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追根究底羞愧猶辯言
賭書潑茶詩詞悄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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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嬈一覺醒來，已經(jīng)是日上三竿，剛一起身，就發(fā)現(xiàn)大太太坐在桌前，而滄闌立在一旁?！敖z嬈，快過來坐?！币灰娝蚜?，大太太便露出笑容，她一早就來了，很滿意地看著他們同榻而眠。絲嬈只得過來坐下，等待大太太發(fā)問。
大太太卻并不急著問話，先是去了床邊仔細查看。床單上并沒有她所期望的東西，大太太的臉剎那間變得極為難看，轉(zhuǎn)頭盯著絲嬈，絲毫不顧會傷人，就問：“絲嬈，難道你非完璧之身？”大太太以為兩人同榻，就一定是有了夫妻關(guān)系，卻不曾想到兩人并沒有絲毫身體接觸。絲嬈只覺一股熱血直沖腦門，頓時羞愧難當(dāng)，不禁辯解道：“我范絲嬈從來不曾做過越禮之事，身子到現(xiàn)在還是貞潔的！”
“那為什么沒有落紅？”大太太的話更直接了，她還認定滄闌和絲嬈圓了房。在她的眼中，孤男寡女被鎖在一起，肯定會發(fā)生關(guān)系。絲嬈的臉漲成了豬肝顏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娘，我和絲嬈根本就沒有圓房！”滄闌終于出聲，打斷了大太太的臆測，也解除了絲嬈的尷尬。
什么，沒有圓房？大太太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的，不死心地再問：“絲嬈，你們真的沒有圓房？”“沒有，奶奶。”絲嬈靜靜的回答，粉碎了大太太最后一絲幻想。
“很好，反正還有得是時間！”大太太怒極反笑，招手叫丫頭送進飯菜，起身就往外去。門又被鎖上了，滄闌與絲嬈不禁相視苦笑，看樣子，短時間內(nèi)他們是出不去了?！跋瘸燥埌?，肚子正餓著呢?！苯z嬈揉揉肚子，決定拋開這個煩惱的問題?！班?！”滄闌贊同，卻推開右首的一扇門，對她招手，“進來，先梳洗一番再吃?！?p> 絲嬈知道那是一間并不大的屋子，左邊一個木制的臺子上，放著梳洗用具；右邊有一個木桶，木桶的上面，還有個木箱，旁邊還有一條紅繩垂下。滄闌對絲嬈解釋道：“那個是水沖的馬桶，是從國外學(xué)來的。”絲嬈點頭，她也曾是大家小姐，以前家里雖沒用過，卻多少聽父親說過這些洋人的玩意。滄闌扭了一下臺子旁邊的開關(guān)，清水就流出來，便走上前去，捧起水洗臉。
“這些都是木頭手工的？要弄好這些東西，應(yīng)該費了不少力。”
“嗯，都是小時候我自個兒弄的，一直用到現(xiàn)在，也舍不得換成進口的洋貨了?！睖骊@語氣有些黯然，當(dāng)初，與他一起弄這些玩意的秀君，早已經(jīng)嫁作他人婦。
不知不覺間，滄闌和絲嬈的話多起來，彼此之間也熟絡(luò)許多?！斑?，你……”滄闌忽然猶豫起來，“我叫你什么好？以后總不至于不叫你名字吧？”絲嬈就奇怪，兩人說話得很融洽，他怎會結(jié)巴起來，卻原來為了這事情。
“叫絲嬈啊，你先前不是那么叫過了么?！苯z嬈低低地說，她還記得剛剛滄闌脫口叫出她名字時，她內(nèi)心的震動，這是滄闌第一次叫她名字呢。
“那，你也叫我滄闌好了?！?p> 吃過飯，滄闌帶著絲嬈穿過桌前的書架，那上面放有一些書籍，都是些《誡子》《烈女傳》之類，絲嬈在無聊時，偶爾會翻翻。
書架的后面，是一扇鎖著的門，絲嬈曾不止一次猜測，那里面是什么。滄闌從衣襟中摸出一把黃澄澄的鑰匙，拿在手中一揚，笑吟吟地看著她：“猜猜里面是什么！”這不是絲嬈第一次看見滄闌的笑容，卻是第一次看到他發(fā)自內(nèi)心真正的笑。
笑容把滄闌的臉襯得極耀眼，卻一點也不顯張揚，金絲邊眼鏡下的黑眸，被笑意點得熠熠生輝，絲嬈的腦中只出現(xiàn)八個字，來形容此時的滄闌：言笑晏晏，君子如玉。
“不知道?！苯z嬈的臉燒紅，讓她有些羞惱，和滄闌相處，竟會感染他臉紅的毛病。滄闌倒是沒有注意她的異樣，用鑰匙把門鎖開了，示意她進去看看。屋子本是很寬敞的，卻因為放了太多的書架，略顯狹窄；靠進窗子的墻邊，擺了一張方桌兩張椅子，桌上壘著一疊書，旁邊是一疊紙和硯臺筆墨，還有一盞油燈緊挨放著?！斑@可是我的私人地方，從沒有別人進來過?！睖骊@走到方桌前，用手撣去上面薄薄的灰塵，嘆道，“好久沒有進來，不想積了這么多塵垢?！睖骊@說這話，本是無心的一句，絲嬈卻不由得一喜。
“連秀君也不曾進來過？”絲嬈忽然問出了這句連她也嚇了一跳的話，話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舌頭，立時變成啞巴。滄闌肯定會生氣的！絲嬈心中有一點點的苦澀，她本知道秀君在紀滄闌心中的地位。相反，滄闌并沒有生氣，還又是一笑，道：“是啊，秀君從不曾進來。不是我不要她來，是她自己不來，她有些自慚形穢，說是不識字，不肯來。只是，她哪里知道，識字不識字，一點都不重要。”
滄闌這段話更像是自言自語，聽在絲嬈的耳中，頗不是滋味。原來聽自己的丈夫談?wù)撍寄顒e的女人，是這般酸澀不是味兒?！澳銘?yīng)該識字的，這里的書你隨便挑來看?！睖骊@的聲音似乎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竟聽不太真切，而后就是一陣難耐的沉默。絲嬈偷偷看了看滄闌，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認真讀起書來，專注的神情十分吸引人。
絲嬈甩甩頭，不再去看滄闌，走到書架前，開始瀏覽?？戳艘粫z嬈不禁就目瞪口呆，這里的書多得令人眼花繚亂，詩詞歌賦，小說戲曲，幾乎應(yīng)有盡有。絲嬈隨便抽出一本，坐到方桌邊，細細研讀。
那是本手抄的《紅樓夢》，絲嬈曾看過前半本，卻一直無緣看后面的，這一讀，不覺就深深陷進去了。不知什么時候，絲嬈從書中抬起頭來，眼里含滿淚水。一直不曾想到，結(jié)局竟這般無奈凄涼，胸中像堵著什么似的，讓絲嬈提筆，在紙上寫起來。
暮色逐漸深重，滄闌合上書，一抬眼就發(fā)現(xiàn)絲嬈對著桌前的紙發(fā)呆，一時好奇心起，便輕輕繞到背后，看那紙上寫著什么。紙上是娟秀的小楷，寫得是一闋長調(diào)《鶯啼序》：
春寒冷樽殘酒，又悲金悼玉。
秋來晚，無味凄涼，欲訴女兒遲暮。
花信好，顰眉怎去？庭園依舊堆煙樹。
念飄零身世，絳珠飛落塵土。
十載繁華，紅樓一夢，共為風(fēng)月誤。
情濃處，畫字成癡，嘆憐還寄羅素。
倚香櫝，題詩作賦；泣花落，能解思緒？
黛色空，惟把心事，怨哭鷗鷺。
芙蓉未老，牡丹吐芳，引滿目亂絮。
草木緣，此生無憾；金玉之盟，晚景堪哀，幾番風(fēng)雨。
斐然文采，良賢淑德，都隨流水東歸盡。恨難收，驚見冬來駐。
依稀仿佛，佳人依舊扶鋤，疏竹微風(fēng)清霧。
當(dāng)時曾記，離恨天涯，焚稿仍頻故。
樂鐘鼓，絲絲縷縷。
無悔情癡，無悔空閨，聊看蝶舞。
殷勤回首，風(fēng)華消卻。年年歲歲知為誰？到何時，不似離人苦。
傷心哭慟金陵，一曲聲終，雀鶯不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