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苓!你在想什么呢!走,出山玩去!”
“哦,來了。”
伽苓的興致并不是很高,又想起昨日綦嵐失魂落魄的樣子,憂心忡忡。
“伽苓啊,為師是不是忘了些什么,總是想不起來,一想,心就開始絞痛,可是我怎么會心痛呢……”
以伽苓的功力是絕無可能抹除掉綦嵐的記憶的,可再加上一個聞珩就說不準(zhǔn)了,他付出的代價可是魂飛魄散啊。伽苓想著忘掉了也好,便告訴了師兄們,大家都不再提起瑜瓊君的事。
想來,這也是聞珩的期望,他在南疆生活了百年,竟沒留下什么東西是需要背著綦嵐藏起來的,因?yàn)樗麖膩頉]有把無為山當(dāng)做過歸宿。
伽苓同師兄們也惶惶不可終日,怕綦嵐一朝想起來,又開始發(fā)瘋,甚至同聞珩而去,畢竟他們都清楚的知道,綦嵐對聞珩有多執(zhí)著。
轉(zhuǎn)眼間五年過去了,大家的心才剛剛放下,結(jié)果,昨日他突然對伽苓說,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兒。
在伽苓的印象里,師尊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他喜怒無常,沒人能猜到他的心思,所以在他面前總是很拘束,很小心翼翼,伽苓以為神仙是無所不能、無所畏懼的,可是她身份尊貴的師尊卻不止一次的為了同一個人而低頭,像個普通人一樣患得患失。
綦嵐從不向伽苓說這些的,可是昨日,他卻捂著心口,問伽苓他為什么會痛。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她的師尊是令人聞風(fēng)喪膽、望而生畏的南衡仙尊,怎能被人折去了驕傲!
“伽苓,你看哪兒!”
“來,伽苓,吃這個吃這個!”
……
今日的長亭街依舊熙熙攘攘,讓人忘卻煩惱,這人間煙火,也別有一番滋味。
伽苓惹了降嶠生氣,正一個勁兒的跑呢,南疆之人誰不曉得小妖女的名號,都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所以這沒讓路之人就顯得格外特別。伽苓看著面前的僧人,愣了半晌,隨后她又嫣然一笑,像是見到了多年前的故友:“??!了凡!你怎么來南疆了?”
伽苓的頭發(fā)被編成了一條長長辮子,因?yàn)楸寂芏行┝鑱y,繡著鳶尾花的裙邊系著一串鈴鐺,清脆悅耳,她笑得很開心,還沒等了凡回話,就把剛從地攤上光明正大順來的李子扔了一顆給了凡,“請你吃李子啊!”
然后,她就笑著跑開了,了凡轉(zhuǎn)過頭去看伽苓,她也正回過頭來,卻不是看了凡的,伽苓挑釁的沖降嶠吐舌頭,還不忘塞一顆李子進(jìn)嘴里,“你來追我??!咦——嘿嘿嘿!”
你看,這不就很好嗎?不去強(qiáng)求得不到的,見面時可以相視一笑,也算得上是個體面的結(jié)局了吧!
降嶠追上去的時候,他看見了凡的嘴角還有一絲笑意,心里其實(shí)已經(jīng)有了一個模糊的猜想,他笑了笑,不動聲色的與了凡打招呼:“無為山降嶠,見過空峒大師!”
“阿彌陀佛?!绷朔惨不亓硕Y,他一站在那里,就能給人無盡的壓迫感,仿佛神佛降世。
“小師妹年少心性,在浴仙臺下,多謝大師出手相助,今日既在南疆相遇,不若我無為山做東,謝空峒大師當(dāng)日之恩?!?p> “施主嚴(yán)重了,貧僧還有要事在身,見諒!”
降嶠見了凡遠(yuǎn)去,自己也轉(zhuǎn)身離開,腦子里想事情,手卻停不下來,順手摸了兩顆李子,隨便擦了擦便扔進(jìn)嘴里。那攤販?zhǔn)且蝗淘偃?,才壓下了心里的委屈,這兩師兄妹拿了便拿了,反正他都習(xí)慣了,可是也不應(yīng)該這么不尊重他吧!連眼神都不給一個!
從前,伽苓覺得自己對于了凡來說是特別的,他們一起走過很多的地方,也一起救助過很多被生活拋棄的人,這一路走來,從始至終只有她和了凡兩個人,所以伽苓自作多情了,她想,只要自己再加加油,總有一天會得償所愿的。
可時過境遷,伽苓也不再天真了,她不想也同綦嵐一般,強(qiáng)求到最后,兩敗俱傷,一無所有。
兒時記憶中的了凡,也曾溫柔得不似個和尚,他會給小伽苓買糖果,買風(fēng)車,他會在難以入眠的夜晚彈奏清心音陪伴左右。
了凡說,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說我不像個和尚的。
那時的伽苓確實(shí)是這樣覺得的,她年少無知,對所有東西都好奇,總拉著了凡問東問西,而那時的了凡也不似現(xiàn)在一般冷漠,他面對伽苓時,會自稱“我”,對于那些奇奇怪怪的問題,也十分耐心。這一切,明明就那么與眾不同,可是,了凡卻用實(shí)際行動告訴伽苓,她想多了。
誰人能在空峒大師的心中獨(dú)一無二?不過是庸人自擾罷了。
最開始,了凡顧忌到伽苓的飲食習(xí)慣,都是同她分開吃飯的,后來,為了能與了凡同桌,伽苓再沒沾過葷腥,直至今日,也沒有絲毫改變,無論是習(xí)慣還是感情。
她沒有綦嵐的強(qiáng)勢和偏執(zhí),得不到便得不到吧,伽苓寧愿獨(dú)自承受痛苦,也希望了凡能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安然無恙、得償所愿。
我已經(jīng)爛在土里了,但是我希望你一塵不染,高高在上。我會一直信仰你,皈依你,看著你成佛。
“伽苓!別玩了!大師兄傳音說讓我們回去!”
“???”
伽苓只覺得腳慢慢離地,就被降嶠拎著領(lǐng)子朝無為山飛回去了,一看見雁南子和江禹等候在山門前,伽苓掙脫開了束縛,施法先一步到達(dá)無為山。
“大師兄!二師兄!我們回來啦!”伽苓笑著迎上去,因?yàn)橄冉祶徊蕉_心不已。
“師兄,是出什么事了嗎?”
“師尊離開南疆了,他說要出去看看?!?p> ……
大家都沒有再說話,只是看著綦嵐離去方向若有所思。
仙門百家中真正跨入仙境之人鳳毛麟角,綦嵐雖實(shí)力強(qiáng)悍,但卻也并不是沒有比他修為更高深的,怎能容他大開殺戒,胡作非為。綦嵐屠了尚清宗滿門,而沒有受到制裁,是因?yàn)樗宰呋鹑肽榻杩?,有深厚的修為傍身,再加上他殘忍變態(tài)的手段,若要除掉綦嵐,恐怕那人自己也得脫層皮,大家都在觀望,并不想惹禍上身。
但其實(shí)還有一個原因,讓他們不再那么忌憚綦嵐。自滅了尚清宗以后,綦嵐沒有再大開殺戒,真像是因?yàn)楫?dāng)時走火入魔了,才殺上尚清宗的,他回到南疆之后,便很少再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了。
可是,在聞珩離世的第五年,綦嵐終于出山了,倒不是怕他出什么意外,而是不希望他再記起那些痛苦的回憶了。
入了秋,南疆就更熱鬧了,又是一個豐年,家家戶戶都忙著秋收,山間的葉子也漸漸黃了,還沒等到它敗落,綦嵐就回來了,比眾人預(yù)料的要早些。
綦嵐回到無為山后,便一直將自己關(guān)在松崖澗,同出門在外的日子一般,了無音訊,伽苓也是去了好幾趟,才終于順利進(jìn)入松崖澗的。
她看見綦嵐臨水而立,正望著聞珩常常坐在那下棋的涼亭出神,一瞬間萬千思緒涌上心頭,伽苓有些后悔了,她不應(yīng)該出手的,可是沒有她,聞珩怕是也能將綦嵐的記憶抹除,或許自己存在的意義不大,但總歸成了幫兇。
伽苓雖是因?yàn)槁勭癫拍馨菰跓o為山門下,但論感情而言,她從未想過同聞珩一起站在綦嵐的對面,她只是怕綦嵐無法接受聞珩的死亡,而做出一些傷害自己的事。
“師尊?!?p> “你又怎么了?”
“伽苓已經(jīng)好些日子沒見到師尊了,就想過來看看。”
“為師沒什么事,你去玩兒你的?!?p> “師尊——”伽苓不樂意,黏著嗓子靠近了綦嵐,發(fā)現(xiàn)他只是面帶疲倦,并無什么異樣。綦嵐最受不了伽苓撒嬌了,瞥了她一眼,便無奈妥協(xié)了,準(zhǔn)備花些時間陪陪她。
綦嵐一轉(zhuǎn)身,伽苓就像個小尾巴似的,急忙跟上去,見伽苓高興的樣子,綦嵐也舒了口氣,但沒等他們走幾步,綦嵐突然覺得心臟一痛,便猛的轉(zhuǎn)過身去,盯著涼亭的位置發(fā)狠,他聽見了,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伽苓被嚇了一跳,她看見綦嵐捂住心口,便急急忙忙的跑過去扶著,“師尊!您怎么了?”
疼痛一陣便過去了,但之后卻是無盡的空洞感,像是心里缺了一塊似的,綦嵐好戰(zhàn),疼痛對他來說是家常便事,心里空落落的感覺才讓他痛苦萬分。綦嵐已脫離凡人之軀,得道成仙,按理說,不應(yīng)該再感常人之痛才對。
這實(shí)在是詭異,難不成自己真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師尊!”伽苓見綦嵐遲遲不回話,還以為他痛得不能開口,竟急得大哭,眼淚泗流,確實(shí)是被寵壞了的孩子,一遇到事就驚慌失措的。
“伽苓……”綦嵐剛吐出兩個字,便吞了話語,因?yàn)樗蝗话l(fā)現(xiàn),這一幕好像似曾相識,他失了心魂,無意識的將伽苓推開,沒有防備的伽苓便直接一屁股坐到了水面上。
對!就是這樣!他也曾這樣居高臨下的看著伽苓,小姑娘哭得十分傷心,渾身臟亂,是在什么時候呢?
什么時候呢……
心臟又開始痛了,綦嵐捂著胸口的手也抓緊了,他剛一閉眼,就聽見了那個熟悉的聲音。
“看來這姑娘和你一樣啊,不若帶回去收做徒弟吧,剛好你不是沒有女弟子嗎,綦嵐……”
綦嵐!
綦嵐——
“師尊!”
尖銳的聲音刺激著耳膜,綦嵐一下子清醒過來了,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已經(jīng)穿過了胸膛,綦嵐毫不在意的對上伽苓驚恐不已的眼神,甚至連面色都不曾改變,直接用力將心臟挖了出來。
絲毫沒有阻礙的將臟器取出,紅光閃耀的瞬間是愈合如初的皮肉,伽苓極力睜大的眼睛,映射出綦嵐的瘋狂,她只能這樣看著綦嵐,生生將自己的心臟取出,只一滴心頭血滴到水面上,這湖水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徹底成為一泓血水。
“師……師尊……”伽苓的聲音實(shí)在是抖得太厲害了,她看著綦嵐慢慢扯出的笑容,慌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自聞珩離世以后,綦嵐再沒上過任何脂粉,可此時,伽苓好像又看見了那個畫著艷麗妝面,散發(fā)著詭異妖冶,睥睨眾生的南衡仙尊,不!至少以前,師傅不會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自己!
“伽苓!你竟敢——欺瞞本尊!你是活膩了嗎!”
強(qiáng)大的壓迫感襲來,將伽苓震得直吐血,她不知道綦嵐怎么就想起來了,只能強(qiáng)撐著水面,跪在綦嵐面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想用幻術(shù)讓您昏睡過去,瑜瓊君服了'虛度',又剜了靈田,最后還自爆得魂飛魄散,我是怕您……怕您會……”
“怕我也跟著去死嗎?哈哈哈哈!聞珩給你說的?”自己的徒弟自己了解,綦嵐知道伽苓不敢,也沒有那個本事,但卻愚蠢至極!妄想插手他和聞珩之間的事,卻被聞珩誆著一起來對付自己,不可原諒!
見伽苓不說話,便知道確實(shí)如此了,綦嵐收了笑意,看著伽苓的眼神已然變得暴戾,他的手握的太緊,竟直接將自己的心臟捏爆了,任由肉屑掉入水中,收不住的是滿腔怒火。
“師尊……”
“愚蠢!”綦嵐一提腳,直接將伽苓踢出幾丈開外。
內(nèi)臟破裂的疼痛引發(fā)了大量的吐血,身軀沒了法力的支撐,便會被血水吞沒,伽苓剛一沾到水,就被綦嵐掐著脖子提了起來。
很痛,很難受,伽苓感覺自己就快要窒息了,但她沒有掙扎,沒有求饒,只是默默的看著綦嵐,等待死亡的到來。
其實(shí),伽苓也很想再問問綦嵐的,為什么說她蠢?是她做錯了嗎?可是,她真的只是想要師尊能好好的啊……
窒息到暈厥,伽苓已經(jīng)兩眼發(fā)黑了,但是綦嵐卻突然松手,伽苓躺在水面上咳嗽,她沒注意到綦嵐不可置信又恍然大悟的眼神,只是看著綦嵐無視他自己身上的血窟窿,肆無忌憚的大笑起來。
綦嵐已經(jīng)笑得淚眼模糊了,他仿佛又看見聞珩坐在亭子里下棋,正用云淡風(fēng)輕的語氣問他:“綦嵐,若是我死了,你會隨我而去嗎?”
“我不會的,但是,阿珩你要知道,若是你死了,我會很傷心的,憑什么我的阿珩死了,其他人卻可以一如既往的活著,那樣可不行啊。”
“所以,阿珩,你會好好活著的對嗎?”
沒有人能比聞珩更了解綦嵐的狠辣和能力,他確確實(shí)實(shí)是個瘋的,所以聞珩也不敢冒險,尚清宗沒了,親眼看著師姐死在自己面前的絕望,折磨他這些年也該夠了!
在綦嵐身邊茍延殘喘的百年里,聞珩覺得自己和行尸走肉沒有什么區(qū)別,伽苓他們永遠(yuǎn)只會看到自己師傅的深情款款,卻對綦嵐的陰險視若不見,最后他聞珩反而成了那個不知好歹、狼心狗肺的人了,還真是可笑??!
為了羞辱綦嵐,聞珩提出了很多無理的要求,可綦嵐的真心又有幾分像表現(xiàn)出的那樣情真意切呢?綦嵐所謂的愛太過窒息,給聞珩帶來的只有痛苦,他承受不起!
聞珩想到了一個完美的法子,他要讓綦嵐為當(dāng)初尚清宗的滅門而付出代價!
“綦嵐,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并不是愛上了我,你只是想要得到那個為你涉險煉獄洲,義無反顧擋在你面前,與仙門百家對峙的聞珩。
所以,這樣憎恨著你的我,這樣再也不會為你而波動半分的聞珩,又能讓你保持多久當(dāng)初的那一份悸動呢?”
“我對你從來就不是一時興起,阿珩,你的態(tài)度不會改變絲毫我對你的執(zhí)著?!?p> “對我而言,愛就是占有,我會一直愛你,直到生命終結(jié)?!?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