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炒菜快得很，快去把小鳶叫起來吃飯了?！甭牭礁赣H的命令，李南枚又迫不及待拉著母親小跑步去哥哥的房間。
母親拉住又想蹦到李鳶復(fù)身上的李南枚，自己上前輕輕搖動李鳶復(fù)：“小鳶，小鳶，李鳶復(fù)！起來吃飯了?！崩铠S復(fù)睜開眼翻身的時候木質(zhì)的床發(fā)出咿呀的響動，強烈表示承受不住他的體重：“幾時了母親?！?p> 已經(jīng)帶著女兒站在門外的江月回答：“到吃飯的時候了?！?p> 李鳶復(fù)穿好衣服挪動肥碩的身軀走出房門，這沒有被褥的遮蓋才看到他身寬如石磨，腿圓如冬瓜。
這讓人猜多重就不好設(shè)上限了，他走起路來左搖右晃的，江月忍不住揉弄李鳶復(fù)的臉，圓嘟嘟的太可愛了，三人來到飯桌邊李衙剛好擺整齊碗筷：“來來來，吃吧?！?p> 剛從睡夢中蘇醒的李鳶復(fù)有些懵，站在餐桌前也沒有坐下，還是妹妹把椅子推到李鳶復(fù)屁股前喊一聲哥哥坐這才從愣神中出來。
一共四個菜兩葷兩素但肉菜獨屬于李鳶復(fù)，兩個素菜屬于另外三人，另加一杯牛奶，以前可沒什么人喝牛奶，據(jù)傳是從皇宮里傳出來一個什么法子，喝完不像之前那樣會生病了，奶這種東西才正式成為了商品。
“下午我就要去縣城了，也不在意這一頓兩頓，我們一起吃吧?！崩铠S復(fù)緊握箸望向家人們，他很希望這頓飯他不是特殊的一個，父親剛想說話母親餐桌下按住父親的手示意他不要管：“好啊，我們好久都沒吃過肉了吧，這今天是個好日子啊?！苯侣氏葕A起一塊肉送進嘴里細(xì)細(xì)品味，臉上一副滿足的樣子，許久沒沾過葷腥，就算是已經(jīng)下咽但依舊滿嘴留香啊。李衙雖然有些疑惑但他選擇相信江月，夾起一塊肉送到一直沒說話眼巴巴看著母親的李南枚碗中：“吃吧，啊。”
李鳶復(fù)松開箸，夾起素菜放在飯碗跟著家人們一起享用今天的飯菜，今天他甚至感覺比以前更有食欲，或許是看到瘦削的家人也能吃肉心里有一絲安慰，不再像以前那樣吃進嘴里的每一塊肉都化作一股焦慮刺激著他的大腦，看到妹妹很小心仔細(xì)的吃進每一塊肉突然想起去年的夏日：晚飯之后李鳶復(fù)幫著一起收拾餐桌，一雙箸掉在地上，不得不側(cè)身彎腰撿箸，他用余光看到妹妹用手指刮一圈已經(jīng)被自己吃完的裝肉的盤子，舉過頭頂把汁水滴進嘴里。
李鳶復(fù)趕忙撿起箸走向后院，他不想讓妹妹看到自己在偷瞄，那樣的話妹妹會微笑著說一堆難以自圓安慰自己的話會讓他更難受，送完碗筷李鳶復(fù)回到自己房間開始打坐，這是每天最重要的事，明天就要去廣穆寺，沒多少時辰可以耽擱。
“眼睛疼嗎？”李衙問正在刷碗的江月。
江月低著頭回答道：“沒事，快縫好了?！?p> “不能這么想啊，在等幾天我們家就不用省著用錢了，以后你也不用在家縫，說不定哪哪的織造局說不定就來求你去他們那干活?！崩钛糜珠_始逗弄嘴皮子，江月長嘆一聲氣，剛剛挺直背一想到李鳶復(fù)的事立馬就駝下來：“有時候你真不得不想啊，我們家背得起這個債嗎？你別說還沒開始這種安慰，越聽我越心慌。那是多少兩谷物、鮮肉，又是多少匹綢緞，又是多少桶鮮奶啊，我們家借多少錢？”
李衙沒有回答江月的問題轉(zhuǎn)身就要走出廚房：“我們家的錢等拿到孩子過了廣穆寺選拔發(fā)下來的還剩得很多，到時候去買一匹素絹才十五錢，給你做身新衣裳?！边@世道請個裁縫做衣裳就得給十錢，在家縫一樣的。
江月剛想說話一陣敲門聲引起了二人的注意，李衙打開陳舊的木門發(fā)出刺耳的聲音見來者是縣令的家仆作禮問：“縣令有何事通知？”
家仆連忙回道：“公子在嗎？”
在房間里打坐的李鳶復(fù)聽到母親的呼喊聲從房間出來擠到父母中間看到又是他無奈的說：“我知道，明天辰時到縣衙。勞煩您又跑一趟?！?p> “誒，公子知道就好，守時，守時啊。那我就不打攪了，我還有幾家沒通知呢?！闭f罷，又小跑步往另一家趕去。
回到房間，縣令家仆的到來再次打亂了他平靜的內(nèi)心，他靠在窗沿邊，遠(yuǎn)處孩童的嬉鬧，小販叫賣著，鄰里間挑著農(nóng)具牽著牛一起去照料土地，今年老天爺賞臉，收成還不錯，這些人的煩惱也就是今年收成不好，交完賦稅，到手的銀子少了，孩童多是先生的責(zé)罵讓自己難過，李鳶復(fù)想起那個心潮澎湃的下午，那時他跟父母一樣是個竹竿身材，他找到在田間勞作的父母，對父親說：“廣穆寺，我想去廣穆寺的選拔?！苯吕钛脫沃鼪]有說話，三人立在田間良久，母親皺著眉頭看向父親，父親走上前拍著自己的肩膀：“你先回去，什么事我們回去說?！?p> 晚上，一家人飯桌上因為李鳶復(fù)的那句話都沒心情開口自己揣著心思默默吃飯，只有可愛的小梅子見情勢不對，左看看右看看問道：“咦？怎么都不說話呀，我今天沒闖禍嘛？”
聽到這句話，三人都笑了出來，本來壓抑的氣氛一下子又活躍了不少。飯后，父親一個眼色，江月立馬心領(lǐng)神會抱起李南枚出去散步，家里只剩下父子二人。
李衙看向沉默的李鳶復(fù)：“走吧，也陪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p> 來到田間，父親靠在平時遮陰歇息的大樹旁，云朵遮住月亮，光線陰暗，彼此都看不清臉上的表情，李衙隨意地坐在地上：“孩子，你想好了嗎?三萬人，中了，我們家就不用如此辛勞，以后在宅院里享福就行，但哪次是超過一成。賭這一成，我們家失敗了是肯定還不上債務(wù)，我得去一輩子徭役，你母親要被送到富貴人家當(dāng)最下賤的奴仆，你妹妹會被賤賣到青樓妓院。我沒有在唬你，你不能逞一時之能，把全家的性命都送葬了，你考慮清楚，一成，全家富貴，九成，永無翻身?！?p> 見李鶯復(fù)在原地沒有說話，他知道應(yīng)該被自己的話嚇到了:“來吧孩子，我給你講個故事…”說罷拉著他的手走出樹蔭躺在地上，星星灑滿夜空，田間只有涓涓水流以及稻田里撲騰的肥魚不會發(fā)出點撲騰的水聲，可惜不是夏日早已沒有蟬鳴：“我們隔壁最開始不是現(xiàn)在這家人，在我小時候隔壁住的是父親最要好的兄弟，柴樊。你父親當(dāng)時才二八，跟你不一樣，以前可沒有皇帝想著這些老百姓給每個縣弄十幾個教書先生來，那時候每天跟著父親來到田間幫農(nóng)就是最重要的事情，讀書什么的，都是有錢人家才考慮的事。我跟柴樊最大的樂趣就是在田間嬉戲，有時候去別人家的田地偷偷撈個稻谷吃得飽飽的魚，緊趕慢趕抱回家，偷偷放在水缸里，等到晚上回家，一家一半，嘿，那我真是永遠(yuǎn)忘不了啊?！?p> “父親想說什么，柴樊?為何從未聽父親提起過?！崩铠S復(fù)聽不明白父親想說什么，只是之前從沒躺下來看過這漫天閃爍的星星，看得有些出神。
想起故人舊事，李衙的眼眶有些濕潤：“后來他跟你一樣突然有一天跑到這個田坎這來找我，說我要去廣穆寺。那年，他比你瘦一點，他說如果他能回來，少不了我的?！闭f道這，李衙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了見摯友最后一面的那天，他真摯的眼神深深刻印在了李衙的腦海中。
“我沒有想到，那次訣別，是最后一面，甚至是他們家最后安穩(wěn)的日子。你柴樊叔叔失敗了，他們一家入奴籍妻離子散，甚至連消息都沒有，只是聽一個從富貴人家回來探親的人家說起，柴樊的母親想逃離被賤賣到的宅院，被鞭子抽死了。至于柴樊叔叔，自從去了就沒有消息了?！?p> 聽到這，李鳶復(fù)心中的熱血之火被澆滅大半，他開始惶恐，不知所措可他也不甘心，此情此景李鳶復(fù)也說出了內(nèi)心真實的想法：“父親，我只是不想我們家就在這里，對著這稻田一輩子，我想住大宅院，我也想要有人服侍，我也想要像那向大魚一樣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這粗布衣服母親縫的再好那穿著也不舒服，那絲綢我摸過一次，拿起來不用勁兒托著就滑地上去了，那五顏六色的樣式母親一定喜歡，到時候父親就不用腰痛了，再也不用看老天爺臉色，上頭隨便給個官職，還有人來攀附父親，難道父親不想要那種生活嗎？等我回來，我們一家每天都沒有憂愁不好嗎？我不想在這爛一輩子?！?p> “想啊，當(dāng)然想啊。誰沒做過夢？要不是沒飯吃，誰愿意在這求著老天爺?shù)某裟槼燥?，我?dāng)然想，誰不想舒舒服服的在家啊。我在你這個年紀(jì)每天都想著以后如何鮮衣怒馬擊鐘鼎食，可是現(xiàn)在真正如何一年到頭肉都沒得吃，你又不是沒看到。我啊，想干事就是沒本事，我們家除了種地哪有其他門路，孩子你想好，我們家什么都沒有，沒有錢，沒有宅院，沒有仆人，但也沒有欠債，沒有人情，活得輕輕松松，如果你成了那九成中的一個，我們家比現(xiàn)在還不如?！?p> 李鳶復(fù)眼神堅定地看著李衙：“父親，我相信我自己?！痹捯粑绰渌秃蠡诹?，其實他心里并沒有底。
他并不知道自己這突如其來的勇氣是哪來的，天上的星星閃了閃，似是在回應(yīng)李鳶復(fù)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