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湍急濁黃，夾雜自山上沖刷下來的浮木枯枝。
眾人駕馬渡河，深一腳淺一腳，走得格外艱難，而此時——一聲刀劍錚鳴，滿天箭網(wǎng)突然密織而下！
箭矢落處，數(shù)人應(yīng)聲墜馬！
東宮聽聞破空箭聲，不用回頭也知是追兵趕到了。他猛扯韁繩，縱馬沿著河水流向逃往對岸。秦姒閉上眼，緊緊抱住馬脖子。
只聽噗地一聲，她感到馬兒的經(jīng)絡(luò)可怕地扭了扭，隨后，溫?zé)岬囊后w流過她的手臂。
睜眼一看，一支羽箭，箭頭沒入了馬匹的頸項內(nèi)——就在她的手臂旁一寸處。
“??！”
馬兒前蹄空空地踢向水中，繼而整匹馬橫著倒了下去！
東宮及時踹開腳蹬，跳入水里。而秦姒就沒有那么好的反射神經(jīng)了，她還來不及松手就被馬匹帶著壓到了水底！
巨大的水聲，突如其來的水壓，以及沉重的馬腹。
秦姒驚慌之下嗆了幾口水，激流沖得她無法推開腿上的馬身，馬兒倒在水里掙扎，直把她的腿碾向淤泥中，抽不出來。
明明水深才到人胸口，可她現(xiàn)在就算是拼了全身的力氣，也沒法探到水面上去！
手臂被人觸碰，秦姒立刻反手緊緊拉住對方。
對方揮開她的手，轉(zhuǎn)而來到她背后，架著她的上臂，另用劍鞘插入馬腹底部，把馬尸給撬了開！
秦姒被拖出水面，嗆咳個不停。
架住她的人是東宮，他拉著秦姒，連游帶走，往河對岸逃。嗖嗖，又是兩支箭劃過，追兵也駕馬下河而來了。
即墨君本來已到了岸邊，見東宮墜馬，立刻返回河心：“殿下，上馬！”
“四姑娘先去！”東宮推秦姒，他在山洪里掙得有些沒力了，無法將她舉高。
秦姒睜開眼，吃力地抓住即墨君的手。她一回頭，突然看見對岸的追兵中，有她格外熟悉的臉！而此時，那人也看見了她。
揚手，喝令停止射箭，與此同時，對方親自張弓搭弦，瞄準了秦姒！
秦姒愣了愣，扭頭拼著最大的力氣拽住即墨君的手：“拉我上去！”
她似乎已經(jīng)聽見弓弦聲了！
就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她突然感到被狠狠地撞了向一旁，是浮木！
竟然是枯木沿著山洪急速漂下，恰恰撞上秦姒的左肩，把她給撞開了！沖撞的力道是如此巨大，以致她的手松開，東宮也沒來得及拉回她！
同時，她耳側(cè)嘣地一聲脆響！浮木上深深地釘入一只箭矢！
好險！
若是浮木晚來一瞬，箭鋒絕對會刺入她的后頸！
秦姒被枯木撞中，剛轉(zhuǎn)個身讓開木頭，想掙扎游回東宮旁邊，突感身后再度傳來巨大的拉力，居然是她的衣裳勾在了浮木枝椏上！
“??！”她只來得及驚叫一聲，便被水流帶走了！
“四姑娘！”
東宮劃著水想順流追趕，背后即墨君一個俯身，死死拽住他的后領(lǐng)，把他往河岸上拖去。
“殿下快走！別管她！”
“怎么可以不管！四姑娘是——”東宮急得大吼，但秦姒連同那根浮木，飛快地遠去，轉(zhuǎn)眼，消失在暴漲的河道拐角處。
東宮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沖走，張口卻無聲。
即墨君調(diào)了馬頭，換用左手（他右手受過重傷），終于將東宮拖了上馬。
“快走！”
此時山洪非但沒有減緩，卻越發(fā)強勁，沖得碎石枯木直下，夾雜有動物死尸等，似萬馬奔瀉，追下河道的騎兵皆被沖翻流走。追兵除了箭射，一時竟無計可施，只能放東宮等人逃離。
※※※
秦姒悠悠轉(zhuǎn)醒。
她覺得自己似乎還在水里漂浮，身上冰涼無力，再試著動動手腳，更發(fā)現(xiàn)左手毫無知覺，就像不在了一樣。
掀開被子，慢慢抬起左手，只看見被水浸泡得像死人一樣森白腫大的指邊。
啊，真難看，還好不會被東宮看見——這個念頭閃過她腦海。
她咳了兩聲，立刻有人撩開床帳查看，喜出望外地說：“太好了，四姑娘總算醒啦！”
秦姒對人臉是過目不忘的，但是現(xiàn)在，她真希望看見的是一張素未謀面的村婦的面容?！澳闶恰瓥|宮殿的侍女?！?p> “誒！四姑娘醒了就好，這傳話去，帛陽王馬上就到的！”對方說著，又放下了羅帳。
帛陽……王？
帛陽長公主已經(jīng)自行恢復(fù)身份了么？
秦姒聽得腳步聲遠去，吃力地撐起身，攏開紗帳往窗邊看：開啟密道入口的手柄被封住了，上面纏著好幾圈鎖鏈?？磥?，想逃走沒那么容易。
她躺回原位，輕輕揉著無知覺的左臂。
沒一會，殿外傳來宮女問候聲，聽得出是帛陽來了。秦姒抬頭摸摸頭發(fā)，確定沒有凌亂發(fā)絲，再探向領(lǐng)口，扣得規(guī)規(guī)矩矩，嗯，很好。
宮女撥開簾帳，將之勾在床柱上，帛陽示意眾人暫避。
待人都退下，秦姒開口：“帛陽王？不是親王么？”
“無所謂，長青宮妥協(xié)，說讓這樣稱呼……她已承認本王身份。”帛陽答著，旋身倚著床沿坐下，活動活動頸部。
秦姒微笑：“那真得向殿下道喜了?！?p> 帛陽臉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他回頭道：“……你知道你漂了多遠么？我們沿河追了數(shù)十里，才在回水凼找著人。要不是抱著那顆浮木，你早就是具尸首了。大難不死，該本王向四姑娘賀喜才對。”
“原來如此。”秦姒頷首，“不過，帛陽王真有空閑，親自來追捕小小監(jiān)國。”
帛陽糾正道：“不是本王，是丁一?！?p> “不都是同一人么？”
秦姒被稱為秦斯、秦四或者秦晏，而帛陽，他是以易容之后的身份出現(xiàn)在外的，他管自己叫丁一，有時候丁二，偶爾也丁三，總之就是丁系列的化名。
秦姒看見易容后的帛陽向自己射出那一箭，但她不問。
帛陽也是看見秦姒在對方一邊，所以才親自動手射殺。
兩人這是心照不宣，彼此不再提。
“好生休息，下月初一，本王預(yù)備登基。在那之前，你先寫信，把武鐘（京衛(wèi)指揮使）勸服——他還在牢里尋死覓活的呢?！辈栃α诵?，低頭吻吻秦姒的前額，“跟你交好的那群言官，有不服的，就記個名單給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