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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壽安堂正房內(nèi)燈火通明。
直至子時,林姨娘才離開,一襲半舊的春衫隱沒在黑暗中,悄無聲息地回了她自己的院子。
只是個賤妾,原是沒有資格一人居一個院子的。只是三房人煙稀少,早先謝元茂又不在府里。三老太太便單獨撥了個院子給她,又安排了幾個婆子丫鬟,故而林姨娘身處的環(huán)境倒說得上不錯。只是一個人的心,從來都沒有這么容易就能被滿足。
待人走后,三老太太才脫衣歇下。然不過兩個時辰,她便披衣起身靠坐著,皺眉將帳子撩起掛于銅鉤之上,喚了春平進來盥洗。
春日的天亮得不如夏日早,這個時候天色還是漆黑一片。她梳洗完畢換了衣裳,聽著外頭不知何處傳來的昆蟲嘶鳴聲,心頭一片焦躁。好容易才等到陳氏早起來請安,她便在屋中來回踱步,嘴角噙著冷笑,陰毒畢現(xiàn)。
陳氏尚不知情,見她如此,又驚又疑惑,旋即發(fā)問:“母親,您這是怎的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三老太太聞聲便瞪她一眼,從前的喜怒不形于色似乎頓時消失無蹤,她滿面煩躁之色,聲色俱厲地道:“長房那個老東西要扶宋氏做正室!”
“什么?”陳氏正接了春平奉上的清茶,心中大震,手一抖,那盞茶便脫手墜了下去,“哐當”碎了一地,茶水四濺。
她慌張失措,雙手緊緊抓在椅子兩側(cè),身子往前傾,口中急切問道:“母親,她憑什么?憑什么?”
一聲聲,皆昭示了她心中愕然。
三老太太卻看也不看她,只踱著步子回到了桌邊,一把將那只金鴨香爐推倒,似懊惱又似怒然,“好一個宋氏,難怪老六會親自來央求我緩一緩,原是在這等著我!緩兵之計,后招斃命!”
陳氏聽不明白,煞白著一張臉朝她走過去,聲音虛浮地道:“母親,不能這樣,我才是正室,我才是呀……”
然而她不說倒罷了,這般一喊,三老太太登時怒極,恨不得一巴掌甩過去打醒她:“若不是你先前幾次三番惹下了禍害,事情怎會走到如今這一步!因了小賤種落水之事,老六亦對你生了戒心,你難道不知?如今宋氏同端王側(cè)妃是舊識,端王側(cè)妃是何許人,難道還要我說給你聽?陳家完了!完了呀!”
她吼著,似將昨日在長房老太太面前未發(fā)泄出來的怨氣一股腦都傾瀉在了陳氏身上。
可陳氏卻只能老老實實受著,連淚都不敢輕易落一滴。
“所以……您的意思是,這事已無轉(zhuǎn)圜的余地?”她眼巴巴望著三老太太,盼著能從她口中聽到一絲好話。
可三老太太卻只是握緊了拳,發(fā)著脾氣道:“轉(zhuǎn)圜的余地?你且等著吧!繼室也能是正!”
陳氏聞言心驚膽戰(zhàn),卻又莫名暗暗松了一口氣。
倒是長房老太太,不知為何,今日晨起時便覺得渾身不得力,手腳疲軟,使不上勁,便連眼皮似乎都沉甸甸地抬不起來。請了杭太醫(yī)來瞧,也瞧不出什么名堂,只說是精神不濟,開幾帖藥喝了調(diào)理下身子便好??蛇@藥又不是仙丹靈藥,熱熱喝了一碗下去,也不過就是苦了舌,身子照舊乏力。她有心無力,又覺得頭暈眼花,只得強打起精神讓大太太王氏過來,吩咐了幾句話。
“安排下去,這幾日便開了宗祠讓宋氏跟老六的兩個入譜族譜?!边@些事三房都倚仗著長房,因而她那日在三老太太面前才會如此強橫。但今日她卻覺得渾身不適,說完這幾句話便連口都不想開了。
大太太聽了則詫異不已,有心想問,又見她是這幅模樣,知道自己怕是問不出什么來,索性先應(yīng)下急急回去尋了謝大爺說話。
然而謝大爺聽了根本不甚在意,大太太討了個沒趣。她氣惱,但這事又實在是出人意料,她好歹耐著性子又去見了孕中的二夫人梁氏。
結(jié)果誰知,她才一開口,便被二夫人一句“三房的那兩位,大嫂莫非更喜歡陳氏那小肚雞腸的多些?”給生生堵了回來。大太太碰了一鼻子灰,惱火地將長房老太太說的事給吩咐了下去。轉(zhuǎn)頭心中驚愕消了些,她就動起了心思,讓人悄悄取了幾匹新鮮料子送去三房芝蘭齋。事情既定了,她不趁早做人情,還待何時?
可她不知,謝姝寧早在上一世便看透了她的為人,這一世又怎會輕易將她的示好放在心上。
故而當料子送至時,她也只將這當做一個信號,一個局面已經(jīng)穩(wěn)了的信號。
宋氏倒比她在意些,可也未曾太將大太太放在心上。料子被桂媽媽收了起來,也就罷了。
正逢謝翊來尋謝姝寧去玩,謝姝寧見他眼巴巴的,也不忍推拒,便只在臨走前同宋氏道:“娘親,晚間我們同爹爹一道用飯可好?”
一進連一進的宅院,青瓦白墻間,她們要想安然地活下去,暫時還不能同三房唯一的男人交惡。尤其,這人還是她跟哥哥的父親,娘親的夫婿。況且她也清楚,娘親到底也是深愛著他的。若可行,她并不愿意娘親將傷痛憋在心中。哪怕兩人只是相敬如賓,也能安穩(wěn)一世……
宋氏心中最重要的是一雙兒女,卻也從來都放不下謝元茂。
身為女人,她心里要裝的人跟事都太多太多。
所以哪怕那一日她被傷透了心,如今遇到了轉(zhuǎn)機,卻仍舊隱隱期盼著那日的謝元茂不過一時鬼迷心竅。
到了傍晚時分,謝姝寧便哄著謝翊去翻書,自個兒決意親自去尋謝元茂來用飯。
宋氏聽了,笑著捏了捏她的鼻尖,倒也允了。
謝姝寧就領(lǐng)著月白顛顛往內(nèi)書房走。
許是因了先前的事,謝元茂心中亦不安,遂搬到了內(nèi)書房,鮮少去外書房。
她輕車熟路地尋過去,卻沒有見到人。
門外守著的小廝說謝元茂被謝七爺請出去吃酒了。
謝姝寧心中鄙夷,大白天的好端端吃什么酒??上胫崭信率菦]有人心中好受,他同謝七爺去吃酒消愁,也說得通。算算時辰,倒是也差不多該回來了,她便準備領(lǐng)月白去垂花門口候著。
可誰知未走到地方,她便見到林姨娘提著燈籠蓮步輕移,飛快地朝垂花門而去。
風中夾雜著一縷妖異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