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鄭族長老,鄭聿明,手中拿著長長的一卷,正向三老并盧鴻誦讀最終定稿的玄壇講經(jīng)錄。
這鄭聿明當(dāng)時也曾參與對盧鴻的考究,經(jīng)義學(xué)得非常扎實。此次講經(jīng)錄的整理點校工作,便是由他具體組織的。
這次已經(jīng)是最后一次由三老、盧鴻審校講經(jīng)錄了。
當(dāng)鄭聿明讀完最后一卷講經(jīng)錄,三老及盧鴻均表示再無修改的意愿時,鄭聿明興奮地說:“既然三老并盧公子再無修改意見,學(xué)生這便安排人手,開始抄寫。眾大世家并數(shù)十位前來聽講的經(jīng)學(xué)名流,都前來求取講經(jīng)錄,只怕要多些人手抄寫才好?!?p> 盧鴻聽了這話,不由得動起心思。若說他這些年,讀書時最郁悶的是什么,那就是這唐朝時書的形式了。
原來唐朝時的書,和后世那些書本是完完全全不一樣的。唐朝時的書,大多寫在帛或加工過的長長紙卷上,從左到右,卷成一軸,閱時只能由右向左展開,依次閱讀。書籍以卷分節(jié),便是由此而來。一套書便是若干卷,裝在一個盒內(nèi),稱為書函。
雖然此時也偶爾有冊頁,但卻是折頁小冊,亦是一張長紙,一節(jié)節(jié)折起來重疊,讀時拉開或翻開皆可,多是用于書信等短文,卻沒有用于書寫經(jīng)史等書籍的。就是這樣的折頁,也是非常少見的。
盧鴻對此感覺極其的不便,在他看來,現(xiàn)在的書簡直不能稱之為書,不僅攜帶不便,閱讀困難,成本更是極高,根本不可能普及和推廣。
想到此處,盧鴻便向三老并鄭聿明說:“晚輩倒有一法,雖然開頭麻煩一些,卻能一次成書千百,且攜帶方便,頗利傳播。不知可否一試?”
三老及鄭聿明一聽,均大感興趣,忙追問端底。
盧鴻所說的方法,便是雕版印刷。
這雕版印刷術(shù),乃是后世制印書籍的主要方法。雖然宋時發(fā)明了活字印刷術(shù),但直至清末,最為通用的印刷方法仍是雕版,活字印刷一般只用于木活字家譜這類地方。官方印書,除清時有記載的幾次銅活字印書外,也主要以雕版為主。
但在唐初,這雕版印刷之術(shù),還處于肇始之初,只是偶有那信佛之人,以雕版印制佛像等物,用以印書,卻是絕無之事。
盧鴻便邊比劃邊解說,一一為四人解惑。
雕版所用制版材料,多為木材。一般以棗木、梨木這等紋質(zhì)細(xì)密堅實的木材。且與制作家具不同,制版之木要取那橫斷面,截作塊塊木板,并經(jīng)處理后方可使用,稱為“短版”。雕版印刷就是在這木板上,將文字雕刻成陽文,刷上墨,再將紙在覆于板上,印制成書。
鄭聿明聽了如有所悟,說道:“盧公子所說之法,倒似那碑拓一般。只是碑拓乃是陰文,字是凹陷進(jìn)去的,因此要將紙捶拓后,遍體涂墨顯出黑底白字來。公子這法,雖然刻時略為費功,印時倒省時省墨,看著也方便。只是如此一來,那版必然要刻成反書的文字方可,卻是如何刻得?”
盧鴻鴻卻笑了說:“這卻也不難。最簡單之法,便是在極薄的紙上寫好書稿,然后將之反向鋪在木板上,以加過材料的水洇透了,緊緊壓在木板上,字跡便自然會復(fù)拓于木板之上,然后由刻工雕刻便可?!?p> 又就其他問題,與三老并鄭聿明討論半天,最終決定這套講經(jīng)錄便由盧鴻所提出的雕版印刷法印制。只是如此一來,盧鴻不免又要多留在鄭家?guī)滋炝恕?p> 既然定下,鄭聿明便著手安排,采購諸般物品,尋找善于雕刻的工匠。因鄭家對此經(jīng)錄寄望極高,因此物品也不惜工本,木板一律用的上佳棠梨木,工匠也皆是滎陽內(nèi)有名的巧手雕工。只是紙卻難尋合適的紙張,最后還是盧鴻提出來,所用兩種紙張,均可用盧氏紙坊所出的普通紙。尤其印刷可以用青檀皮紙簡單處理后的一種熟紙,成本低,紙張質(zhì)量又很好,只是目前紙坊產(chǎn)量有限,怕要等一段時間才能備全。鄭聿明早聞盧氏紙坊之名,便派人帶了禮物并盧鴻的信件,赴范陽去取。
過了十幾日,去范陽的家人回來,第一批紙都已經(jīng)帶回來了。所指定印書的這批紙,幾乎是盧氏紙坊中所有熟紙的存貨了,現(xiàn)下盧多一家正沒日沒夜,趕抄礬制印書所需紙張。
雖然這種熟紙在盧鴻等眼中,屬于簡單加工的便宜紙,但在鄭家人看到之后,還是大大的吃了一驚。
唐時雖然紙的使用已經(jīng)非常普及,但在造紙中有一個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總是處理得不太好,便是纖維懸浮不均勻,抄出紙來比較粗糙。因此抄出來的紙必須經(jīng)過砑制,以膠、淀粉等物涂在紙上,再以石子砑磨光潔。唐初時,臘箋開始流行,以臘砑制的“硬黃”等名紙剛剛出現(xiàn)。但盧氏紙坊出的這批紙,眼見得是未曾砑制過的,卻光潔均勻,試以書法,不洇不散,墨跡清晰,實實讓鄭家諸人愛不釋手。
盧氏紙坊紙質(zhì)如此,當(dāng)然關(guān)鍵便是制紙時楊桃藤汁等的使用,保證了纖維均勻,自然紙張平滑。待出紙后,以礬或豆?jié){等簡單加工,就成為可以使用的熟紙了。雖然在鄭家人看來這紙質(zhì)量極佳,但由于原料中稻草大量加入,這紙事實上的成本,只怕比唐初時最低廉的紙還要便宜些個。
萬事具備,雕版印書工作便在盧鴻指導(dǎo)下鋪開來。鄭家專門收拾了一個跨院,盧鴻為著方便,直接就搬了過去。那鄭聿明也是食宿全在院里,只為這雕版經(jīng)錄早日問世。三老本無必要再參與此事,只是這等雕版制書也是件新鮮事,三人頗為好奇,也經(jīng)常來這邊過問,順便與盧鴻談?wù)劷?jīng)義。尤其那三老鄭誠,興趣頗濃,幾乎也是全程參與了新書印制。
只是盧鴻卻是沒有多少時間與三老談經(jīng),因為他接下了一件苦差事——書寫雕版。
自盧鴻為了示范復(fù)拓上版時,寫了一張稿子之后,他一手極為漂亮的真書便讓鄭聿明極其驚艷。其結(jié)果便是在其苦苦相勸后,盧鴻無奈之下,責(zé)無旁貸地?fù)?dān)起了這一重任。這一套書,需要數(shù)百頁,盧鴻便要老老實實地寫上數(shù)百張底稿方可。
這一日,盧鴻上手寫了數(shù)張,指導(dǎo)那工匠印稿上木,一一雕刻之時,鄭誠又來找盧鴻,順便親眼看看雕版。等午時用過飯,工匠自去做活,一時無事,盧鴻并鄭聿明便陪了老爺子,三人閑談。說到大老鄭知,鄭誠便說大哥這幾天似有些神秘,今天又一早不知道哪去了。
正自說著,忽然見族長鄭聿橫又踉踉蹌蹌地沖了進(jìn)來,只見他目光呆滯,臉無人色,見了三人,卻不顧?quán)嶍裁?,只是雙手拉住了鄭誠與盧鴻說:“大伯父,大伯父他……妓院,妓院……”
盧鴻趕緊扶了鄭聿橫坐下,催問:“怎地了?前輩他又去逛妓院了么?”
“這倒沒有……”
“哦,那有什么慌張的?”
“他把妓院那個相好姑娘贖了出來,說要娶她進(jìn)門?!?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