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鴻卻一點也沒有笑,柔聲對三寶說:“如此三寶你過來,將自己名字撿出來給大家看?!?p> 眾人聽了,一時笑容凝結(jié)在了臉上。三寶大聲應(yīng)了一聲是,跑上來,端端正正地坐在檢字盤前,按照盧鴻顯示的手法,轉(zhuǎn)動輪盤,眼睛在盤上不斷巡視。轉(zhuǎn)了許久,才伸手拈出一個“三”字來,安置在面前。然后又找了半天,才找到“寶”字。他將這“寶”字舉到眼前,雙手轉(zhuǎn)著看了好大一會,確實無誤,這才與先前的那個“三”字并排放好,抬頭憨笑著對盧鴻說:“公子,我排好了?!?p> 盧鴻看了點點頭說:“嗯,很好,排得很好?!庇洲D(zhuǎn)過頭對眾人說:“三寶這兩個字,排得一點也沒有錯。他說自己識字,現(xiàn)在大家都應(yīng)該相信了?!?p> 眾人聽了,看著三寶的眼神都是頗為驚訝。四寶更是新認(rèn)識哥哥的一般,打量半天才說:“哥哥,你什么時候識字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三寶說:“我打掃的院子里有塊石碑,上邊有字。每天有學(xué)生來時,我便問他們碑上的字是什么,有好心的就會告訴我,我慢慢記著,就認(rèn)得了。名字也是他們教我的。我以前和你們說,你們都不肯信我,還是盧公子好,愿意相信我?!?p> 盧鴻及眾人聽了,再看向三寶的眼神,都更為不同。三寶也不過是個下人,能有什么地位。他又素來被人說成少心眼的人,雖然不招人討厭,怕也沒人看得起他。追著問人石碑字跡,說來容易,怕也不知受了多少白眼嘲笑。這幾個字識得,怕是沒有絕大的毅力也難以堅持。
盧鴻聽了就認(rèn)真地說:“三寶,以后你如果有不認(rèn)識的字,直接來問我好了。有時候我或許沒空,我身邊這個小哥,名叫洗硯的,問他也行。如果想學(xué),我就讓他教你好不好?”
三寶聽了,喜笑顏開,連連點頭。眾人見了,均是羨慕不已。盧鴻又對大家說:“其實識字并不難,一天識幾個十幾個,半年下來,讀書看文章,也就夠用了。大家都應(yīng)該如三寶般,學(xué)著識字才好。如果大家都有心,這一段咱們試驗活字印刷,我便每天抽出半個時辰來,教大家識字可好?”
眾人聽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唐時社會各階層,地位相差極大。所謂士農(nóng)工商,盧鴻身份,就算是在士家中也是頂尖的。何況他少年成名,身份聲望,尋常士家子弟都望塵莫及。在座諸人,都不過是工匠下人的身份,盧鴻肯這樣說,實在是另眾人感動。
這時一旁的奚老大也坐不住了,連忙過來對盧鴻說:“公子卻是折殺我等了。若要真能教眾人識字,隨便找個人來教大伙,已經(jīng)是感激不盡了,哪能讓公子屈尊任教呢?!?p> 盧鴻笑著說:“奚老大你也不必如此說了。能教人多識幾個字,也是好事。何況順便做了,費不了我多少時間。只怕還是洗硯勞神的時候多,我也不一定總有空呢。所謂身份也罷,地位也罷,他人認(rèn)真,自己若太放在心上,反倒成了障礙了?!?p> 識字班開課的事暫時定下,只是這檢字崗位還是沒有著落。最后盧鴻無法,只得暫時從盧家的下人中,特地去尋了兩個識字的。這兩人原本家中也是有些地位的,后來因為兵事家毀被抓,販為家奴,這種事在歷朝也不少見。只是兩個下人雖然被賣在了盧家,但要他們?nèi)ギ?dāng)檢字工,仍然不是很情愿。盧鴻也沒有強逼二人,只得承諾排完《范陽經(jīng)辯錄》便放他們回府,如若干得好,到回府后更有重用,兩人這才心甘情愿,一心一意地來做這項工作。
第二天,盧鴻才到印書的小院中,進(jìn)院不由大吃一驚。只見東側(cè)院墻上,新嵌了一通石刻碑文,正是昨天自己寫了交給奚老大,準(zhǔn)備給眾人當(dāng)識字教材的《千字文》。
《千字文》乃是唐時蒙學(xué)識字用的通用范文。據(jù)說南朝時,梁武帝蕭衍為了教諸王書法,讓殷鐵石從王羲之的作品中拓出了一千個不同的字,每個字一張紙。然后把這些無次序的拓片交給周興嗣,讓他編成有內(nèi)容的韻文。周興嗣用了一夜時間將其編完,累得須發(fā)皆白。因共用了一千個不重復(fù)的字綴成全文,故名《千字文》?!肚ё治摹匪淖忠痪?,包含了各類基礎(chǔ)知識,語言洗練,音韻和諧,很快就取代了《蒼頡篇》、《急就章》等成為小學(xué)通用之文。此外歷代書家,大都喜歡書寫《千字文》練習(xí)書法,也使《千字文》影響更大。
盧鴻要眾人識字,便也按著時下的習(xí)慣,以寸字真書,寫了這套千字文,交給奚老大,要他找個地方張掛起來,以為眾人識字之用。不想奚老大直接找了工匠中幾個雕刻巧手,連夜趕工,幾乎一夜未睡,將盧鴻所書的《千字文》摹刻上石,嵌在了東墻之上。
眾人見盧鴻來了,都過來問候。盧鴻心下也頗為感動,便對眾人說:“既然如此,今天咱們就先識字,后開工,大家說可好?”
眾人聽了,歡聲雷動,齊齊搬了座位到東墻下。又見眾人每人拿出一個小小木盤,其中卻是盛了沙子,旁邊又預(yù)備了幾支削尖了的木筆。
盧鴻一見也很是驚訝,連忙問這是誰想出來的主意。這時三寶站起來,原來這東西,卻是他提出來的。當(dāng)年三寶認(rèn)字時,沒有紙張筆墨,便用一個樹枝,在地上寫劃。這次盧鴻要教大家識字,他便把這主意提出來。大家齊齊叫好,這才有了沙盤木筆的準(zhǔn)備。
盧鴻聽了也不由點頭。這沙盤木筆的點子,確實不錯。唐時紙墨筆硯文房四寶,價格高昂。尋常人家,實在是用不起。有了這個點子,眾人識字,就方便得多了。
于是盧府掃盲班的第一期學(xué)堂正式開講。盧鴻親自給大家講這一課,眾人自然是洗耳恭聽,不敢怠慢。第一課,只講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這四句。除了要講解字音字義之外,盧鴻還給大家示范了字的筆順寫法。眾人口中隨著念誦,手下跟著比劃,極是認(rèn)真。
下課之后,盧老師也沒安排作業(yè)。看大家這學(xué)習(xí)勁頭,只怕自己講上一天也都不會煩的。只是這事是急也急不來,何況印書大業(yè)還要抓緊呢。
盧府兩個下人自然沒有參加這等學(xué)習(xí)班,他們二人雖然身為下人,自視卻好似比之眾工匠為高??幢R公子這等身份,卻要給這些匠人講課授字,實在是無法理解。
其他眾人分別準(zhǔn)備紙墨等物。此時石油煙墨及毛邊紙還未成型,也只好先用自家先前的紙墨了。排版工雖然是以盧府二人為主,但也要開始培養(yǎng)檢字工了。其中三寶更是由盧鴻親自指定為檢字工學(xué)徒,另三寶激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