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沁,雪沁幫…幫我,我動彈不了了?!币粋€嘶啞的聲音連帶著呻吟聲在梁琪身邊徘徊著,梁琪感覺到那個聲音的微弱與沙啞?!┣摺€有些不太習(xí)慣,爬起來看著身邊那個花容頹敗,早早耗盡朝華的姑姑,“雪…沁…”聲線從摩擦著的聲帶中傳出來,“水,我的痹病又犯了,我要喝水?!?p> “好,姑姑,我這就去?!敝恢”唐婵U的白褻衣便急匆匆地往外走,薄料的縐布褻衣角被老姑姑拽著。姑姑的臉在月光的照射下格外的慘白,不帶一絲血色“外衣…受寒…病。”
梁琪麻利的穿上月白錦緞的衫,外掛朱色大云頭背心,紅色繡花鞋。匆忙間甚至沒有掛穩(wěn)襟前的一串香牌,香牌靠著肩掛在胸前。一只繡鞋提舌還在腳掌中間掛著,梁琪連跑帶拖的沖出漆皮掉了一半的插拴大門。
司服所后院是宮婢住的地方離前院的伙房時有一段距離的,月色中簫聲優(yōu)雅清揚,絲絲緩緩地從靠山廊坊中傳出彌蕩在宮闈之中。梁琪拖著鞋從司服所的小院落中走出,隱隱看到兩個人手中各執(zhí)一些東西互相推委。
一個身材細瘦的人把東西推dao另一個手中:“她若是遭了殃,好的定是你,你來做?!?p> 另一個豐腴低矮的人把推dao手中的東西又退了回去:“她平日里責(zé)難你,常讓你跪墻角,還給你暴栗子,她若慘了你也愿意,還是你吧。”
梁琪隱在大玉蘭樹下,默不作聲,仔細地看著兩個黑影。一陣推托之后消瘦女子接過東西,“我來就我來,看你的小膽子?!贝俨甲呦蛘浚S腴女子油膩了一會兒,也離開了,梁琪從大樹下走出來匆匆地到了伙房給姑姑煮了熱水。再回去時姑姑已經(jīng)迷糊了,小心的扶起老宮女,小心的喂進了水,安排姑姑睡妥當(dāng)后這一夜也就這么過去了。
司服所開始了一如既往地忙碌,宮中的御用成衣,桌闈椅考,紗簾幔帳諸多用品皆出自司服所的宮女之手,大批江寧,蘇州織造所以及織染局的的“緞紗染彩繪料”都要經(jīng)過司服所才能完整地呈現(xiàn)到皇上,太后,嬪妃的手中。司服所庫存著大量的原布匹以及上供的特定半成品,如江寧織造上供的衣服前襟,后襟,桌闈,椅靠,蘇州織造的袍,褂,戰(zhàn)甲,披肩,袖領(lǐng),駕衣,傘蓋,飄帶,佛幔,經(jīng)蓋,被褥,補子等,也有尼泊爾,緬甸,回疆上供的染織品,橐駝料。
梁琪面前堆著一堆兒旗鞋,旁邊的珠片針線整齊的方在手跟前,一針一線的把穿眼的南珠,溪珍珠,紅珊瑚,綠松石按著固定的圖樣子縫上去。圖樣有滿地嬌,萬錦花,也有幾何形的萬字流水,連線,鎖子,冰梅等。旁邊的一個面如滿月般的女子在繡花,薄薄的納紗在她的手中繡出漂亮的地紋,雖是一色的但形狀,繡樣有著獨特的美感。
“好漂亮,”梁琪伸手摸了摸凸起來的團花地紋,“放在這個鞋樣上就更加的和諧了?!?p> 圓臉的女孩叫羅綺,性格很好,爽利的剪短線頭,毫無心眼的朝梁琪笑笑:“我也覺得,雪沁你瓚珠子也很漂亮,靈活而不呆板,雖然上線的手法還不是很熟絡(luò),但也很有天賦?!?p> 梁琪看看自己瓚的珊瑚連錢,的確針腳縫隙太大了,但紅色與紫色搭在一起還是別有幽韻的。
一個小太監(jiān)甩著拂塵進了司服所,尖細的喊道:“富察主子的衣襟是誰負責(zé)的?”
旁邊的圓臉小宮婢答道:“原先是芳紈姑姑的活,可昨個姑姑身子不爽快,我就代勞了?!?p> “芳紈姑姑的活。”梁琪不禁有種不詳?shù)念A(yù)感。
“隨我來吧,富察主子有請。”小太監(jiān)甩著貂翎眼的蓋帽,轉(zhuǎn)身往出走,羅綺在后面跟著什么都不知道的走出司服所。
梁琪開始心神不寧的瑏珠子,好幾次都被針眼刺到鮮血直流,她不尋常的反應(yīng)被司習(xí)錦顏看到了,關(guān)心的問道:“雪沁有事,這么心神不定,是不是伺候芳紈姑姑沒有睡好?”
梁琪支支吾吾沒有說,錦顏也不勉強:“好吧,你一定有苦衷,不勉強?!边^了好長時間,晌午的太陽都升起來了,司服所開始了一天中難得的溫?zé)幔_綺還是沒有回來,梁琪有些為羅綺擔(dān)心。
屋子中的人都散去了,只留下梁琪與錦顏,梁琪著急但又有點沒有頭緒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接著屋外一個寬袖窄褲的宮婢模樣的小丫頭沖了進來。長著者點點褐斑的臉跑得通紅通紅的,拉著錦顏說到:“姑姑,掌事的姑姑在不在…富察主子那邊…在打羅綺。”
錦顏也有點急了,平日里羅綺和她關(guān)系是不錯的,“你先回去看著點,我和碧悅姑姑馬上就到,是因為何事?”
小丫頭上氣不接下氣,;“是因為,前襟錯了,反了…王采女的。”
錦顏緊了幾步往碧悅姑姑的正房去。
碧悅現(xiàn)在也在犯愁,坐在桃木透雕鏤空的桌幾上尋思,前幾日剛剛進了一位常在小主子,皇上寵愛的不得了,一來便封為永常在,雖是皇后明里暗里卻不愛見,但月供已經(jīng)達到貴人級。賞賜不斷,已經(jīng)在司服所記下好幾套倭緞夾襖衫,烏拉貂皮大氅。碧悅犯愁的是一起裁制完發(fā)出去呢?還是一套一套的送。一起送去太顯眼怕皇后娘娘不樂意,分著又怕得罪小主。
前后不定的思考著,這時見錦顏和雪沁進來了,沒好氣地問:“司習(xí)姑姑有事?”
錦顏岌岌的到:“姑姑,富察主子那兒出事了?!?p> 碧悅自己也很煩,越加的不待見錦顏匆匆忙忙的樣子,一點不重視的看了錦顏一眼:“富察主子那兒出事,和司服所,錦顏姑姑有什么干系?!?p> 梁琪也有些沉不住氣了:“姑姑,是咱們司服所的事。羅綺她…”話還沒有說完,碧悅就打斷了:“怎么又是司服所的事,成天哪里這么多事。出去出去?!鳖伱婧诔恋陌褍扇诉B趕帶哄的請了出去。
錦顏也覺得自己有些唐突了,但為了好友羅綺她卻想再唐突一次。猛地一下子抓著梁琪的肩膀,鑲滾云肩的流蘇被晃動著,一甩一甩著,梁琪對錦顏的大幅度動作有些驚訝。錦顏說道:“我們?nèi)フ曳技w姑姑怎么樣,她是太后身邊的老人,富察主子一定給這個面子。”
“芳紈姑姑?”梁琪看著著急的錦顏,其實她也是想救羅綺的?!肮霉矛F(xiàn)在的痹病很嚴重,胳膊都抬不起來。就不用說起床了…”一盆水頓時澆滅了錦顏的希望。
梁琪兩人失落的往回走,途經(jīng)自己住所時,卻看見芳紈姑姑面色紅潤的走出來。兩人急急得跑到芳紈姑姑跟前,“姑姑…”兩人還沒有說什么,芳紈點點頭知道什么似的往司服所外走。
存菊堂內(nèi)傳出來女孩的哭泣聲,掌箍的聲音?!吧蟹霉玫搅?,”剛才的那個小太監(jiān)尖聲報道?!胺技w姑姑到。”
里面的聲音止住了,傳來一個纖細的聲音:“芳紈姑姑啊,小寺子快請姑姑進來?!?p> 芳紈并沒有接簾子進到存菊堂,而是徑直折到了主殿的令貴妃那兒,錦顏與雪沁被晾在存菊堂門口,小太監(jiān)迎著兩人進去。
花廳中一幅檀木包變得串菊枝枝圖,旁邊高幾上架著兩盆結(jié)著點點紅果的常青。酸枝桌幾上鋪著鷺鷥巴方連續(xù)的織錦緞桌圍,桌子上陳設(shè)著順治爺舊時的青花異獸爐。熏得是愛萱草,香氣裊裊。旁邊是一尊鵝黃色的粉彩粥罐半掩著蓋子,依稀飄著蓮子素羹的味道。
一盒大紅刻漆盒中放著針線,菱花,袖口花,下擺花,還有個縫了半邊的荷包。
桌幾旁端坐著一個女子穿著蓮紅色繡有黃鸝撲花圖案的旗裝,四周的滾邊是黑色回形紋,上身罩著一件葡萄紫的抹袖坎肩,扁方上珠光釵影的蝤蠐熠熠閃爍,發(fā)式如燕尾般輕輕翹起,烏黑發(fā)亮襯著細膩圓潤的臉蛋,一點紅唇很是嬌俏。梁琪看著有些愣神,一旁的一位寶地藍低領(lǐng)旗服的嬤嬤,晃動著喬其縐的白帕子到:“錦顏姑姑只有你一人嗎?”
錦顏對這個發(fā)問無以回答,簡單的嗯了一下,福了副身子,給富察氏請了安。梁琪環(huán)顧一遭看了下被拉在一邊挨罰的羅綺,一般圓盤似的臉已經(jīng)腫得像個剛剛熟起的紅桃,通紅的臉頰上一道道淚痕迎光發(fā)亮,雙目中滿含淚水,好像放聲哭過,嘴唇干裂還帶著點點血漬。旁邊一個粗布粉衣的女子目光兇橫。
富察氏秀口微啟,“司習(xí)姑姑,有何指教。”錦顏立即道:“不敢不敢,只是想替羅綺這丫頭求個情?!?p> “原來如此,”富察氏鳳眼挑了一下旁邊的長宮女,寶地藍低領(lǐng)旗服的嬤嬤見狀連忙忿忿的指著羅綺講:“這丫頭縫錯了娘娘的前襟,讓我家主子蒙了羞?!彪p眼像刀子一樣剜向羅綺,羅綺在角落中瑟瑟發(fā)抖。嬤嬤義憤的講:“這死丫頭居然尊卑不分的將郭采女的前襟縫到我家小主的袍子上,我家主子效益懲戒就大呼小叫,好似受了曲似的?!?p> 富察主子的臉色也開始不好看了,白皙的皮膚上泛著青色。錦顏是本著沖動來的,也沒有做好什么準備,這連珠的炮語一出來她也驚蟄得說不出話來,“這個,那個的講不清楚。”
加之羅綺在角落中的低泣聲氣氛徒然緊張起來。
“娘娘,這其中另有隱情,羅綺平時做事一向妥當(dāng)謹慎,當(dāng)真有隱情?!绷虹骱V定的講著,其實自己也不大確定,雙手也在微微的顫抖。“娘娘,請給我們司服所一個機會抓到真兇澄清事實?!?p> “是啊,妹妹就給她們一個澄清事實的機會,想必司服會給妹妹一個妥善交代”門外傳來溫和而不失端重的聲音。芳紈扶著一位華貴的女子走進來,女子身上著天藍色的萬勝錦的團鶴衣裳,立領(lǐng)的小襖上包著天青的滾邊,露著兩尺皙白光滑的玉頸。肖尖的下頜,飽滿的朱唇,杏核般的丹鳳眼,組合成一幅標準的順妃令嬪之相,不卑不亢,高位而謙恭,尊厚而得體。
一屋子的人連忙齊聲道:“恭迎令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