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風大,驛站外面只聞林濤與江水聲。
連日趕路,各人都是疲憊得很。
東宮早就睡了,除了不自覺地咕噥著來人啊放肆大膽等神奇的字眼,他可算是睡得很安穩(wěn)的。
被他夢囈騷擾的秦姒翻來側(cè)去。
前幾天病怏怏地,沒受什么影響,身體好了起來,睡眠質(zhì)量就成了大問題。她原本就挺淺眠了,還遇上東宮這么個吵吵嚷嚷的家伙!
折騰半宿,秦姒推開薄被坐起,恨恨地盯著大睡特睡的東宮——他居然開始唱戲了!
“看我不掐死你!”她咬牙切齒地湊過去,捏住東宮的臉蛋,拎起一層皮來。
這回東宮反應是正確又迅捷,立刻夢語:“四姑娘饒命……冤枉啊……”
秦姒噗地一下笑出來,急忙憋住聲。
松開指頭,見東宮沒再嘰嘰咕咕了,秦姒滿意地爬回自己鋪上。
她剛躺下,東宮突然在睡夢中發(fā)出一串得意囂張的大笑!
秦姒應聲彈起!
——還讓不讓人睡了你!
男女同室而眠,她不在意自己的清譽,可為啥連清靜也沒有了?
她覺得自己的眼角抽搐個不停,左右看看,除了包袱、被子和竹枕頭,沒有啥可以朝東宮砸過去的了?;蛘甙阉B人帶席子卷起來,丟到門外去?
正想著,突然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傳入耳中,馬兒打著響鼻在驛站前停下。
是有加急要件傳向沿海區(qū)域么?
秦姒一低頭,見東宮也不知何時驚醒了,正半撐起身盯著門扉。
驛站院門被打得山響,驛官高聲應著,前去開門。
“京官秦斯秦大人一行是否留宿在此?”一個聲音喊。
東宮與秦姒對看一眼,隨即各自披上外衣,東宮順手提了劍出外查看,剛出房門,一回頭把秦姒關(guān)里面:“姑娘家,半夜不要出門見人!”
秦姒一時沒留意,險些撞到門板,聽了他的理由,更是氣憤:口古月!他嫌她剛起床難看還是怎樣?
沒一會兒,東宮拖著劍回來了,手里還拎了個包。
包袱皮被撐得四四方方地,像是裝著裱過的什么文書的樣子。東宮將它丟到案桌上,噗地一聲,差點沒把油燈給扇滅了。
“父皇派人送來的書信?!睎|宮哼哼。
他蹲在案桌旁邊,耷拉著腦袋,貌似沮喪得很。
秦姒疑惑,輕聲問:“殿下,不看看里面寫了什么?”
“不急……”
“為何呢?”
東宮抬手捂住臉,悄悄聲地說:“八成是來催促你我的——”
秦姒聽得是更加莫名,袖子一揮,將包袱撥到自己手里,拆開一看,果然是元啟帝的手諭!她立刻感到事態(tài)嚴重:“殿下,你瞞了我什么事?”
東宮撓撓后腦勺,抬頭:“哎,這是給本宮的,你不用管!”說著,他伸手就來搶了那份手諭,藏在懷里。
“……”秦姒瞪著他。
“夜深了,睡吧!”東宮挪回席上,趴住枕頭。
秦姒坐在原地不動,用指頭敲敲案桌。
東宮緊閉雙眼,硬著頭皮道:“嘖,燈火通明怎么睡!”他覺得背后被盯得好痛……
“……”
呼!
咦?真熄了?四姑娘居然不打算計較?
東宮驚訝地回頭,見秦姒還是保持原樣,坐在案桌后面。月光越過窗欞,洋洋灑灑地鋪在席子上,也將秦姒的身影勾了個大半。
她用一根食指撐住額頭,懶懶地看著他。她垂下的幾個指尖,都顯得纖長優(yōu)美。
東宮心念一動。
“殿下,來這邊——”她輕言軟語道。
不由自主爬了起來,東宮抱著枕頭戒備地回答:“做什么?”
秦姒取笑之:“做什么這樣小心翼翼?”
搖搖頭,東宮謹慎回覆:“本宮覺得,四姑娘似乎不懷好意?”
“哪里的話?”秦姒微笑。
她勾了勾指頭。
東宮覺得自己嗅到一股驅(qū)蚊草之外的香味,薄薄的,又勾得人心癢癢。
就算是靠過去也沒啥大不了的吧。說不定四姑娘想拿手諭,便學著古代那些妖姬的辦法,來個色誘什么的?
啊,那他不是賺大了?
東宮一下就挺直了腰板。
“想想也是,四姑娘怎么可能對本宮——??!”他噌地跳了過去,剛展開雙臂,卻突然感到天旋地轉(zhuǎn),等他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被秦姒撲倒在席上了。
“把手諭交出來!不然休怪臣下無禮!”
啥?
不是什么色誘,是赤裸裸地搶!
“不給!你以下犯上!”東宮掙扎!
“藏起來做什么,肯定有鬼!”
“不給你看,就讓你急!唉呀不準撓癢!”
“給不給?”
“哈哈哈!嗚——哈哈!啊呀——”
張緹從停在院里的馬車內(nèi)鉆出來?;市l(wèi)軍士也打署房里探出腦袋。
諸人對視片刻,最終由張緹捏著蠟燭去敲門。
門沒關(guān),顯然東宮沒有養(yǎng)成替人關(guān)門的良好習慣,一敲就吱呀響著大開了。
于是,張緹默默地注視著里面扭成一團幾乎要對咬的兩個年輕人。
秦姒石化,東宮石化。
一根稻草從屋頂上晃晃悠悠地飄下。
咳,張舉人作勢咳了一聲:“少東家,四姑娘,屋里有老鼠么,這么吵鬧?”
“有蟋蟀!”秦姒當即點頭,“特能蹦跶!蟲沒多大個兒,須子翹老高!”
這說誰呢這?
東宮不服氣,立馬回嘴:“胡說,明明是蟑螂!又黑又大,還挺油亮來著!”
說完,兩人對視,哼一聲分開坐下。
張緹無奈搖頭,轉(zhuǎn)身出去,隨手帶上門。秦姒起身將門閂好,回頭看著東宮?!包c個亮吧,難道藏著掖著就能解決問題么?”
“哪有什么麻煩!”東宮咕噥,“父皇又催快去州府嘛。都不知道在急什么……”
“催我們?”
“是啊,你病著的那幾日,也來函催促過?!睎|宮點燃了油燈,把手諭取出來,攤在案上,“不就是把這個案子提前批了嘛,到五月才處刑——今年閏四月早著呢!”
東宮剛說完,秦姒突然一手重重地拍在桌上,嚇了他一跳。
秦姒咬牙道:“殿下,下官知道,你許久沒好生看過文書了……可……”
“咩?”東宮隱隱覺著大禍臨頭,但是,為什么呢?
說時遲那時快,迎面一陣怒吼襲來!
“閏四月是前年!今年什么月份都不閏!不閏!今天已經(jīng)是五月了!——日夜兼程去州府!快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