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易面色低沉,溫九百無聊賴的拉扯著紅藤,溫十三站在提線人偶跟前,皺著眉頭:“咋還不醒呢?”
溫九探出頭望著小易:“小丫頭,你是不是記錯日子了?我算著也就過了二十多天。”
溫十三不等小易回答,就搶著搖頭:“不可能,都快下雪了,最少也得大半年了。不信你跟我算,第一天小太陽昏迷,第二天咱倆采藤子,綁木偶,第三天……哎喲!”他正說著,突然發(fā)出了一聲驚叫,魁偉的身子直挺挺的向后摔倒,倒在地上之后,一只手還牢牢指著溫樂陽:“睜眼……睜眼了!”
溫樂陽睜著眼睛,正努力把眼前的一片虛影還原對焦。
小丫頭立刻竄到溫樂陽身邊,大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著他,嘴唇動了動,想要說話卻有不知該說什么。
啪啪兩聲脆響。
溫樂陽突然伸手抽了自己兩記耳光,同時怒喝:“誰打我?”
溫九一把扔掉了藤子,跳著腳哈哈大笑,一把拉起了自己的傻兄弟:“小太陽醒了!醒了??!”
長藤失去了牽引,溫樂陽就覺得自己身體一軟,腳下踉蹌著就要摔倒,不過很快腰腹用力又站穩(wěn)了,使勁晃了晃腦袋,終于看清楚了眼前的小易,咧開嘴巴露出一個笑容:“小丫頭……哎喲!”突然兩腿緊夾緊,雙手捂住要害,蹦著藏到了一棵大樹后。
兩個傻叔叔嘻嘻哈哈的跳過來,手腳麻利技術(shù)嫻熟,很快把溫樂陽身上無數(shù)亂藤清除干凈。
小易愣愣望著溫樂陽,大大的眸子漸漸變紅,盈盈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你怎么……現(xiàn)在才醒?!?p> 溫樂陽不明白她指的是自己多睡了幾天,皺著眉喃喃答道:“前幾天就偶爾回復(fù)知覺了,可是腦子里一片混沌,總是不停的睡下去。”
溫九一反常態(tài),突然寬容的笑了笑,正色的說:“你得好好謝謝小丫頭!這二十多天里……”
溫十三表示反對:“大半年!”
“……小丫頭每天給你擦身子,還幫你按摩肌肉。”
小易哇的一聲,徹底哭了出來,伸出小手跑到樹后,一把抱住了溫樂陽,死活也不肯撒開了。佛燈蟲不知何時爬到了溫樂陽的肩膀上,努力的伸展著身體,不停的翻滾著,恨不得把渾身上下每一寸皮膚都貼在他身上才甘心。
溫樂陽已經(jīng)漸漸回想起昏迷前的事情,雖然還不知道之后究竟都發(fā)生了什么,但是也能想到這段時間里小女孩一定吃了不少苦頭,趕緊伸手攬住小易,柔聲的安慰著:“你看,能不能給我來件衣服咱再哭?!?p> 小易噗嗤一聲破涕為笑:“了不起嗎,屁股上兩塊黑,難看死了!”說著放開了他,從棚子里撿了兩件從紅葉林中帶出來的衣服,扔給了溫樂陽
“在縣城騎自行車騎的……”溫樂陽有些無力的回答,迅速的穿好了褲子,系腰帶的時候剛一用力,啪的一聲,一條上好的牛皮腰帶,竟然斷成了十幾截。
小易咯咯笑著:“你倒是小點勁啊,你的身體呢,現(xiàn)在還有什么不妥沒?”
溫樂陽活動了活動身體,神色古怪的搖搖頭沒說話,自己的身體好像比著原來沉重了些,具體來說,不是他變胖了,更像是地心對他的引力增加了似的。
溫樂陽準備了一下,突然甩開雙腳跑了幾步,小易在旁邊一聲驚叫,只覺得眼前掠過了一條黑影,隨即哎喲一聲,溫樂陽已經(jīng)狠狠的撞上了山壁,大小不一的石塊正簌簌的掉落。
這是一種很古怪的感覺,舉手投足中,都變得沉重了,可是一旦動起來的話,就會蕩起強大的慣性,掄胳膊就好像帶著一個幾十斤重的鐵拳套,跑步的時候就像背了個大石磨,但是自己的力量又能夠完全控制的住。
“小易,快跟我說說怎么回事?”溫樂陽一邊說著,出手如電,全力一拳向著身邊的一碗口粗的挺秀樹木擊去。在他受傷以前,全力一拳之下,這樣的樹木就算不會折斷,也會木屑紛飛搖晃不已,如果以錯拳相擊,加入毒力之下這種粗細的樹木大半會在不久之后枯萎而死。
嘭的悶響,如中敗革,樹木紋絲不動。而溫樂陽卻驚訝的跳起來又驚又喜的瞪著自己的拳頭,精湛的目光閃爍著,先看了看地上的亂藤,才望向小易:“溫辣子祖先……煉毒入體?”語氣中猶豫與驚喜裹在了一起,腔調(diào)說不出的古怪。
小易點點頭,有些疑惑的望著那棵樹,把樹打得巋然不動還驚喜成這樣,是一件挺挑戰(zhàn)極限的事情。
溫樂陽哈哈大笑,指著那棵樹對小丫頭說:“小易,聽我的,上去給它一拳!”
小易也不多問,脆聲答應(yīng),小小拳頭用力砸向了那顆樹。
噗!
煙塵四起!
小易的拳頭甫一碰到樹木,遽然暴起了一蓬粉末,好好的一棵樹木,盡數(shù)化作齏粉,漫天飛揚!
四個人一起拼命咳嗽。
小易哇哇尖叫著,使勁抓住了溫樂陽的手:“溫樂陽,你怎么……變戲法?!”
溫樂陽心情舒暢到極點,爽朗的笑聲穿透山林遠遠的蕩漾開去,遠山有狼,喝應(yīng)。
原來以錯拳發(fā)力,身體中積攢的毒力隨之爆發(fā),但是勁是勁,毒是毒,彼此涇渭分明,而現(xiàn)在隨隨便便的一拳,身體中的毒力和拳頭上的勁力融合一處,劇毒化作勁力,一棵小樹就生生被打成了面粉。
小易笑吟吟的摸出了一根胡蘿卜,把暴雨夜溫樂陽昏迷之后的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時而咯咯脆笑,時而淚珠成串,兩個傻叔叔各自取出了隨身攜帶的提線木偶,隨著小易的描述,不時擺出各種場景,看得溫樂陽哭笑不得。
總算把事情說了個大概,兩個傻叔叔在一邊長出了一口氣累得夠嗆,手里的木偶要想跟上說話的速度,沒點專業(yè)水平還真不行。
“當年溫辣子祖宗解決不了的問題,都被咱們給解決了,就算他能找到歸一果吊住性命,也只能陷入百日長睡沒辦法稍動,又上哪去找兩個會耍人偶、精通錯拳的大英雄!”小丫頭看著溫樂陽不僅性命無虞,而且還因禍得福,歡喜中對兩位叔叔也改了稱呼,在她那副小小的心肝里,這個世上除了爺爺之外,就只要溫樂陽是對她最好的人,救了溫樂陽小命的人,說是救世主都不過分,不過她不知道這個詞罷了。
兩位大英雄手舞足蹈,得意萬分,突然溫九皺起了眉毛,對自己的傻兄弟問道:“小太陽現(xiàn)在把毒都練進身體里去了,那他現(xiàn)在不是變成毒太陽了?”
溫十三二話不說,直接拿起溫樂陽的手舔了舔,咂摸了一下滋味:“咸的,沒毒!”
溫九把嘴巴湊到溫十三耳旁:“那咱倆也自斷經(jīng)脈吧,以后……”
溫十三面有難色:“經(jīng)脈在哪?”
溫小易趕忙打斷了兩個傻叔叔的胡思亂想:“可別,歸一果是靈草,比千年的人參、靈芝還難找,沒有歸一果,自斷經(jīng)脈只有死路一條?!?p> 溫氏兄弟表情堅定,不為所動。
溫樂陽嘿嘿笑著:“不好,你們要是也學(xué)會了這個本事,以后遇到野味一拳打過去,化成粉末可就沒法吃了?!?p> 兩個傻子恍然大悟,對望了一眼,齊聲低喝:“好險啊!”
溫樂陽笑了一會,感覺著自己的身體,全身上下三萬六千個毛孔,都在緩緩的開闔、收縮,有序的吐納著周遭的空氣。
當毛孔收縮全身就會略微產(chǎn)生那種沉甸甸的感覺,特別是溫樂陽在用力的時候,那種皮膚遽然縮緊的感覺尤為強烈,隨著毛孔閉合,身體的每一寸皮膚都變得堅硬而沉重。
當毛孔開闔,他的身子就會猛地輕盈起來,周圍的景象也隨之清晰明亮,遠處迎風翻騰的紅葉,身邊躲在石下安睡的小蟲……一切都在他的感知中,可是一切又都與他無關(guān)。自己就好像置身于世外,自然是自然,他是他,自然就在他身旁,卻和他是完全格格不入的兩個個體。
天下的修天功法,無論真假售價,正版盜版,都是由內(nèi)而外,筑基練氣,將自己溶于自然溶于環(huán)境,追求所謂的天人如一。
可是溫樂陽現(xiàn)在,是由外而內(nèi),在悉心感受中,發(fā)現(xiàn)自己不僅沒融入自然,反而干干凈凈的從周圍的景象中剝離了出來。溫辣子留下的修煉方法,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行得通,更不知道在成功之后該怎么繼續(xù)修煉,溫樂陽現(xiàn)在就正站在一條根本從未有人走過的道路上,似乎天道在望,實際卻兩眼一抹黑。
溫樂陽眼下顧不上這些,在了解了事情的經(jīng)過之后,立刻帶著小易返回紅葉林,林子里一切如舊,除了死字號空無一人之外,其他三個字號的人仍舊冷冰冰的,看到他回來,既沒有意外更沒有驚喜,只有兩個被野獸撫養(yǎng)大的漢子歡喜的跳出來,和他親熱了一番。
算起來,四老爺已經(jīng)離開紅葉林三個半月了,當時曾經(jīng)明言,如果他三個月不回就讓溫樂陽帶著紅玉盒返回溫家村。
現(xiàn)在紅玉盒碎了,豆子也被他用了,溫樂陽還是帶上了些自己用熟了的藥物,立刻離開大山返回溫家村,小易有些猶豫,但是后來聽說四老爺有可能會在村子里,也跟著他離開了生老病死坊。
在臨走前,溫樹林一瘸一拐的追上來,遞給了小易一個長條包袱,小丫頭打開一看縱聲歡呼,老頭子這幾個月又把大喇叭給修好了。
兩個傻叔叔也鬧著要回家去看老大,跟著溫樂陽同路而行。
兩天之后,溫樂陽四個人風塵仆仆,一人叼著一根胡蘿卜,雄赳赳氣昂昂的踏上了九頂山的小路。
溫樂陽剛走了幾步,突然皺著眉頭站住了腳步。他醒來之后,對周圍的事物比著以前要敏感了許多。
兩個器宇軒昂的年輕人從路旁緩緩走出,微笑著攔在了他們身前,雙目中精光湛然,臉色紅潤健康,皮膚宛若嬰兒般新嫩白皙,雖然不是娃娃臉,身后也沒背負著長劍,但是眼角眉梢上的神態(tài),都像極了雨夜強攻生老病死坊最后被‘我服了’蟄死的那個年輕人。
兩個年輕人攔住他們,客客氣氣的笑著問:“閣下性溫?”
溫十三納悶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傻哥哥:“他們是劫道的?”
溫樂陽挑起了眉毛,笑著反問:“怎么了?這里不能走了?”他身體結(jié)實粗壯,長相樸實眼光明亮,就是個普普通通山村青年,不過臉上那一道暗紅色的傷疤,沖淡了幾分純良,添加了一抹粗獷。
兩個年輕人的眼神中,都閃過了一抹裹含著輕蔑的狂妄。讓溫樂陽再熟悉不過的狂妄之色。
四個人里兩個傻乎乎的,一個小丫頭,一個身體壯實看著也是傻頭傻腦的。
左邊的青年依舊微笑著:“這上面是溫家村,只有姓溫的人才能上去?!?p> 溫樂陽按住了兩個傻叔叔,語氣中也不再客氣:“溫家什么時候要找別人來看門!你們是誰。”
兩個年輕人對望了一眼,都綻開笑容,居然側(cè)身讓開了道路,先前說話的那個人再次開口:“這幾天里像你這么說的可不止一兩個,你們肯定也是姓溫的,快上山吧,別跟他們一樣,非要打得頭破血流才狼狽萬分的上去。”
語氣溫柔,一片誠懇,但是那一絲輕蔑無論如何也抹不掉。
溫樂陽知道山上出事了,不想跟這兩人糾纏,哼了一聲邁步就走,沒想到兩個傻叔叔突然爆喝了一聲:“打!”
兩個傻叔叔閃電般沖了出去,兩個年輕人連臉上的笑容還沒來的斂去,就被溫九和溫十三劃起的黑影包裹?。?p> 嘭嘭嘭嘭!
悶鈍的拳肉交擊聲連珠炮似的響起來,一瞬間兩個傻叔叔把溫家的錯拳發(fā)揮到極致,拳肘肩臂頭腳膝腿,甚至后背屁股,不知道連續(xù)多少下重擊,如水銀瀉地一氣呵成,片刻功夫,兩個年輕人就嗷嗷慘叫著重重摔倒了七八米之外,嘴巴里鮮血直流,各自吐出了幾顆牙齒,原本英俊的面容沒了門牙的襯托,一下子變得可笑起來。
溫九啐了一口唾沫:“不是劫道的!”拉起兄弟昂首挺胸,大步上山。也不知道他怎么得出的這個結(jié)論。
溫樂陽哭笑不得,如果單純以拳法排行,不算他自己的話,自然是溫家四位老爺子,其次是大伯溫吞海,再排下來就應(yīng)該算是這兩位傻叔叔了,村子里的其他長輩和這兩位一比,拳法根本就不在一條水平線上。
在他剛進山的時候,曾經(jīng)因為烤肉門事件,被這兩位老大痛揍過一頓,以自己當時的造詣,只有挨打的份。
兩個年輕人奉命封山,這幾天里遇到的都是些溫家的小腳色,現(xiàn)在對上溫九和溫十三,沒有一點反抗的余地,就被口眼歪斜的砸飛出去老遠。不過挨了這么多下重擊還沒被打死,也算是有些本事了。
兩個年輕人摔倒在地,氣的哇哇怪叫,掙扎了幾下都沒爬起來,干脆就躺在地上厲聲叫罵:“賊齒(賊子)而敢!”說著同時雙手手腕相對,食指和中指牢牢并攏捏出劍訣!
龍吟蒼然,兩抹璀璨的光滑從他們的腰際劃出!
溫樂陽怒喝一聲,早已經(jīng)蓄足的勢子猛烈撲出,全身蘊力的時候所有的皮膚都倏然緊縮,牢牢的把住肌肉筋骨,變得沉重的身體蕩起巨大的慣性,整個人就像一陣狂怒的暴風!
剛剛脫殼而出的短小飛劍搖搖晃晃的掉在了地上,兩個年輕人疼得身體在地上一跳一跳,他們只覺得眼前一花,一股暴戾的氣勢有如實質(zhì)的撲來,隨后鐵鉗般的雙手,牢牢攥住了哥倆捏著劍訣的四根手指。
溫樂陽顴上那道暗紅色的疤,在陽光下閃爍著妖冶而狂妄的光芒。
兩位傻叔叔歡呼著撒腿就跑,把毫無反應(yīng)的飛劍撿了回來,迎著太陽仔細端詳著,溫九一臉納悶:“你說它們咋飛的?”
溫十三搖搖頭,直接翻了個白眼。
溫九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嘿嘿笑道:“估計里面有東西,咱砸開看看!”說著俯身抄起了石頭,溫十三有樣學(xué)樣,舉起了塊更大的石頭。
兩個年輕人一聽,眼睛里憤怒的快要噴出火來,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掙脫那雙鋼鉗似的鐵手。
溫樂陽看兩人的表情心里一動。
飛劍鋒利,足以分金裂石,但是再好的寶劍,也禁不住從正面狠砸,幾下之后,劍身上就出現(xiàn)了龜裂,飛劍似乎知道自己命運危急,開始不安的抖動起來,兩位傻叔叔看到有反應(yīng),更來了精神,舉起的石頭上又加了幾分力氣,終于叮叮當當?shù)倪B串脆響,晶瑩璀璨的小劍變成了幾十塊碎片。
每一塊碎片上,都映出兩個傻叔叔既失望又新鮮的表情,乍一看過去,好像馬賽克似的。
修道者的飛劍中,都會和主人心意相通,主人也會身受重傷功力大退,和手指折斷這樣的皮外傷比起來,要嚴重的多。
兩個年輕人臉色迅速黯淡,身體像篩糠一樣猛烈顫抖,溫樂陽哼了一聲放開了雙手,那幾根手指都不自然的扭曲在一起,指骨不知碎成了幾截。
這兩個人和偷襲紅葉林的那個娃娃臉一樣,都會指引飛劍,會一些法術(shù),但是體質(zhì)上和普通人幾乎沒什么差別,如果撇開飛劍,比著那些習(xí)武的高手也強不出多少。別的不說,如果是大伯溫吞海,無論在什么情況下,都能夠躲開佛燈蟲的偷襲。
溫樂陽又翻了翻一個人的口袋,從里面翻出了一只手機,熟練的撥了一個號碼。
大山深處沒有信號,也沒有充電的地方,溫樂陽這次進山?jīng)]帶手機。
大伯略帶虛弱的聲音,從電話那端響了起來,聽到溫樂陽的聲音,只說了句:“老實在紅葉林里待著!”就掛斷了,一向外粗內(nèi)細的溫吞海居然沒有反應(yīng)過來,問一句溫樂陽從哪來的手機,怎么會有信號打出來。
溫樂陽臉色鐵青,伸手把小易背了起來,快步上山。
溫九和溫十三跟在他身后,手里還拿著石頭,賊眼忒忒的盯著溫樂陽放手機的口袋,看來很有砸開看看的yu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