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災(zāi)后第二天,托塔夫人的死被罪責(zé)到一個不知名的小小魔法師身上,當(dāng)然,這是魔法公會有來酒館充分調(diào)查過后證實的。托塔夫人已經(jīng)被魔法師的火焰燒成灰燼,所以拉瑟只能象征性地取了一點火灰放在壇子里運到鎮(zhèn)外的墳場埋掉。之后拉瑟表示這間酒館將轉(zhuǎn)至托塔夫人的侄子威爾先生名下,在威爾先生還沒有抵達小金鎮(zhèn)吊念他的姑姑順便繼承姑姑的遺產(chǎn)之前,拉瑟會全權(quán)代為打理。
除了南和拉瑟自己,沒有人知道這背后的真相。
無聲殺戮又名傀儡之人,調(diào)制出來的成品色澤、口感均與廣受歡迎的血色艾瑪丁幾乎沒有差別,不同的是,無聲殺戮滲透了一滴傀儡魔藥??腿撕攘藷o聲殺戮之后會如同傀儡般,心神都受到下咒人的短暫控制。所以她用葡萄酒、郎特、艾瑪訂調(diào)配出血色艾瑪丁之后,加入了自己的一滴血。與大部分魔藥師一樣,她本身的血液就帶有傀儡藥劑成分,這是從小為了反傀儡而精心調(diào)養(yǎng)的。于是,混合了傀儡成分的血色艾瑪丁,無疑是一杯致命毒酒。
如果不是非常頂尖的魔藥師或調(diào)酒師,是沒有眼里去區(qū)分這兩者的。而那個縱火的法師,案發(fā)當(dāng)日正好點了一杯血色艾瑪丁,事實上,拉瑟做的是無聲殺戮,從南手上傳了出去……
南不知道拉瑟殺人的目的是什么,但對于托塔夫人她沒有一絲感情,她更不會因為一個死人而放任機會的流失。以自由安全地生存在小金鎮(zhèn)為條件,為拉瑟保守這個秘密。她相信一個能有辦法殺死老板的男人在這個鎮(zhèn)上有足夠的能力為自己掩護。當(dāng)然,作為一個一眼就能把無聲殺戮辨別出來的“調(diào)酒師”,她的作用與手段也都足以讓他充分認可。
所以,南為自己謀到了調(diào)酒師的職位,雖然還是給人打工,但總比端茶倒水擦桌子強多了,她從來不是會委屈自己的人。而托塔夫人那房子燒了,她們只得搬到酒館的閣樓上去住。那里原先是杰夫和莉莉住的地方,家具床鋪一應(yīng)俱全。兩人合力把閣樓邊邊角角擦了三次,丟掉沒用的東西,換上新買的被子和桌布窗簾,新屋出爐。
聽到樓下關(guān)門的聲音,安佩湊到南身邊,心有余悸地小聲問道:“南,那天,你說是拉瑟殺了托塔夫人?是嗎?是嗎?我怎么好像聽到你這么說?”
南不經(jīng)意地說:“沒有人告訴你,耳朵是會騙人的嗎?”看著煥然一新的閣樓,她心下滿意。
“可是我怕……”
“拿出你叉腰臭罵那些不給酒錢的酒鬼的潑辣勁,姑娘?!?p> 被南這么一說,安佩覺得自己的膽子又肥了起來,“啊?哈!哈哈!沒錯!他要是敢欺負咱們,我就跟他拼命!”粗線條的姑娘,美滋滋地鋪開小本子開始寫日記,這是她的一項愛好,常年不斷,風(fēng)雨無阻,而且還隨身攜帶。
安佩非常大方地分享了自己的日記本,托這本日記的福,她很快掌握了安佩的個性:簡單粗線,快言快語,喜歡大驚小怪,是那種會為一個銅板跟攤販打架的野蠻姑娘。此外,從日記上,她也看到了過去的自己的影子,那個隱忍節(jié)儉默默無聞的她,居然會定期跟一個傭兵團進森林采藥!
這個線索告訴她,過去的自己,從來都沒有放棄過!
欣慰地在腦海里不停地鉤織著過去的自己,她躺在床上睜正眼睛,聽著安佩的呼嚕聲,一夜無眠。
酒館重新開張,拉瑟臨時找來了一名雇工,專門打掃酒館衛(wèi)生的,這樣安佩的工作輕松不少,只需要在客人點單的時候跑腿就好了。
南穿上絲質(zhì)的百褶高領(lǐng)襯衫和黑色的皮夾,頭上戴了一頂灰色的鴨舌帽,在酒館昏暗的光線下,人們只能看到她削尖的下巴,那是一個漂亮而迷人的弧度,隱約帶著一股耐人尋味的神秘感。
她就這樣開始了自己的調(diào)酒生涯。
不過說起來,她并不了解調(diào)酒,甚至于她能認得出的酒類并不多。但調(diào)酒比提煉魔藥要簡單一萬倍,看過配方之后她閉著眼睛都能把它做好。再者,從魔藥師的角度去看,任何一種酒在她眼里都是毒與藥的混合體,她有充分的自信可以把酒的藥性調(diào)和出來,達到調(diào)酒師無法做到的治愈效果。
而且她很快發(fā)現(xiàn),調(diào)酒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酒館里的人來來去去,他們進來的時候滿面憂愁,或許是家里的積蓄馬上就要花光了,或許是剛剛跟愛人吵了一架,或者剛剛死了某個親人,他們憂思難解哀痛難銷,可是,如果他們喝了她調(diào)出的酒之后,可以得到解脫和釋放,這對于她來說未必就不是一種幸福與滿足。
其實就像提煉魔藥一樣,她可以用自己的雙手,撫平人們生命中的坎坷與傷痛。
簡直是一項偉大的救贖,不是嗎?
入夜,酒館的大門被緩緩地推開,一陣涼風(fēng)從外面灌進來,帶著小金森林特有的濕氣與草香,所有人都不禁打了個冷顫。
一個穿著黑色斗篷的人邁著緩慢的步調(diào)邁進來,坐到一個安靜的角落里,在他伸手整理魔法黑袍的時候,暴露了手指上貴重的魔法戒指。從南的位置看過去他的臉就像一口枯井,黑暗怎么都無法看到盡頭。直覺告訴她這個老頭有點背景,不過她并沒有十分在意,因為這樣的人她見得多了,比如自家老師。
沒有人可以生而成功,南也不例外。她生在薩拉這樣一個頂級的魔藥世家,從小受盡榮寵,爺爺早在她一歲半的時候就把自己的老朋友諾加德請來為她規(guī)劃她畢生的魔藥師之路。
諾加德是魔藥界的泰斗,他獨創(chuàng)了魔法天賦進化系列藥劑,被譽為“魔法天賦之父”,多年來一直致力于研究幫助圣法突破瓶頸問鼎神法之境的神級配方。這樣一個掌握著天賦進化的大人物,不管走到哪都會引來躁動,所以記憶里自家老師經(jīng)常頂著一副井口面出現(xiàn),小時候她就被嚇了好幾次。
不過,諾加德老師的脾氣非常溫和,雖然不會笑,卻是很耐心的。據(jù)說,她還不會講話的時候,老師經(jīng)常抱著她朗誦藥材的名字給她聽,教她用鼻子去識別藥材的分類,去哪兒都把她掛在身上,跟自己親生孫女似得寶貝著。長大后,老師就變得很嚴(yán)格。不管她在外面有多少聲譽,到了老師身邊她便永遠是個毛頭小學(xué)徒。
老師說,魔藥師不是一個職業(yè),而是一種生活狀態(tài)。老師時常對她耳提面命——永遠記得你是一個魔藥師,而不是戴著皇冠的供世人盲目崇拜的小丑。
在老師的影響之下,她一直在追尋一個真正的魔藥師應(yīng)該具備的品格與態(tài)度,這種追尋使得她漸漸地超脫同輩的水平線太多,所領(lǐng)悟與得到的必然是豐盛的。然而,她似乎永遠都達不到老師的要求,
想到這里,她不禁在心里陣陣難受,諾加德老師花了這么多的精力來培養(yǎng)自己。而她呢,少年得志,卻三十不到就葬送了自己的魔藥生涯……嚴(yán)格來說,最受打擊與失落的必然是老師吧,曾經(jīng)他把畢生的傳承與希望都壓在她一個人身上啊……
努力地遏制自己發(fā)抖的雙手,南緊緊地咬著下唇。
突然間,她很想為這個老人調(diào)一杯酒。
飛快地將所有酒水罐子全部打開,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拿起酒勺和一個小碗,全神貫注地一種種去品嘗,仔細地辨別每種酒的制作原料和味道,并全部記憶下來。這個酒館的規(guī)模并不大,除了幾種比較貴重的蒸餾酒之外,其他都比較普通,統(tǒng)共也就那么三十來種。感謝老師過去的千錘百煉,可以毫無偏差地記憶數(shù)萬種魔藥材料的她,只需要一刻鐘就全部把這些酒水都記清楚了。
她謹慎地選了一種純凈的基酒,看起來無色無味,喝下去卻有一股火燒一般的熱辣。取了適量直接倒入水晶杯里,加入三分之一的藍色糖漿,少量酸料和一些調(diào)好的藥酒,然后輕輕攪拌,液體漸漸地呈現(xiàn)出一種海洋般溫暖而澎湃的顏色。食指靈活地挑起一根引酒棒,另一只手將黃色的金酒緩緩地注入藍色之中,藍色液體上方逐漸被金色所覆蓋,形成一層溫柔而靜謐浮層。
最后,放入一小顆昂貴的冰塊,石沉大海,落壁成珠。
她抬頭,看見安佩正用一種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著她,“天啊,這是什么?為什么會有兩層顏色?!”
“酒也是有重量的。”南抿了抿春,聲音有些沙啞,“幫我送給那位穿斗篷的客人。”
“噢噢,好神奇,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么漂亮的酒!”小心翼翼地將水晶平底杯放進托盤,安佩雙眼閃閃發(fā)光地看向她,“南,這叫什么酒?”
她想了想,啟唇吐出四個字:“青出于藍?!?p> “誒?”安佩驚奇地發(fā)現(xiàn),原本金色的浮層慢慢地被藍色渲染,變成一種模糊的青色!
她嘿嘿一笑,對這個深藏不露的好姐妹豎起大拇指。
那個穿斗篷的老人進來之后就一直坐著不動也沒有點單,安佩其實有些不敢送酒過去的。要是遇上脾氣不好的,倒霉的肯定就是她了。不過南的眼神讓她頭皮發(fā)麻,她只好硬著頭皮把這杯“青出于藍”送到那個古怪的斗篷人桌上。
結(jié)果她剛剛收回手,就看到一支干枯的老手從黑乎乎的袍子里伸出來握住了酒杯。
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有些結(jié)巴地說:“先生,三個金幣?!?p> 整個酒館都安靜下來,不知道為什么,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屏氣凝神偷偷地看著他。那人不負眾望地把酒杯送到斗篷里,酒杯傾斜,他喝了一小口。
安佩心里糾結(jié)死了,她本來想說三個銀幣的,怎么一開口就變成了三個金幣了?難道大家都被她獅子開大口給嚇得不敢說話了嗎!
這時候,老人猛然把手伸進袍子里,抓出一代沉甸甸的金幣,砰一聲扔到托盤里!
“不用找了?!惫麛嗟?,有錢的老太爺?shù)穆曇簦?p> 安佩被這豪邁的架勢震住了,等她把托盤端回吧臺,才后知后覺地樂個不停。忍不住激動地蹲下來打開錢袋,那閃亮的金光差點閃瞎她的兩只眼睛!目測有一兩百個金幣!安佩覺得自己快要瘋了,連聲道:“好樣的南!”早知道調(diào)酒那么賺錢,何必做那么多年的雜工,南真是個笨蛋!
南淡淡地勾起唇角,似乎在微笑,卻又顯得有些蒼白。
其實她不會調(diào)酒,她只是習(xí)慣性地把每個進入視線的人當(dāng)成病人,她想治療他們。她沒有辦法擺脫作為一個魔藥師的生活狀態(tài),即便理智告訴她,在沒有自保能力之前最好把自己埋在沙子里永不見天日。
過去她有一個無所不能的魔藥室,現(xiàn)在,她只有這些低劣的酒水可以利用。
而事實上,她能給他們的,也僅僅是一種低微而短暫的愉快罷了。
換句話說,她到現(xiàn)在都還在……自欺欺人!
空空的水晶杯忽然被推到她眼皮底下,她猛然抬起頭,霎那間看到一張溝壑縱橫的老臉,暗光下對方的眼睛出奇地平與清亮。他動了動唇,用一種沒有感情的陳述語氣說道:“這是我喝過的最難喝的東西。”
南心下一咯噔,下垂的雙手緊握拳頭,和每一次受到老師的批評一樣,不甘又期待著。
沒想到那人卻又說:“永遠不要把酒當(dāng)成藥劑,它可以讓拯救你的靈魂,藥劑卻不能?!?p> 聽到這句話,南渾身一震,有些不可思議地微微睜大了眼睛!
它可以讓拯救你的靈魂,藥劑卻不能……
這個人……是在開玩笑嗎?
一瞬間,有種十幾年的世界觀被徹底顛覆的感覺!雖然,這樣的感覺稍縱即逝。
等她回過神,老人已經(jīng)離開酒館了,大門在風(fēng)中來回扇了幾下最后定在原定沒有了聲響。
南垂下眼皮,看到吧臺上面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一本羊皮書。
她有些疑惑地翻看棕色的陳舊封皮,只見第一頁上印了三個染金古體。仿佛有熒光緩緩地燙過一般,一種神秘似詛咒般的力量深深地攫住她的心房。
它叫——魔酒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