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眾人都被李元宏的一聲大笑聲驚的一怔,各自懷疑他是不是被氣瘋了,有幾個老知縣心里暗自憐憫起這個年輕人了。
陳知府也是一愣,他本想李元宏聽說沒兵可派,自然會知難而退了,自己就可以上報巡撫,捏造他一個不遵上令之罪,本來省里巡撫和臬司就想收拾這個李元宏,現(xiàn)在自己找了這么一個由頭,既可順水推舟,又是功勞一件,他們肯定會毫不猶豫撤免了李元宏的知縣之職。
但讓陳知府想不到的是,李元宏竟然答應(yīng)了!不過他絲毫都不擔心,一個人就能彈壓數(shù)千暴民,恐怕西楚霸王都別想做到,要說以前倒是也有候補知縣參與平亂,但那也只是幾十人、上百人的小騷亂,一群衙役過去就能夠彈壓了。
而這次,別人不知,他陳丹銘卻是知道,這次是一次真正的叛亂,不用綠營是根本壓不住的,不管李元宏有多大本事,去了就是一個字——死,況且自己還留有后招,準保置他于死地,所以不管他提什么要求,只管答應(yīng)就是。
“李知縣果然爽達,敢為人所不敢為,有古人之風嘛!不知李知縣還有什么要求,本府臺定會一應(yīng)答應(yīng)?!?p> “也沒什么,只要陳大人免去我曲沃五月份正項稅賦就可以了!”這才是一件大事,免了稅賦,縣里的時間就寬裕了,至于九月份的稅賦,到時候再想辦法吧!
陳知府還以為是什么大事呢,敢情他只要免一季的稅賦而已,不由心里一喜,立即答道:“本來這稅賦不是本府說免就能免的,免稅是要布政司報與軍機處呈稟皇上才能照準,但是本府念在你孤身犯險的份上,可以將曲沃五月的稅賦平攤到其他各縣。”
陳知府說著掃視了一圈道:“各位知縣,你們不會有什么異議吧?”
“不會不會!哪能呢!”
“我們縣今年還算寬裕,愿平攤曲沃的稅賦,也不算多嘛!”
“卑職聽大人安排!”
一群知縣七嘴八舌的說著,聽得陳知府都在暗笑,要是擱在往常,想從他們治下挪用點銀子,比登天還難,可此時若是不答應(yīng),李元宏自然是不干了,那這份“美差”落在誰的頭上就說不定了,所以這些知縣爭先恐后,答應(yīng)的格外爽快。
“好!我明日就趕往汾西!”李元宏一甩辮子,也不行禮告辭,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其他知縣紛紛暗自搖頭——看來他是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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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宏將事情原委告訴了大嗓門等人,四個衙役直氣的“嗷嗷”直叫,嚷嚷著找知府拼命,只是被李元宏攔住了。
“大人!實在不行,俺去叫林衙總來,把咱150號兄弟都帶來,跟您去汾西!”大嗓門說著話就要走。
“別!衙役們?nèi)珌?,不想打都不行了,咱這150人能打過上千人嗎?我一人去可能還有一線生機!”李元宏倒是想叫林剛那個大塊頭,可是林剛的脾氣他太了解了,去了還不跟打仗似的,恐怕那150個衙役一個都活不回來。
“您一個人去?連俺們都不帶?”四個個衙役同時驚叫道。
“不帶!你們回去吧!少跟我添亂!”
“大人您想也別想,咱們來,是林衙總下的令,咱們走,也得聽林衙總的!”大嗓門雖也耿直,卻比林剛有心眼多了,一句話說的李元宏沒治了,只好妥協(xié)道:“跟著我也可以,你們凡事都得聽我的,不許妄動!”
“那是自然!”
四個衙役笑得滿臉生花,好似知縣大人不是帶他們?nèi)牖⒀?,而是去逛窯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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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個人喬裝打扮一番,當日就雇了輛驢車前往汾西縣。
汾西縣在曲沃的西北方,中間隔著洪洞和浮山兩縣,背靠呂梁山,是個山多地少的地區(qū),縣城就在四面環(huán)山的一塊山窩之中,與外界的通信只有位于西北方向的一條通路——斷馬間,只要將這條通路堵死,整個縣城就與世隔絕了,所以縣內(nèi)發(fā)生了暴亂之后,直到知縣潘服年翻山越嶺逃到臨汾后,陳知府才知道發(fā)生了暴亂。.
李元宏等人到了斷馬間,已是黃昏了,五個人找到一家野店就住下來,這個野店做的生意都是往來的客商,尤其向汾河方向運煤的馬車,每天都有幾百輛路過這里,臭汗淋淋的車把式經(jīng)常在這里喝個茶吃的飯的,野店做的就是他們的生意,所以也頗為簡陋。
店老板是個典型的山西人,黑瘦的臉,結(jié)實身子,臉上透出一股精干。一見來了客人,連忙又是端茶又是打洗臉水,很是殷勤,把五個人侍侯的舒舒服服的。
“客官,俺瞅著您有點眼生,不知您是做什么生意的?”看來這個店老板也是無聊,趁著李元宏五人吃面的功夫,有一打沒一搭的攀談著。
“我是日昇昌票號的跑票掌柜,他們是我的伙計!”來時幾個人已經(jīng)商量好了,就冒充日昇昌票號的人。
“呵呵,說一句您不愛聽的話,我勸您還是別去汾西城了,那里現(xiàn)在亂成一鍋粥了,山上的礦工暴亂,殺了守備,占了縣衙!說不定官兵就要來剿滅了,您這一去,能不能出來還兩兒說呢!”店老板倒是個熱心人,關(guān)切的勸說李元宏。
一說到暴亂,李元宏就聽進耳朵里去了,連忙答道:“暴亂?這我倒沒聽說啊!好好的怎么會暴亂呢?”
見李元宏發(fā)問,好久沒人嘮嗑的店老板,干脆搬來一條板凳,端著一壺茶,坐在李元宏對面,活似講評書一般,開始眉飛色舞的講述起來。
原來這汾西縣,山多地少,加上地勢處于半封閉狀態(tài),全縣應(yīng)該非常貧困才是,但是汾西卻盛產(chǎn)一種好東西——煤,按說山西境內(nèi)產(chǎn)煤的地方不少,但像汾西縣這樣有著便利運輸條件的卻不多,煤一運出來,直接往汾河邊上一堆,自然有煤船運往它處。
所以汾西的煤礦很多,大都是商辦的,礦工大約有好幾千人,但是,每座煤山都是商人私有的,擁有煤山的商人通常叫做“山主”,而另外一些商人就租煤山上的一塊地開窯,這些商人俗稱“窯主”,窯主以下還有負責安全的“把總”,負責原煤運輸和存放的“貨房先生”,這一層層下來,礦工的銀錢就少的可憐了。
但礦工的工錢即使再少,也比佃戶強多了,真正讓他們?nèi)虩o可忍、揭竿而起的是——窯主和把總視他們的性命如兒戲。
就在7天前,呂梁山山麓的一處煤窯發(fā)生了淹井,本來礦井并不深,還有兩個相通的井口,礦工們完全有時間從另一個井口爬出來,但窯主和把總卻為了搶出十幾擔煤,硬是將井內(nèi)的二十余名礦工堵在了里面,最后全部溺水身亡。
這一下犯了眾怒,許多礦工聯(lián)合起來,將窯主和把總痛揍了一頓,哪知窯主與知縣老爺關(guān)系荅厚,縣衙竟將打人的礦工們關(guān)進了縣獄,這下好了,消息立即傳遍了呂梁山上大大小小的煤窯,這些礦工平日里不被當人習慣了,但他們都是有血有肉的啊,現(xiàn)在他們的命竟然還抵不上十幾擔煤,壓抑已久的憤恨在這一刻集中噴發(fā)了出來,
所有礦工憤怒的幾近瘋狂,在幾個平日里有些威望的礦工帶領(lǐng)下,幾千號人浩浩蕩蕩的沖進縣城,徑直砸了縣獄。
在這礦工云集的地方,本就是紛亂頻發(fā)的地方,所以官府駐守了一個營的綠營兵丁,以防不測,但這次暴動,綠營兵連一個時辰都沒守住,就被一群手拿鐵鎬鐵鏟的礦工攻破了,若不是逃得及時,連守備和知縣都將被活捉了。
李元宏聽的滿頭是汗,一個營,那是500多人的綠營兵丁啊,守縣城不到一個時辰就丟了,那自己這5個人去了,還不夠那群礦工塞牙縫的了。況且,這些礦工做的一點沒錯,自己若是汾西縣的縣令,早就與他們站在一起收拾那批奸商了。
吃罷晚飯,5個人倒床就睡,一夜無話,第二日清早一起來,5個人就上路前往縣城了。
一路上果然沒有什么商客馬車,想來必是動亂一起,販煤的商人都不敢來了,不過倒是落得清靜,李元宏一邊哼著小曲,一邊駕著馬車在無人的官道上疾馳。
正在這時,忽然從前面一百多米的一處山坡后竄出幾十人,一個個手里拿的亂七八糟的武器,有腰刀,有礦鎬,還有鐵锨,黑壓壓的將官道堵了個結(jié)實。
很顯然,他們就是造反礦工的前哨了,能派出前哨偵察,看來這些礦工還是有些組織的,不是一般農(nóng)民暴動那樣的烏合之眾,嗯!工人階級的先進性就在這點體現(xiàn)出來了。
三十多人一字站定,一起大聲吆喝,李元宏不急不慢的一勒韁繩,跳下車來。
“你們是干啥的?”一群人中走出一個身材魁梧的壯漢,這么冷的天,卻只穿了一件粗布坎肩,小半截胳膊露在外面,一條條青筋如同小蛇一般蜿蜒在小臂之上,一看就是和林剛一個級別的力士。
“呵呵,我們是日昇昌票號的,我是掌柜,他們是我的伙計!”李元宏指著后面從車上跳下來的衙役們。
“哦?”壯漢上下打量了一下李元宏,又掃了一眼后面的大嗓門四人,眼神里滿是懷疑。“你們來這里干什么?”
“哦!我們是來送票單給分號掌柜的,不知大哥為何攔住我等的去路?”李元宏心里暗想:與其你問我,不如我問你,反正一看你這塊頭就知道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fā)達的,嘿嘿,看我怎么把你繞進去。
哪知李元宏話剛說完,那壯漢一把拉起李元宏的右手,眼睛一瞄,抬起頭眼角帶笑道:“你不是什么掌柜,當票號掌柜的常年累月打算盤,你這手指尖既不粗又沒老繭,想騙過我!現(xiàn)在誰也不敢來汾西,你卻巴巴跑來,不是官府派來的奸細還能是誰?兄弟們,給我將他們捆啦!”