么樣?”錢雪嘀咕說:“還是怪孫露長得太漂亮,讓李東升這死鬼到死也不肯撒手。不像我們家那口子,他時常對朋友說甭看俺媳婦能掙錢,放出去俺放心。為啥?因為俺媳婦長得一般化不招惹是非?!蔽覀兌嘉ζ饋恚X雪是朗聲大笑豐滿的胸部一顫一顫的,真不知她是在譴責她老公還是在表揚她老公?!叭思夷遣皇窃谧兿蚩淠隳苜嶅X嗎?”李冰不無奉承地搭訕。

  ”是啊,這幾年錢也賺了,可罪也受了每天忙得兩頭見月亮。你們才是掉進福窩里了,不僅工作體面而且收入也不菲啊?!卞X雪還是那樣快人快語鋒芒畢露不說則已一說起來像打機關槍似的,語速極快而且面面俱到,讓你尋思半天。踅進病房大樓陡然靜謐許多,擁塞進電梯時像擠沙丁魚罐頭似的只有腦袋與腦袋之間留有一些空隙,但是越往上走人越少到了十三樓腫瘤病房就只剩我們?nèi)肆?。一種和死亡近在咫尺的氣息縈繞在我們周圍,空氣凝重許多,人們不約而同的說話聲音變得很輕仿佛怕落到地上弄出響動。病人一個個面色蒼白如紙,由于遭受化療的襲擊失去了黑色的毛發(fā)是他們與其他病人在外觀上的顯著不同,像一群剃度的佛家第子。

  孫露悄然迎出來,乍一看去她和二十年前幾乎沒有什么變化,白暫的皮膚烏黑的長披發(fā),笑容依然燦爛,一身質地款式極為考究的在這個夏季正積極流行著的橘紅色套裙將她少女般的身材體現(xiàn)畢致。她并沒有變成我們想象中的被李東升壓迫得如祥林嫂一般凄慘,也和我們想象中的被病人拖累的衣裾不整面容憔悴的中年病人家屬判若兩人。她的端莊和美麗無疑給這死氣氣沉沉的病房帶來一抹靚色。在她激動地與我擁抱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她還搽了眼影涂了唇有,她對美地追求從來都是一絲不茍。

  “哎喲,露露你怎么一點都沒變,還是那么年輕漂亮啊。”李冰由衷地感嘆道,兩人相扯著互相欣賞著轉了一圈。我真佩服李冰她總能不失時機恰到好處的贊美別人,記不清是哪位哲人說的了,說贊美是無本的賄賂別人。不像我笨口拙舌,雖然我是吃嘴飯的,但這種逄場作戲仍不是我的特長。

  “不行了,都半老徐娘啦。倒是你們倆到底是知識白領,氣質非凡,真是應了那句話,腹有詩書氣自華啊?!彼熘覀儌z的胳膊一邊走一邊調侃地說。

  不能否認她的類似拍馬屁的話,讓我們在這死氣沉沉的病房里感到一絲的自信和清爽。同時也讓我下意識的感到二十年以后的孫露雖然外觀上變化不大但畢竟不再是那個青澀單純的孫露了,她的圓滑世故隱隱有些讓我感到陌生。

  “李東升,看看誰來了,你可真有面子啊”還沒進門孫露就扯著嗓子喊道,以示對我們隆重到來的隆重歡迎。

  病房里一片死一樣的寂靜,“李東升”的名字像幽靈一樣回蕩。我們循聲望去眼睛就不無吃驚別無選擇地撲捉到那顆架在雪白的枕頭上近似骷髏的光禿腦袋。否則你一定不會想到這同樣雪白但毫不凸出的被褥之間竟還躺著一個人,顯然他已經(jīng)瘦得皮包骨頭了,如一盞即將耗盡燈油的清燈。

  李東升睡眼惺忪緩慢地扭過頭來匆匆地掃視我們一眼,空泛的眼睛并沒有在我們?nèi)魏稳松砩贤A艉孟笪覀儾淮嬖谒频霓D向窗外。少頃又不甘心的將目光收攏回來再匆匆地瞟我們一眼,突然害羞似的把目光藏進被頭里。四個生機勃勃充滿生命魅力的女人突然出現(xiàn)在他眼前并且像在動物園觀看動物表演似的驚訝地注視著他,這對于沉疴在身的李東升來說無疑是殘酷的是有無形壓力的。但是,畢竟他已告別荒蠻不可禮喻的年齡,大約是出于禮貌,在孫露像對孩子-樣開導下他嗡聲嗡氣的地說,她是李冰,她是王靜,到錢雪時他卻說這一位一他咂咂干癟的嘴搖搖像雞蛋一樣白凈的禿腦袋一不認識。

  ”什么,我,你敢說不認識?好,好好?!卞X雪驚訝地瞪大眼睛說,有一種被出賣的感覺。

  “你看,這是什么孩子,你別理他?!睂O露趕緊打原場說。她清楚的記得李東升住院半年多來,錢雪是光顧最多的人。當然主要是沖她來的,她們本來就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友誼從街道印刷廠-直綿延至今像陳年的老酒一樣年頭越長其味越醇厚。

  看李東升不過是我們聚聚的噱頭,孫露俯在李東升的耳邊溫存地說:“中午了,我們一起出去吃頓飯,一會兒就回來。你知道我好長時間沒出去吃飯了,啊,聽話。

  李東升像一個掌握著生殺大權的君主-樣面無表情,混黃的眼球散漫地轉動著,仿佛在努力搜尋著應允的理由。

  “李東升,我們四人托你的福今天難得聚在一起,中午我坐東,把孫露借給我們一會兒,回頭我負責完璧歸趙的把她給你送回來,好嗎?”錢雪哄孩子似的對他說完,不容置疑地拉著孫露就走。

  李東升望著我們的背影有氣無力地叮囑他媳婦說:“去吧,別,喝大了。”

  孫露又從門口折回來從櫥子拿出一件上衣?lián)Q上,順勢在李東升的額上輕吻一下,在我們面前大秀一把夫妻恩愛。李東升蒼白如紙的臉上頓時綻現(xiàn)出一絲紅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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