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天已經(jīng)大亮,紅日高懸,積雪消融。
桂媽媽道:“辰時三刻了?!?p> “竟已經(jīng)這般遲了?”宋氏聞言不由微驚,“年禮的事耽擱不得,最遲今日便要將事情打探清楚了。若不然,眼看著這年便到了。延誤了可擔(dān)待不起?!?p> 桂媽媽應(yīng)了,等到晚間便遞了消息回來。
“玉茗院的那位說的倒都是真的。長房老太爺好風(fēng)雅,喜歡念書,尋個孤本想必便妥當(dāng)了。老太太信佛,送個觀音大士的玉雕想必也可。至于剩下的幾位老爺夫人,也都同那位說的差不離?!?p> 謝姝寧正窩在宋氏懷中吃藥,聞言差點一口藥汁噴出口來。
長房老太爺好風(fēng)雅不假,喜讀書也是真的,可他卻恰恰不喜孤本古籍,他嫌棄這些個東西被古董商人炒高了價失了原本的味道,滿是銅臭不如不要。所以送他一本孤本,非但討好不得,指不定還會惹惱了他。而長房老太太的確也是信佛的,但不同別個,她拜的卻不是觀音大士,巴巴送她個觀音像,誰知她會如何想?
剩下的幾個人,謝姝寧知道也不必繼續(xù)想了。陳氏既在長房兩位老人家的身上做了文章,剩下的又豈會放過。
謝姝寧咽下一口苦澀的藥,腦子飛快轉(zhuǎn)動起來,想著該如何才能將這事不露聲色地告訴宋氏知道。
陳氏既敢在這上頭動手腳,想必已經(jīng)部署過。他們來謝家的時日尚短,能打聽到的事其實極有限度,因而桂媽媽才會覺得陳氏說的話是真的。半真半假最容易掩人耳目,也最難堪破。
喝盡瓷碗中最后一口藥,謝姝寧驀地聽到母親的聲音在她頭頂上方響起。
只聽得她道:“再去打聽一遍,要細(xì)細(xì)的?!?p> 桂媽媽不明白:“太太懷疑那人在下套?”
“眼下還不清楚,但小心些終歸是沒錯的。乳娘昔日教我,萬事不可輕信,旁人說的話至多只能信八分,而陳氏這般的,頂多不越過三分去。我過去從不將這些話放在心上,如今想來卻是字字珠璣。”憂慮著江嬤嬤的身體狀況,宋氏提起她時話音都不禁低了些,“只可惜我是半桶子水晃蕩,若是乳娘在便好了?!?p> 謝姝寧也擔(dān)心著。
不論江嬤嬤是不是內(nèi)宅高手,至少有她在,母親便能多個助力,所以江嬤嬤得活著!
但延陵距離京都路途遙遙,如今也就只能這般等著回信送來。眼下更重要的是年禮。然陳氏既有準(zhǔn)備,這事便不容易。謝姝寧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接著眉頭忽而舒展開來,她倒是想到了一個可用的人。
——二夫人梁氏。
謝二夫人出身魏國公梁家,又是郡主,脾氣大,性子瞧著暴躁,一張嘴輕易不肯饒人,任誰看了都只會覺得這人極難相處??芍x姝寧卻知道,她這位二伯母其實是這府里最至純至善的一人。
前一世她寄居長房,雖被養(yǎng)在長房老太太身邊,可誰也沒拿她當(dāng)回事。長房老太太雖也喜她,可到底喜長房的幾個孫女更多些。說來她不過如浮萍無根無依。二夫人素日里也并不搭理她,見了面偶爾還要冷不丁地刺上幾句,著實叫人心中郁郁??墒赂粼S久之后謝姝寧才發(fā)覺,原來當(dāng)初在長房,二夫人其實經(jīng)常對她加以照拂。
但凡長房幾個姑娘有的物件衣料,她回回都是不缺的,且都是揀了好的給她用。
而起初并不是如此。
二夫人曾指著她身上穿的用的譏她不知收拾自己,還比不上府里的丫頭。這話聽著難聽,謝姝寧初時只覺得難堪,多年后回想起來才知道二夫人那話根本不是說給她的。也正是這之后,情況便變了。
再后來,她頂替六堂姐嫁進了林家,叫林家吃了個啞巴虧。
林家老夫人瞧不上她,日日要她立規(guī)矩。彼時她年紀(jì)小,不懂事,懷了身子也不知,結(jié)果小產(chǎn)了。林老夫覺得沒臉,又心疼未出世的孫子,對她愈發(fā)沒個好臉色。這事傳回謝家后,誰也沒做聲,只二夫人收拾了東西領(lǐng)著人便上了門。
她是謝姝寧的長輩,出身又高,林老夫人不敢給她臉色看,被二夫人當(dāng)面譏諷性子刻薄也不敢吭聲,只閉門不理了而已。
而二夫人則如母親般,在她身邊照料了數(shù)日,又在林遠致面前為她撐了腰才離去。
這些恩情,謝姝寧便是再過一世也是忘不掉的。
所以旁人不提,二夫人卻是最值得結(jié)交不過的一人。
但是她眼下又怎能將這些事說給宋氏聽,若說了豈不成了妖怪。而這一點,也恰恰是叫謝姝寧頭疼不已的地方。她絞盡腦汁想著該如何是好,那廂謝元茂便來了。進了門,他便露出急色,道:“阿蠻怎地又病了?”
宋氏垂眸,“北地風(fēng)雪大,大人都受不住,更莫要說她了。昨兒又同翊兒玩了雪,可不又燒起來了?!?p> 謝元茂上前探了探謝姝寧的額,發(fā)覺已經(jīng)不燒了,這才長舒一口氣:“昨兒夜里怎地不使人來告訴我?”
“內(nèi)門落了鑰了?!彼问下勓圆挥煽嘈?,“六爺怎么忘了,這不是在宋家了,規(guī)矩不同,我們也只好守著?!?p> 這話說的竟是帶上了兩分怨氣,聽得謝元茂一怔。
然而宋氏的確是有些怨他了。
女兒病了,她又驚又怕,卻尋不到人能依靠。因了這事,連帶著先前的那些郁結(jié)也都一道迸發(fā)了出來,惹得她不由自主便在說話間帶上了不滿。
“便是落了鑰,也并不是就不能來尋我……”謝元茂分辨著,聲音卻是低了下去。
宋氏搖搖頭,“罷了,都過去了,六爺?shù)恼n業(yè)要緊?!?p> 兩人一時無話。
過了會,謝姝寧藥力上涌犯起困來,謝元茂便先離去復(fù)見了謝翊。
待她睡熟,宋氏為她掖了掖被角,仔細(xì)盯著她的眉眼看了又看,才去了外間同桂媽媽悄聲說話。桂媽媽先前聽了她的吩咐已是又去打探了一番,但消息還沒有傳回來。宋氏便伸出玉蔥似的指頭頂著眉心按了按,有些頭疼般地道:“且等等吧。青桂,有件事,我不知該如何是好,你幫我拿拿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