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謝姝寧便抱住宋氏的腿,仰頭朗聲道:“娘親娘親,阿蠻有法子救江嬤嬤了!”
宋氏聞言大驚,便連桂媽媽都詫異得忘了繼續(xù)勸說。
“阿蠻休鬧?!彼问险臒┲?,往日里一句重話也不舍得說她,這會卻也忍不住沉了臉。
這才將將要入春,自窗外吹進(jìn)來的風(fēng)卻已然有了春意。謝姝寧便指著外頭的一角道:“娘親你瞧,那東西可是同咱們在延陵時舅舅院中的那塊石頭相像?”
見她忽然提起了宋延昭來,宋氏不由微怔,視線卻已經(jīng)朝著她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果然是極像。
于是謝姝寧便靠在了她懷中,任由清風(fēng)拂面,繼續(xù)胡謅起來:“江嬤嬤病了,阿蠻也擔(dān)心。阿蠻過去曾聽舅舅說起過,柳青巷中有一家醫(yī)館,名喚寶芝堂的,里頭有個叫鹿孔的人,醫(yī)術(shù)極高明?!?p> 小兒說話,宋氏自然是不信的。
可見她又說得一板一眼,連對方姓甚名誰都清清楚楚地說了,卻又一下子遲疑了起來。
她不過才幾歲,昔日也不常出門,恐怕連柳青巷在何處都不知,又怎么能編出什么寶芝堂跟鹿孔來?
宋氏眼中透著三分懷疑,三分恐懼,剩下四分竟有些信了。江嬤嬤命不久矣,若真無法子,她也只能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伤恢@一切并非謝姝寧信口而言。
昔日成國公燕淮麾下能人眾多,而行醫(yī)的鹿孔應(yīng)當(dāng)是其中最不出眾的一人,可偏生他醫(yī)好了曾中了西域奇毒的燕淮,又在跟隨燕淮后,血洗了延陵寶芝堂。
沒錯,鹿孔醫(yī)術(shù)高超,然而以謝姝寧所知,他并不是個有醫(yī)德之人。
身為醫(yī)者,他卻沒有悲天憫人之心,反倒是睚眥必報。
僅僅因為當(dāng)年其師嫉恨于他,等他處于上位,他便能要對方以命來償還當(dāng)年之恥。
那件事遠(yuǎn)在延陵,可同樣在京都傳得沸沸揚揚。這樣一個人,謝姝寧便是想忘也不敢忘。昔年箴兒身子病弱,她也曾動過心思求鹿孔賜藥,可那時她有心卻無膽,事情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想起箴兒,她不由微微咬住唇瓣,眉宇間閃過一絲酸楚。
唇間一陣刺痛,她旋即打起了精神,反倒思量起另一件事來。當(dāng)初鹿孔對成國公燕淮忠心耿耿、至死不渝,除了兩人性子相似外,恐怕其中還有他感激對方知遇之恩的緣故在。
如今燕淮亦不過才七歲,她卻已經(jīng)洞察了先機(jī),若能率先將鹿孔收用,將來定有大作為。且如今這時候,只怕鹿孔也正日日苦悶,只盼著能有人“救”他出苦海才是。
唯一的問題,只是如何讓母親照她的話去做。
“娘親,舅舅說的話定然不會有錯,你就讓人去尋鹿孔為江嬤嬤治病吧!”她揪著宋氏的袖擺,搖了搖,嬌聲道。
宋氏則低頭,定定看了她一會,眼神帶著些怪異,“舅舅幾時同你說過這些?”
謝姝寧微微側(cè)目,臉背著光,顯得上頭的神情晦暗不明:“娘親怎地忘了,舅舅上次回來時,阿蠻夜里纏著舅舅說故事,舅舅后頭才說起了這事。阿蠻記得清清楚楚呢。”
屋子中間的黃花梨木八仙桌上擱著一只賞瓶,謝姝寧便望了過去,盯著上頭的紋路細(xì)細(xì)往下看,一邊又道:“哥哥也在呢,只是哥哥笨,恐怕已經(jīng)全忘光了。”
“哦?是那一回?”聽她提起謝翊來,宋氏倒是想起來了,果真有過這么一次。她又想著自家哥哥一貫是個不著調(diào)的,什么都敢說,對誰都能說,這下子便信了八分。
眼下這時節(jié),有個八分也就夠了。她有空懷疑,江嬤嬤可沒命拖下去了。
她便要出聲吩咐桂媽媽,可話還未來得及出口,外頭桂媽媽的長女綠珠便牽著綠濃的小手急急進(jìn)來,道:“太太,有個叫荔枝的丫鬟來了,說是要領(lǐng)先前百合姐姐帶回來的人走?!?p> 說著話,綠濃熟悉地朝著謝姝寧靠近,輕聲道:“小姐,你都不來找綠濃玩了?!?p> 這話似嗔似怪,聽得叫人莫名其妙。可一屋子的人,除了謝姝寧外,卻誰也不覺得古怪。宋氏更是直接道:“阿蠻,同綠濃下去玩吧,娘親有正事要忙?!?p> “娘親……”謝姝寧知道荔枝來了,哪里還肯走。
可宋氏不答應(yīng),只強(qiáng)硬地讓人領(lǐng)著她跟綠濃下去了。
旋即荔枝進(jìn)來,見了宋氏訕訕地行了一禮,而后便開門見山地道:“太太知道櫻桃做了錯事,所以便吩咐奴婢來領(lǐng)著人回去好生發(fā)落,免得留在這惹您生氣?!?p> 她這話說得不倫不類的,聽得宋氏眼皮一跳,冷聲道:“這意思是說人被領(lǐng)回去,我便不生氣了?”
“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崩笾泵Ω孀铮笆桥咀毂?,不會說話?!?p> “那櫻桃偷了信,又想要燒掉,實在是居心叵測。她不過一個婢子,哪里來的這膽子?這般做,同她又有何好處?”宋氏見她裝模作樣,倒沒那么氣惱了,換了不緊不慢地語調(diào)一聲聲詰問。
荔枝額上冒汗,“奴婢不知?!?p> 話音落,外頭忽然炸響了聲雷。
今年的第一聲雷,竟來得這般早……
緊接著窗外的天便迅速黑了下來,竟是風(fēng)雨來襲之兆。桂媽媽幾人慌忙去關(guān)了門窗,又早早點上了燈燭。
昏黃的室內(nèi),宋氏換了個坐姿,身上驀地帶出幾分上位者的凌厲來,唬得荔枝背脊一僵。
“你知不知都無妨,只要你的主子知道便是了。人,你就不必想了。至于話,我倒是的確有一句想要你帶回去。”
江南女子慣常輕柔的腔調(diào),哪怕是用冰冷的語氣說出口,也依舊帶著軟糯之意,可此刻落在荔枝耳中的話語,卻硬邦邦的如同青石,壓得她幾乎霎時彎下腰去。
“你回去同你的主子說,她要使壞,便大大方方地使,弄些鬼魅伎倆,沒得讓人恥笑。我也懶得搭理她……”最后那個“她”字隱隱帶上了幾分譏諷之味,說得飄飄忽忽,不著地。
荔枝驚出一身冷汗,這話她哪里敢直接轉(zhuǎn)述給陳氏?
烏云壓頂,她落荒而逃。
而壽安堂中,三老太太聽完陳氏的話后,恨得將佛珠手串都扯斷了線,直罵陳氏:“糊涂!太糊涂!你燒那信作何?她哥哥既叫她離京,那便將信給她讓她離去便是了呀!待她前腳走,后腳便能將她貶作妾,再無翻身之地!如今倒好,你真真是愚蠢之極!”
罵完,她扭頭望向窗外黑漆漆的天,從薄薄的唇線中擠出話來:“也罷,事已至此,倒不如直截了當(dāng)?shù)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